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故人来

　　七年前，庸城。
　　入夏，一中泥墙下的白蔷薇开得繁盛，花香浓烈，在微热的空气中愈发膨胀，飘散到操场上。
　　午休时间，篮球校队霸占着唯一的篮球场，正在为夺冠而训练。校队里大多是体育生，但也不乏打球拔尖的普通高三学生，比如舒时辩、肖川。

　　“时辩！”肖川灵活运球，收住进攻，转为防备。此时舒时辩站在三分线上，正与对手僵持。
　　话音落，篮球飞来。舒时辩侧身接球，做了个送球的假动作骗过对手，起身一跃——
　　“嘭。”弧线抛下，正中红心，三分球！

　　肖川举起双手在空中挥舞，冲舒时辩大喊：“漂亮！”
　　“哔——！”一旁观战的教练吹响口哨，向队员们双手交叉，声音沉稳豪迈，“休息十分钟，交换场地！”

　　庸城的高中里，就属一中的男生平均颜值最高，而篮球队里的更是佼佼者。喜欢玩酷的，有校霸肖川。喜欢内敛的，有学霸舒时辩。
　　因此，纵然是午休时间，篮球场周边还是聚集了不少女生。
　　包括简杏。

　　等到中场休息，简杏在铁栅栏后面踮起脚，冲篮球场内挥手，“舒时辩！这里这里！”
　　场内的人全部回头，场外的女生们也投来侧目。
　　可唯独舒时辩没反应，兀自用搭在肩上的毛巾擦汗。肖川见状，走去勾住舒时辩的脖子，强行把他压到铁栅栏边。

　　“我煮了点糖水。”简杏弯下腰，从脚边的保温壶里倒出一杯绿豆沙，盛得满满的，两手端着递给舒时辩，“你喝一点，绿豆解暑。”
　　舒时辩皱眉，用余光扫视周边好奇的眼，闷声道：“不渴。”
　　“喝嘛，就一口。”简杏举杯，耐心地又哄又劝，可舒时辩依旧不为所动。

　　肖川啧声，一把接过杯子，“嘿嘿，他不喝，我喝。”随即把绿豆沙凑到嘴巴，咕噜几下全喝光。“好喝，再来一杯！”
　　“肖川你是不是活腻了！”简杏踮起脚，眼疾手快地拧住肖川的耳朵，“谁让你喝的！”
　　“姑奶奶饶命。”肖川被拧的五官都变样，连声求饶，“姑奶奶快放手，免得拧坏了待会儿有女生找你寻仇。”
　　简杏甩手，“去你的。”
　　肖川使劲搓了搓发红的耳朵，把杯子塞回简杏手里，嬉皮笑脸地溜回篮球场内。

　　等他走后，舒时辩瞥向地上的保温壶，“给我来一杯。”
　　“哎。”简杏立即蹲下，又倒出满满一杯绿豆沙，“我亲手煮的，你要喜欢喝，以后我每天都煮给你喝。”
　　舒时辩接过，借杯沿掩盖唇角的浅笑，“嗯。”

　　“舒时辩。”简杏手肘抵在栅栏上，托腮看向他，笑得傻呵呵，“我会努力在月考考进尖子班的。”
　　舒时辩咽下最后一口绿豆沙，把杯子还给她，身子转向篮球场，“不用勉强。”
　　简杏收回杯子，把保温壶盖好，“不勉强。我最近都有在念书，班主任还夸我进步了很多。我会继续加油的！”
　　舒时辩回眸瞥她，抬起手放在她的脑袋上，温柔地揉揉，“加油。”

　　一个简单的动作，让简杏的脑海里炸开漫天烟花。
　　他摸我了！
　　舒时辩摸我了！！！

　　她兴奋过头，踮起脚，卖力地贴近舒时辩的耳朵，悄声道：“舒时辩，我要告诉你一些事关于我的事，你可一定要记得哦。”
　　舒时辩不答，抬手摸鼻头。
　　“我叫简杏，爸爸叫简鸿浩，妈妈叫林思，妹妹叫简栗。我的国历生日是10月26日……”

