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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章逸致失眠了。
来特勤二中队的这段时间，她每天累得一沾枕头就能睡着，但今晚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都没有睡意。
白天火场中的惊险像电影一样不停在她脑海里放映，她忘不了战士们紧张的救援，忘不了小贾受伤的手，更忘不了母亲口中祁霁血肉模糊的后背。
入行七年，他受过的伤肯定不止一处，比那次更严重的说不定也有，一想到他曾经受过那么多苦，她就心痛得不行。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会连他过去遭受过的所有不好的事情都耿耿于怀的。
章逸致不敢再想，一骨碌从床上爬起，轻轻推门出去。
宿舍楼顶有一个天台，此时已过零点，整个中队大院一片寂静，她也不方便去别的地方，就上楼去了天台。
她本意是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看看浩瀚宁谧的夜空，将脑中的杂念驱逐出去。但当她推开铁门时，却发现栏杆前已经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那种冷峻独特的气质，她几乎不用辨认，就知道是祁霁。
她愣了一瞬，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揉了揉眼睛，那道身影却并未消失，反而更加清晰。
确定之后，有惊喜的感觉在胸腔中蔓延开来，仿佛他们之间有种心有灵犀的默契。她甚至有种错觉，再往前迈一步，就能来到一个他从未对人敞开过的世界。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迈步向前。
其实从铁门被推开发出了一阵轻微声响后，祁霁就已经察觉到有人来了，但他并不关心，仍独自抽烟，直到来人走到他身边，轻轻地唤：“祁队长。”
这声音软软糯糯，他略微诧异地侧头，看到了一个小姑娘。
章逸致抬头仰望着他，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夜色下格外明亮璀璨，白皙如玉的脸庞竟比月光还要皎洁。
祁霁的心弦不知怎的就被拨动了一下，有种陌生的感觉涌了上来，他本能地排斥，强压下去，目不斜视，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
这样的回应堪称冷淡，章逸致却犹如得到了鼓励，大着胆子问：“祁队长，你也睡不着吗？”
祁霁淡淡呼出一口烟，不置可否。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不算失眠，只是做了个噩梦。
梦中，十一年前母亲葬身火海的惨痛场景再次上演，那种痛彻心扉的无力感让他瞬间惊醒过来。其实自从他做了消防员以后，就很少梦到这一幕了，兴许是白天在医院看到了她们的母女情深，才又勾起了对母亲的回忆。
时光飞逝，不知不觉就十一年了。如果母亲还活着，他是会像以前一样混账，还是会变得更好呢？
可惜，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永远不会知道了。
祁霁淡淡自嘲，一根烟很快抽完，他伸手去摸烟盒，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注意力得不到转移，他的心情莫名烦躁起来，用力将烟盒揉成团朝角落里的垃圾桶扔去。
“咚”的一声响，烟盒有失准头，撞在垃圾桶边缘被弹了出来，孤零零地落在地上，十分醒目。
章逸致心“突”地一跳，默默地走过去把那个已经辨不出原本模样的烟盒捡起来，丢进了垃圾桶里。
做完这件事，她想走回祁霁身边，却发现他浑身笼罩着一股拒人于千里的低气压，犹如竖着一堵高墙，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直觉告诉她他现在的心情很不好，她想要开解，又怕自己的鲁莽会让他心情更糟，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没有上前。
祁霁见身旁的位置空了，以为章逸致已经离开，偌大的天台只剩他一人，便没有再压抑心中的负面情绪，任其自由宣泄。
然而不动声色了这么多年，常人习惯的歇斯底里他早已摈弃，他所谓的宣泄，在外人看来，也不过是目视远方，静默而立。
看着近在眼前，实际却远似天边。
这个过程不知持续了多久，内心终于回归平静。祁霁长吁了一口气，转身打算离去。
余光瞥见他以为早就离开的小姑娘仍站在垃圾桶旁，目光灼灼地望着他，仿佛从未挪动过步子。
他不由惊诧，脱口而出：“你没走？”
章逸致点点头，确定他周身的低气压已经消散，才重新朝他走去。
