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许你一个永远

　　大年初一，已是日上三竿，窗帘厚重遮掩，房间里光线昏暗，影影绰绰，静美得如同一幅深暗色调的剪影画。

　　杜影云醒得稍早，看看安分的依在怀里的人，仍旧合眼熟睡，不免由心一笑，然后又发现，近来好像自己笑得次数越来越多了，都是因着她。

　　此时此刻，杜影云的心里是真的柔软如水，平平静静的没有一丝波澜，好似外在什么一切都全然与他不相干了，只要简沁在就好，这一生就这样真的可以了，还有何求？

　　曾经那么认真的想过要离开她，也真的舍了所有情分断了密切的联系，但是天知道他克制得有多难受，身在他乡，明明是想得发疯，想得痛心，想要知道她所有的一切，但是他不能。

　　他拼了命的转移注意力在学业上，发现精力依旧旺盛，还有心思去想那些不该想的，就又找了几份兼职，设计图稿，制作文案，凭借着过硬的资质转正之后，又开始着手管理项目，独立带领团队，攻克专业性技术难题，刀光相见的商务谈判。

　　那时候忙起来，才是真正的没日没夜，精疲力尽，除了工作还是工作，满脑子的数字、线条、图案、形形色色的框架构造，各种可行不可行的理论方案，一遍遍的推敲，一次次的反复，整理，审核……他那些手下的人，都在为自己有这么一个事必躬亲的优质领导而欢呼呐喊，从而个个斗志高昂，意气风发，踌躇满志。

　　后来，自然如愿，不管是学业，还是事业，亦或者生活。

　　心理的伤痛阴暗被挤迫到了一个很小的角落，他短短两年时间里获得的所有荣誉、成就的闪耀光环被无止境的放大，膨胀，布满了一整个心房，亮堂堂的只有光明，没有黑暗，没有血腥，没有怨恨，至少潜意识里，这是他所希望的，想要的，一直一直挥洒眼泪和汗水，努力下来的一个该有的成果。

　　只是夜深人静时，午夜梦回时，醉意阑珊时，难题阻遇毫无头绪时，那一个小不点的身影还是会冒冒失失的飘出来，然后膨胀再膨胀，终于落成了一枚亭亭玉立的倩影，她应该长成这般模样了，她应该顺利完结学业了，她应该通过试用正式入职了，她应该……后面的这一个应该，他不敢想，这么个年纪，应该是要找一个能够陪伴在她身侧的人了吧，情投意合的，两心相悦的。

　　所以呀，他克制得再怎么辛苦都没有用，所有一切都能成为过去式，唯独简沁不会，也不能。曾经那么多年相伴，从小到大的感情，真真融入到骨血里，若无意外早已青梅绕竹马，两姓结姻缘，他是真的放不下。

　　这一路辛苦，到头来还是心生柔情，没能竖起铜墙铁壁，没能把这一个人请出自己的生命。只不过，在美国的那些年自我狠厉逼迫，排兵布阵，步步为营，使得他在性情上有了很大的转变，造就了这么一个不动声色间就操纵了手段的商人，心思缜密，也峻冷得不讲丝毫情分，跟学生时代那一个透彻如光，和煦如风，清朗如泉的大男孩，真的已相去甚远。

　　简沁感受着额间丝丝痒痒的啄吻，耳畔声声回响着“水心……心水……心水……水心……”迷迷糊糊的费力睁开眼，杜影云的一整个上半身就这么覆在她的身上，双臂支撑着自身的重量没有倾轧下来，手掌捧着她的脸颊，他的脸近在咫尺，低垂，鼻尖碰触微的磨蹭了几下，“醒了……”简沁睁着眼睛看得清清楚楚，他的笑意蔓延开来，唇角上扬，然后是眼尾，眉梢，一层层的漾开去，绽放得光彩迷人，肆意绚烂。