　　教练不适时宜地吹起口哨，“集合！”
　　舒时辩稍回头，打断简杏的话，“我先走了。”
　　“哎，我还没说完呐。”难得有机会离他这么近，简杏不肯放弃，探出身子去抓舒时辩的肩头。

　　“时辩！”肖川大喊，顺势将在手里正把玩的篮球掷来。
　　谁知球的轨道一点点偏离，最终目标已经不是舒时辩，而是简杏。
　　“小心！”舒时辩赶忙回身挡在简杏面前，又迅捷地反手一拍，直接把飞来的篮球弹开。

　　简杏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舒时辩已经护在眼前。两人虽隔着栅栏，但她的脑袋还是贴到了他胸口。
　　他的心砰砰地跳。
　　简杏咽咽口水，也听见自己的心在狂跳。

　　与此同时，篮球场上有人发出惨叫，“啊！”
　　舒时辩撤离身子，面色不改。简杏则绯红了脸，紧张得呼吸都变急促。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朝声音的出处看去，只见一个女生捂肩躺在地上，肖川的篮球从她脚边滚开。
　　那女生肤白发卷，哭得梨花带雨，正是校花林蘅芷。

　　舒时辩抿唇，走进篮球场，想去扶林蘅芷起来。
　　只差两步，被人捷足先登。

　　肖川二话不说插在中间，蹲下身向林蘅芷道歉，“哎哟喂，真不好意思砸到你了。来，我瞅瞅严不严重。”
　　“不用你管！”林蘅芷狠瞪肖川一眼，又委屈巴巴地含泪看向舒时辩。

　　“不管不行，是我砸的你，得负责。”肖川说着，伸出手去想来个公主抱。
　　可林蘅芷心不甘情不愿，连番乱动，最终公主抱没抱成。
　　肖川挠挠头，朝队友大吼道：“兄弟们来帮帮忙，她太重了，我一个人搞不定。”
　　闻声，其他的男生忙凑过来。一人搭一把手，直接把林蘅芷抬出篮球场。

　　简杏翻过栅栏，小跑来到舒时辩身边，“没事吧？”
　　“没事。”
　　简杏遥望奔向校医室的男生堆，不禁感慨，“你们班的林蘅芷长得真漂亮啊。”
　　舒时辩不答。

　　“你不觉得吗？”简杏眯眼，想试探舒时辩的心思，“她今天好像还化妆了哦？”
　　舒时辩凝视她，认真地答道：“我没空注意其他女生。”

　　笨蛋，我的眼里只有你。

　　*

　　“林沁。”舒时辩一面唤她的名字，一面好奇地朝车窗看去。
　　那是一个J。
　　尾巴像波板糖一样向内旋转的J。

　　舒时辩死盯着车窗上的J，脸色铁青。
　　过往的回忆全部凝结成赤裸裸的证据，全都在嘲笑他是有多蠢！

　　“嗯？”简杏应声回头，立即被舒时辩擒住手腕。
　　他的手劲特别重，像捕捉猎物一样，用尽全力，就差把她的骨头掐碎。
　　“舒时辩！”简杏蹙眉，完全不知道缘由，只能从他的脸上看到显露于色的愤怒。

　　舒时辩不语，从兜里掏出手机。
　　他单手点开电子日历，拨回199x年，又找到10月26日点进去。
　　证据确凿，199x年国历10月26日，也是同年农历9月3日。

　　“你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写着9月3日。”舒时辩没有放手，转头盯着她，冷冷质问，“是农历。”
　　简杏心虚，声音有些发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的母亲姓林，你改名后用的是母亲的姓氏。对吧？”舒时辩忍怒，咬牙切齿地念出那个名字，“简杏。”