祁霁看着小姑娘在离自己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神色有些复杂：“为什么不走？”
夏天的夜晚蚊虫肆虐，这个小姑娘穿着一条睡裙，露在外面的胳膊和小腿都起了一些小红包，瞧着十分狼狈。
他少说也站了一个多小时，这么久的时间里难道她就一直傻乎乎地站在原地喂蚊子吗？
章逸致不知道祁霁对她的存在持什么态度，斟酌着措辞，小心翼翼道：“我怕你还会扔东西，又扔不准。”
“……”
祁霁似笑非笑，这算什么理由？
章逸致咬了咬唇，鼓起勇气补充：“或许别的地方我帮不上忙，但至少我可以帮你捡东西。”
小姑娘的解释匪夷所思，语气却极为诚恳，祁霁本已平复的心，不知为何又起了波澜，仿佛有一股暖意直沁肺腑，很淡，却无法忽视。
其实章逸致说完那句话就有点忐忑，她怕祁霁会觉得她多管闲事，不知所措间，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如果我在这待一晚上呢？”
章逸致有些愣，不确定他问的是什么。
祁霁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如果我在这待一晚上，你也不走？”
章逸致毫不犹豫地点头。
她不知道能为他分担什么，但不打扰地默默陪伴，是她能给的最大柔情。
“……”
祁霁相信她能说到做到，那一刻，真的不知道该说她蠢还是傻。过往的29年，从来不乏怀着各种各样目的接近他的人，他知道这个小姑娘肯定也不是毫无企图，但对于她的企图，他一点都不想探问。
夜已经很深了，章逸致两条细白的手臂几乎成了蚊子攻击的重灾区，满是红红的小疙瘩。祁霁见状有些不忍，声音却没什么起伏，“回去吧。”
说完也不等她回应，径直离去。
章逸致呆了一秒，小跑几步跟了上去。
她没有刻意与他并肩，依旧是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但楼梯不同于视野开阔的平路，只要落后一段距离，她就不能清楚地将他的背影收进眼底。
祁霁步子迈得快，转瞬就消失在视线中，章逸致有些失落地想：他们还没有道别呢。
她的房间在顶层，下两段楼梯就到了，怕打扰到其他人，她尽量将自己的脚步放轻，低头仔细看路。
走完一段楼梯拐弯，却发现祁霁就站在楼梯口，他们所住的房间不在一层楼，按他的速度应该早就下去了，此刻仍站在这，只可能是在等她。
这个认知让她不胜欣喜，当即加紧脚步走下台阶，克制着心中的悸动唤了一声：“祁队长。”
祁霁确然是在等她，这个小姑娘为了他被蚊子叮得浑身是包，于情于理他都不能不闻不问。
他开门见山地问：“你房间里有红霉素软膏么？”
“啊？”章逸致没明白他的意思，愣了几秒才答：“没有。”
祁霁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臂上，俊眉微蹙：“蚊虫叮咬症状可大可小，你身上这些，最好还是涂点红霉素软膏。”
听出了这句话里的关心意味，章逸致受宠若惊地点头。
虽然被蚊子咬过的地方又痒又痛，但于她而言，他的关切胜过任何灵丹妙药。
祁霁不清楚她的心理活动，只记得她说没有这种药，沉声吩咐：“你在这等我一下。”随即就下楼去了。
章逸致有些莫名，却还是乖乖地在原地等候。
直到他的身影重新出现，她才知道他刚才离开是为了什么。
祁霁将一支红霉素软膏递给她，“这支还剩一半，不介意的话你先将就用着，明天上午我让王浩宇去队医那拿一支新的给你。”
章逸致双手接过，如获至宝，“不用拿新的，这支就很好！”
祁霁看出了她的郑重其事，有些好笑，不过是一支药膏而已……
可他不知道，对于章逸致来说，这支药膏的附加价值远远超出了它本身的功效——这是他用过的，又是他亲手给她的，可不是像宝物一样珍贵？
按理说他递完药就该走了，结果鬼使神差地，他又多余地叮嘱了一句：“这药也有副作用，仔细看说明，不要用太多。”
章逸致满心欢喜，连连点头：“谢谢祁队长！”
许是小姑娘情不自禁绽出的笑容太具感染力，祁霁心底不知名的角落悄然融化了一条缝隙，墨黑的眼中透出一丝微不可察的温柔，低沉的嗓音也不似从前那么冷漠：
“很晚了，去睡吧。”
章逸致知道他第二天要早起，不敢再耽误他的时间，乖觉道：“祁队长，晚安。”
祁霁微微颔首，与她错身而过。
章逸致目送他离去，捧着宝贝似的药膏心满意足地回房。
今晚对她来说，注定是个不眠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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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悄悄剧透一下，下一章有惊喜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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