　　“你……叫我……什么……”简沁慵懒的开口，后两个字还没嗫嚅而出就被堵了回去，反反复复的吻，没个停歇，舌尖追逐缠绕，一次又一次的交融，情到深处不可违。

　　后来杜影云一整个身子都倾覆下来，气息灼热，亲吻上修长的脖颈，来来回回，却不再下行，而是一点一点蔓延爬升到她的耳珠上，停驻，喘息。

　　杜影云的手一上一下垫靠在简沁的身后，把她拥在身下，两具年轻的身体隔着轻薄的布料完完全全的贴合。一早的情欲来得猛烈，两个人都忍得辛苦，各自心里都清楚，但是又都不点破。

　　时间分分秒秒的过，简沁感受着他的胸膛不再起伏猛烈，但下身的某一处还是触感明显，就这般乖乖的躺着被他紧拥着，两个人的脸是贴靠在一起的，所以看不到对方的神情。

　　“不要问。”这三个字他说得轻巧，却也强势，安安静静的闭目养神，依旧这般拥着她，不再言语，不再动作，这个时候的他，真的是太过温柔的一个男人了，气息沉稳，轻缓无声。

　　其实简沁刚刚听清了，“水心……心水……”小时候的某年某月某一天，杜影云就这般顽皮的给她起了这两个小名，然后就成了他称呼她的专用名词，独一无二的，无人知晓的。

　　她追问他为什么？

　　他洋洋自得的说：“‘水心’是‘沁’的分形。”

　　“那‘心水’呢？”

　　“这两个字反过来就是‘心水’呀！”

　　“为什么要反过来？”

　　“因为反过来也好听！”他笑得极其璀璨，眼眸明亮而狡黠。

　　“哦。”虽然还是不懂，但小简沁很喜欢这两个小名，杜影云赠与她的，独一无二的。

　　然后长大了，分离了，简沁就再也没有从谁的口中听到过这两个小名，记忆模糊早已搁浅在了时光长河里，流逝，消失，仿若从不曾拥有过，未曾真正的属于她。

　　今时今日，竟还能听着他亲口叫出来，一遍又一遍的反复呢喃，所有所有的一切都翻涌而至，那些年，那些画面，他们俩，太过美好。

　　“心水”是“水心”反过来的两个字，但是为什么要反过来，因为“心水”就是喜欢的意思。此时的简沁终于真正读懂了这两个杜影云给她起的小名，他的专属。湿润从眼角溢出，顺滑而下，打湿了两个人紧贴着的脸颊。

　　杜影云翻身而下，但依旧拥着她搂进胸口处，他下巴微抬搁在她的头顶，“再睡会儿。”声线沙哑低深，显然倦意已经上涌，眼睛始终是紧闭着的，睫毛微的颤了颤，所有的欲望和情绪，都埋没在了一层薄薄的眼皮底下。

　　“嗯”简沁带着浓浓的鼻音，像猫咪一样一头埋进避风港，踏实，安稳，没办法，她在杜影云面前就是这么的听话，听话到可以不带脑子去进行任何的计较思考，她信他就是了。

　　大年初二，依旧是晴空高照，这一天，是两家约定的订婚的日子，只是一个简单的仪式，没有大肆铺张。

　　杜影云的父母何靖山和杜敏清到得稍早了一步，杜影云带着简沁走进去的时候，感觉到她的紧张，回身说：“乖乖跟着就好！别怕！”

　　其实也不是怕，而是五味杂陈。年少的时光是一场梦，能和杜影云走到这一步也是一场梦，如今，即将再见到小时候待她如女儿般疼爱照顾的叔叔和阿姨，很多积埋的感情一触而发，扰得心头格外的杂乱。

　　杜敏清短发覆耳，气质素雅，轮廓、眉眼还似记忆中那般清透，岁月并未在她的脸上添染风霜。

　　只是在简沁小时候的记忆里，她是格外温柔的一个女子，长发飘飘，很具亲和力，使得她总喜欢腻歪在她身边，简单幼小的心底里很羡慕杜影云有这么一个柔声细语的妈妈，而自己的妈妈性情天生强硬，少了些细腻的柔情，所以她总找不准和妈妈好好相处的模式，总是一会儿亲，一会儿闹的。