　　“我不是。”简杏心头震痛，用力转动手腕，想要挣脱禁锢。
　　舒时辩松手，指向车窗上的字母，“那这个J呢，你要怎么解释？”他握简杏的双肩，逼迫她与自己对视，“简杏，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看着他的脸，简杏五年来压抑在心底的痛，瞬间破土而出。
　　她不再做无谓地遮掩，也竖起身上的刺，冷笑着答道：“我不用向你解释，你也没资格和我要解释！”
　　说罢，简杏抬手推开他，转身逆向而去。

　　“杏！”舒时辩两步追上，轻而易举地将她的身子翻转过来，箍在怀来。
　　舒时辩想都没想，任由七年来心底的躁动驱使，低头吻住她的唇。

　　七年了，整整七年。
　　他想了她七年，找了她七年，如今她就在眼前。

　　简杏僵住，被突如其来的窒息裹住全身。
　　舒时辩的吻来得那么炽烈而汹涌，放肆地吮吸、轻咬着，右手用力地按住她的脖子，不让她挣脱！
　　她费力地在夹缝中呼吸，却只能迎接他灼热的体温。

　　抽离热吻，舒时辩捧起她的脸，激动得双唇颤抖，“七年了，我真的好想……”
　　“啪！”
　　一巴掌，不轻不重，让他顿时从美梦中清醒。

　　舒时辩的喉结上下滚动，脸色不再冷漠，也没了往日的傲气。他的眸光有星辰点点，若隐若现。
　　简杏收回手，阖眼将头撇开，不再言语。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勾住她的袖子，“我可以不计较之前发生的事，我可以不在乎你骗我，我可以假装我们是今天才重逢。好不好？”

　　今天才重逢？
　　好，很好。

　　简杏微笑，风云在瞳孔中翻涌，表面十分配合地说：“好久不见。”
　　四个字，冷若冰霜，毫无感情。

　　舒时辩如鲠在喉，说不出七年来日夜剜骨挠心的痒。他薄唇紧抿，指尖将简杏的袖口勾得更紧。
　　天知道他多想用所有换一个圆满，他什么都可以不要，他只要简杏。
　　只要有简杏，他就心满意足。

　　“没话说了？”简杏轻轻扯开他的手，漠然无情道：“那我走了，再见。”
　　她侧身，听见舒时辩急促地说：“我们重新来过。”

　　简杏笑笑，眼眶瞬间涌出泪珠。
　　七年前的那个惊雷与暴雨交织的午后，简杏亲眼看着父亲被警察带走。警笛声让她怕得浑身颤抖，不知所措。

　　在人生中最最害怕的时候，简杏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人，是舒时辩。
　　她能想到的依靠，不是有血脉相连的亲属，而是舒时辩。

　　简杏冒雨跑到他家楼下，到了却找不到任何理由上楼。
　　夹杂着雷暴的声音，她的耳边又响起舒时辩的那句话——“她配不上我。”

　　简杏抬头望天，把眼泪咽回肚子里，“重新来过，从你嘴里说出来是那么容易……”
　　“当初是我太年轻。”话时，简杏缓缓转去看他，眼眶红透，语气努力保持平静，“早早就做好了和你过一辈子的准备。”
　　“可你呢？你却不要我。”

　　她昂首，看向他的眼中的世界。星河璀璨，却从来都不属于她。
　　简杏自嘲地笑了两声，笑完迅速敛容，表情木然，“如今你和我说重新来过？”

　　“那你告诉我。七年前，当我前无出路，后无退路的时候，你在哪儿？”
　　简杏的食指戳在他的心口，每一下都比上一次更用力，嘶声力竭地质问：“舒时辩你告诉我，你在哪儿？！”

　　舒时辩的手指还勾着她的衣袖，眼里的痛苦积成水洼，将眸子洗涤得更加澄澈。
　　他的双唇紧抿成线，想要解释，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简杏推开他的手，又抬起胡乱擦掉脸上的泪，深吸一口气，笑得如旧时般明媚。
　　“就当是我求你，放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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