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惶惶

　　这一天，茹芳来单位上班格外的早。不知为什么今天她左眼眼跳的格外猛，她赶忙的跑到办公室撕了张小纸条贴在左眼的眼皮上，还是止不住的跳。坐在办公桌前许久，茹芳还是没有缓过劲来，胃里又开始翻腾起来。她这才想到还没吃早饭，不过在路边的买了一份热干面和豆浆作为早餐挂在自行车的把手上晃晃悠悠的带了过来。她用眼光少了一眼桌面，并没有早餐的影子，难道自己忘拿上来了。她站起身走出办公室，下了楼。
　　这时，太阳的光芒已经投射到教学楼的正面。三三两两上早读的学生从茹芳身边经过雀跃着向她打着招呼。她一边回应着一边走到长廊尽头的自行车旁边。等她走到近前，她才发现不仅早餐歪歪扭扭的挂在自行车把手的一侧，连车钥匙也忘了拔依然挂在车锁上。等她提了早餐，拿了钥匙重新回到办公室里，其他的同事也陆续到了办公室，大家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忙着嘴里的吃食。
　　茹芳是初三（1）的一名普通毕业班班主任，她所面临的学生绝大多数都是进城务工的农民工子弟。对于这些学生，茹芳已经习以为常。因为学校自从九年前被市教育局安上了这个帽子，每年的农民工子弟是与年俱增。当了多年班主任的她深知这些孩子虽然家庭条件和自身素质比不上其他市区中学的同龄孩子，可是他们的父母和其他父母一样都是把希望寄予在自己的孩子身上，他们从内心深处意识到文化的缺失让他们在这个经济发达的城市角角落落里从事着吃力不讨好的工作，他们即使累死也要孩子进城享受城里孩子一样的优质教育，好让他们能有一个好的出路不再走父辈们的老路。可是绝大多数的孩子并不能体谅父母的苦心，他们即使面对中考的逼近依然无动于衷。他们整天只关心着手机上的游戏或哪个刚上映的电视，或许他们压根就没有考虑到父母的苦心和定位自己的未来。她在心里深深的叹了口气，孩子不争气不懂事，就是父母操碎了心，把身子骨累折了，也是白瞎了。正想着，早自习的铃声清脆的响了起来，她把没吃完的早餐放在一边，正准备去班上查看一下学生是否都已经坐在教室里开始上自习了。今天是语文刘老师的早自习，年过五十的老刘面相和善，说话和气，被这帮调皮的学生称之为“三好先生”。开始茹芳听到这个称呼时，还不太明白其中的含义。她以为学生各方面表现好能被评为三好学生，可是这个刘老师在学生面前当起三好先生呢？后来班长王冰告诉她刘老师之所以被称为三好先生，一是有话好商量，二是有错好蒙混，三是有事好请假。茹芳听完后，又气有笑。这些才十四五岁的孩子，一个个在学习上不用脑，可是对付老师一个个可有心眼。怪不得每次月考完自己班上的学生语文成绩总是与其他几个班相差甚远，搞的她这个班主任每次在质量分析会上看着远远落后与其他三个班的语文成绩无法面对校长那凌冽的双眼。一想到这，她就心烦意乱。其实她与刘老师私下关系还不错，总不能因为这个分数去质问老刘的过失。所以，她只能经常帮老刘压压阵，亲自进班监管几个在语文课堂上上蹿下跳的好事分子。
　　她刚跨出门，就看到书记满脸怒容的出现在办公室门口叫住了她。书记是个已经到了中年的矮胖女人。由于平时很注意保养自己，所以脸上的黄褐斑被高级化妆品巧妙的掩饰了起来。她带着细边的金丝眼镜，将那又细又小的眼睛完美的定格在镜框后面，让人对她看人的眼神捉摸不定。这个书记笑起来眼睛就往上撺掇，脸部的肌肉却绷得的很紧，据她本人说笑多了会长鱼尾纹，所以即使在很多场合需要配合微笑的表情也很有些皮笑肉不笑的味道。所以，大家在背后习惯称之冷面书记。
　　茹芳和这个书记没有过多的交情。即使她们以前是从同一个单位转到现在这个单位。在书记来这个学校的时候，茹芳就已经在这工作了好几年。大家再见到面时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可以说茹芳对她采取惹不起躲得起的态度。据说这个老女人很有些手腕，以前单位很有几个女老师被她狠狠地在背后收拾了，有的被迫跳槽，跳不了的只能是忍气吞声。所以对于这样的女人，她只能是敬而远之。这回她不知为何这个老女人会在她面前大发雷霆。书记沉着脸，蹬着高跟鞋疾步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茹芳也楞楞地尾随在她的身后跟去。一到办公室，书记将一张报纸恨恨得摔在她的面前，手指头一个劲地指点着茹芳的鼻子，说话时唾沫星子都喷到了茹芳的脸颊上：“你想干啥？这个学生是怎么回事？出这么大的事你竟然还跟个没事人一样，现在这个事情闹得不可开交，校长现在还在医院，你说你作为班主任你的责任尽到哪里去了？昨天我们给你打手机你为什么不接？”面对这一连串的质问，茹芳张口结舌面红耳赤。她在脑子里迅速的回想着手机的事情，该死的手机在哪里她竟然也不知所踪。