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鹄脱笼

　　阳春三月，宛州都府宛南城春光明媚，郊外圣妃山芳菲遍野，十里桃花香，山上当是书院书声琅琅，甚为悦耳。
　　但这里面没有好学生白小鹅的声音，她今天一大早还没睡醒就被哥哥拽起打包到他未婚妻所在的洪家。
　　彼时她正怨恨地站在洪家会客的迎松厅里，这迎松厅名字说来是因为厅外种了棵洪老爷少年游学时从黄山移植回来的迎客松，时人追求风雅之物，无不称这松有文人风骨与好客精神，颇合东家的气质。但白小鹅却一直对这松这厅抱不认同的态度，宛州偏南，地势平坦，而黄山虽也位于偏南位置，但却是巍巍大山，每年为了养活这棵松，洪家不知要花多少银子，得不偿失。
　　不过这些话都不是白小鹅自己说的，是哥哥告诉她的，她才七岁，怎么可能想得到这些呢。不：过依然不妨碍她排斥迎松厅，哥哥说错就是错，洪家就是在乱花钱！现在她不仅还没睡醒，还被赵山长记了个旷课，于是站在这迎松厅里更是对迎松厅讨厌了。
　　再也不要来这破厅了！
　　白小鹅鼓着小嘴，又把一旁哥哥的衣裳拉紧了些，忿忿地在心里说道。
　　白小虎感受到妹妹的小动作，弯下腰将她额前有些挡着眼睛的碎发拨开。他心里也有些不满今日洪冬君一大早就跑来找他，让他把小鹅抱到洪家来，说是家里许久未见的姑小姐带着表少爷回来了。
　　洪家的亲戚来了，究竟关他和小鹅什么事呢？不过是洪家对这位姑奶奶看得重，他和洪冬君有了婚约，嫡亲的姑奶奶回门，他这个未来姑爷要来打个眼。
　　罢了罢了，父母去后，他家受洪家照料颇多，明知他待洪冬君不好也未对他有多苛责，总不能光受别家的恩吧。
　　“来了来了，小姐回来了！”
　　他还在恍惚，便有老婆子兴奋高呼，随即又喜极而泣：“小姐嫁时，还和冬君小姐一般高，如今十年过去，竟也带着个哥儿了，可恨老妇不能陪着小姐身边！”
　　“高婆婆莫哭了，阿梨如今终于想通归家了，我与老爷也会好生待着，他娘俩苦日子也该到头了。”洪冬君的娘邓氏也一边劝着，一边抹眼泪，看起来对这十年不见的小姑也是颇为挂念。
　　白小虎对洪家与这嫁出去的小姐的情况也算是了解，见二人哭泣，便抱着还一头雾水的白小鹅走到不知所措的洪老爷身边，低声提醒他快带人出去迎接。
　　洪老爷得了醒，忙领着众人往门外走去。
　　白小虎抱着白小鹅，本与洪冬君一道走，但想了一下，自己还没娶洪冬君，便退了一步跟在她身后。洪冬君察觉身边有人走失，侧过身来看他，只见小鹅窝在哥哥怀里跟个毛茸茸的小团子一样，不禁一笑，抬头对白小虎说道：“七岁不同席，小虎，还是让我来抱着比较好。小鹅，你想不想让冬君姐姐抱你去见姐姐的姑母？姐姐的姑母还带着个比你大一岁的哥哥呢。”
　　小鹅全天下第一喜欢哥哥，第二喜欢冬君姐姐。
　　她笑道：“好啊！”可是想了想，还是不舍得哥哥，于是又摇了摇头，可是冬君姐姐都好久没抱她了，转而眉头深锁，最后终下定决心，向姐姐伸出双手。
　　洪冬君从白小虎怀里接过小家伙，温柔戳了戳她的小脸，白小虎也揉了揉酸胳膊：“谢了。”
　　“这有什么。”她浅笑回道。
　　“待会你抱累了便与我说。”
　　“嗯。”她又点了点头，看起来有些害羞。
　　阿虎刚刚对她笑了。
　　二人谈话间，不知不觉便已经随洪老爷与邓氏走到门口。
　　门口有马车停候，有一妇人身着麻布，朴素却自有端容。
　　“阿梨？”洪老爷试探问道。
　　“大哥，大嫂……”妇人看向众人，不禁泪眼。
　　邓氏也是泪眼，先走到车旁握住洪梨的手，激动地说：“回来就好，我的梨妹辛苦了。”
　　“阿梨不孝，未能亲送老父老母离开，如今远嫁阔别十年，归家令兄嫂蒙羞。”洪梨也是紧握邓氏的手，她自小便与邓氏交好，邓氏长她一岁，她性子多冲撞，邓氏便一直让着她，如友如姐，后来邓氏嫁入洪家，她却执意远嫁，她这十年哪怕受尽委屈也不归，有自己作为人妇的矜持，也有不敢面对家人的原因在，直到上年她才辗转得知，双亲已在她嫁后五年间离开，母亲离时都仍唤着她的小名。
　　想着，悔意在她心里止不住打转。
　　“来，快随我去见你大哥，他思你已久。”
　　“大嫂，我……”她停着脚步不敢向前，近乡情更怯便是如此吧。
　　白小鹅好奇地看着这一切，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位夫人明明很想跟洪老爷说话却不敢向前，洪老爷看起来明明也很想念这个妹妹，却也只是看着，不像洪夫人一样直接走过去。
　　“冬君姐姐，你知道为什么吗？”她抱着洪冬君脖子，洪冬君不明所以：“嗯？”
　　“就是……”白小鹅语塞，她正想着征集她词库解释时，只见一个小男孩从马车里蹦出来跳到洪梨身后，推着洪梨往前走：“娘！你不是说你想舅父吗，你倒是走啊！”
　　洪梨顿时红了脸，将小男孩从身后扯出来，不好意思地对邓氏解释道：“大嫂，这是我那不争气的洪鹄。”
　　邓氏见着，笑着拍了拍洪鹄的脑袋：“好孩子，快去见见你舅父与你表姐。”
　　洪鹄看起来很不喜邓氏摸他脑袋，嘴一撇，侧过头对洪梨道：“娘你快走啊！”
　　洪梨头疼地看着儿子，思索一番，决定拉着儿子向前。
　　离家十年，自己离时还是洪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大小姐，如今归来，已成残妇，阿哥也老了。
　　洪梨看着兄长鬓角参差的白发，哽咽道：“大哥，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洪老爷也哽咽着重复妻子说过的话，他本想骂一骂妹妹的，但见妹妹衣着朴素，虽干净却看得出是陈年的旧衣，不禁一阵心疼，便忍下了那些数落的话。
　　“冬君，来见你姑母。”
　　洪冬君从人后走出来，白小鹅还挂在她脖子上。
　　她正准备说话，却见洪鹄从洪梨身后探了出来，他端详着自己素未谋面的表姐，又看了看她怀里的白小鹅，撇着嘴，一脸嫌弃：
　　“都多大了，还赖在别人身上。”
　　众人愣住，白小虎放在身后的双手紧握成拳头。
　　“你不也牵着你娘的手？”
　　众人再愣，白小虎松开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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