“今天，你停职反思，看校长回来怎么处理这件事情，你先回办公室把你与这个跳楼孩子的事情先写清楚。”书记喘息了一会儿，刚才激动地说完了一番话，她好不容易才平息了自己的语气。等茹芳呆呆的回到办公室，第一节课已经下了，班长王冰已经跑到了她的办公室向她汇报今天语文课的情况并告诉他陶然今天没来学校，她木然地听完，淡淡地打发他走了。办公室其他老师有的好像依稀感觉到她出事了，有几个好事的同事向她打听事情的来龙去脉。她无言相对。与她关系不错的老李制止了几个老师狐疑的猜测，同事们纷纷无趣的上课的上课，备课的备课。老李拉着茹芳来到办公室外的拐角处，关心的问：‘“你怎么会不知道这件事，听说报纸头条都登出来了，据说市教育局压都压不下来，接下来你该怎么办？你可想好了，搞不好你会因为这个事被开除公职。不过现在你不必担心其他人的眼光，又不是你逼他跳楼的，孩子跳楼的原因还在调查中，你记住现在你可要清楚如果上面来找你问话，你该怎么说。千万别把自己搞得太被动，既要实事求是，也要注意保护自己，该承认的承认，没有证据的事千万不能承认，这是原则。”茹芳感动地望着这个昔日一向关心爱护自己的老同事心存感激。她坚定的点了点头。
　　当茹芳拿起手包时，才发现自己的手机不在包里，静静躺在包里的是陶然的手机。这个银灰色的小手机散发着冷冷的寒光。她小心地把手机放在面前端详，才发现手机因为电源不足已经自动关机了。这个时候第屉里响起了熟悉的乐曲声，她慌忙抽开抽屉原来自己的手机响了起来，校长已经回来了，通知她马上去一趟。茹芳整了整思绪，才回想起昨天发生的一幕幕情景。陶然在最后一节自习课上玩手机，被她发现了，她二话没说当着全班面没收了。这又不是第一次，茹芳记得好像以前也收了好几部学生手机，不过都是通知家长来拿的。放学时，陶然来到办公室向她要回手机，她只是叫他通知家长来领手机。陶然无动于衷地说：“茹老师，我爸妈赶不回来，这个手机你要是不给我也不要了。”说完他走出办公室门口时绝望地看了她一样，那个眼神让她当时就有些生气，也有些担心。结果，她把陶然的手机随手放在提包里，自己的却落在抽屉里。本来，这个学生已经让她深感生气和痛心。学习成绩一路下滑，在课堂上与老师公开叫板，有时把科任老师气的非让她这个班主任出面将他从课堂上请出来。这回，她本想是找他家长好好谈谈，快中考了，孩子再这样发展下去后果可想而知。每次开家长会，他的家长几乎很少露面。后来，通过家访，才知道他的父母长期在外地打工，把孩子托付给爷爷奶奶照顾。每次打电话给他的父母，父母总是因为各种原因走不开来不了，让她这个班主任也深感恼火。有时候，茹芳甚至对这个孩子采取冷处理。可是，终究还是出事了。
　　校长一脸铁青地坐在厚实的皮椅上，双眼冒火地望向茹芳。的确，学校牌子本来就不硬气，现在却因为这个突发事件而一炮出名。况且这个事件引发的社会舆论估计已经在大街小巷传播得沸沸扬扬。茹芳这才发现自己站在校长面前很卑微很无措，一时语塞。终于校长低低的怒喝打破了室内的沉寂。“你说该怎么办，孩子目前生死未知，家长都在市人民医院，据家长说孩子跳楼前写了一封信，提到班主任收了他的手机不还给他，他一时想不开，就跳了。可以说孩子跳楼跟你有莫大的关系。现在上面还在调查这个事，我们现在让你停职反思只是刚开始，后面还有许多问题要你写清楚。你和孩子当时怎么谈的，为什么没有及时发现孩子想要轻生的情绪。你要承担班主任没有尽到的责任。我开会反复强调学生的安全问题你怎么就没放在心上，现在出事了，我看你该怎么办？刚才我们班长讨论一致认为你这是属于严重违反师德的情况。我们刚才校务会研究了半天出台了一个方案，你看你接不接受。一你主动离职，我们去与家长协商沟通，看能不能通过其他方式达到谅解。这是站在保护你的角度，如果上面部门要追究我们来做上面的工作，不会让你被曝光。二通过正常程序上报给上级部门，看他们的处理意见，看是让你转岗或者离职。我们觉得你没有必要接受第二个方案，因为这个事一上报，很可能定性为严重违反师德，估计你即使留下来也当不成老师，这一旦转岗对你以后的发展也没有好处。”茹芳听完泪如雨下，她哭道：“我是不是就不能留下来继续当老师了。我十几年的工龄不就这样作废了，那我的编制不也取消了。”校长勃然大怒，手拍在红木桌面上发出闷闷的捶打声。“你还好意思哭，你知道你这回捅的篓子有多大吗，现在因为你们班这个学生的事让我如坐针毡，你不下课我就要下课，你还想着你的饭碗，我的位子能不能保住我都没底。这回学校会因为你名誉扫地，你赶快回去写个检查给我，把问题交代清楚。这是我最后跟你说的话。”茹芳咬着嘴唇拉开门跑回了办公室。办公室悄然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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