　　等到真正见到了，心里头的胆怯忐忑去了大半，随之而来的是陌生和熟悉的那种交杂感，让她有些分不清是回到了过去还是仅仅梦一场，毕竟曾经她对于他们的感情也是真的深，他们同自己的父母一样，也是陪伴着她成长起来的至亲，但是毕竟中途又疏远了这么些年，彻彻底底的断了联系，然而一转身，她就又来到了他们的身侧，只叹岁月捉弄。

　　开宴尚早，何靖山正在泡弄功夫茶，杜敏清看见简沁进来，微一笑，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

　　“沁儿来啦！”何靖山朗声笑说，将消毒后的紫砂品茗小杯排列开来，冲泡开来的第一壶茶水随手浇灌每一个杯子，覆水清倒，第二壶茶水注入到公道杯中，再逐一倒入品茗小杯里。

　　时光倒退又倒退，曾经四个大人端坐在一起，也是喝茶、聊天、议事，那时候还不讲究什么功夫茶，透明的玻璃杯，冒着热腾腾的水汽，舒展开来的茶叶青绿娇柔，与杯子外雕染的花案相应。

　　小简沁很喜欢这样的一个场景，觉得温暖又闲适，岁月静好，悠悠长长，哪还有什么愁绪纷扰，一杯清茶就够了，这就是大人们的世界了，是啊，小时候多天真。

　　杜敏清对简沁的态度，不亲昵但也不冷淡，谈笑自如。她侧身从包里翻出一个物件，在手掌心上打开来是一方白色的丝绸软布，中间躺着一对冰透的翡翠玉镯，玲珑、精巧，“来，戴上试试。”

　　简沁有点受宠若惊，在潜意识里，她一直都觉得今天的订婚，只是两家明面上的一个过场，是父母辈相互给对方的一个交代，尊重的成分更多一些。从和杜影云的开始进展到现在，似乎一切都很顺利，但似乎一切又都是那般的不真实，一切都是从那一晚的一个游戏开始的，然后一步一步沦陷，真真假假，她分辨不清，对于这一个杜家儿媳的身份自然是还不适应。

　　这般贵重的礼物，这般具有象征意义的物件，简沁犹豫，迟疑，推拒显然是不行，收下又似乎不太够格。

　　杜影云走过来，贴着她身侧，倚坐在沙发的护手上，俯下身来隔着她从杜敏清手上接过来，拿捏起一个镯子端详打量了会儿，笑说：“是个好东西，和你正相配，来……”他示意简沁抬起左手，然后就微微转动着滑了进去，一连两个，佩戴得十分顺利。

　　他指腹藏在玉镯间，一划而过她手腕上那一条笔直的疤，没有任何的停留，将她的手搭扣在自己的掌心上，微抬起靠近他的胸膛，自顾欣赏。“惯常戴的那个表坏了，现在换个新物件戴起来也是极相称的。”他的声音不高，自言自语，却极是笃定。

　　杜敏清视线投过来，看着两个都落在简沁左手的玉镯，也相当满意，“大小倒是刚好！”目光定格在一个虚无的地方，回忆起往事来，细声说：“这是我年轻时去缅甸旅游买回来的，当时想的是等孩子们长大了，一个送给你当嫁妆，一个送给未来儿媳，所以是估摸着你长大后的尺寸买的，没想到极巧，现在这两个倒都属于你了。”

　　“谢谢阿姨。”简沁像小时候一样，乖巧的柔声说，只是思绪万千纷飞，是凑巧还是注定，这一切，冥冥中皆有定数。

　　“哎，现在该改口了！”正端着品茗杯喝茶的何靖山笑说。

　　简沁惊得脸上染了红晕，后背热浪一阵阵的往上窜，直逼后脑勺，涨得越发混沌了。微张了几次口，最终，还是没能叫出声来，低垂下头歉意的笑了笑，旁人只当她是娇羞罢了。

　　惟有她自己清楚，这跟羞涩无关，也不是不足以心甘情愿的叫这一声，而是，实在开不了口，出不了声。

　　“妈妈”——这十余年来曾是日日夜夜念叨于心的两个字，她鲜有真正的发出声来，只是一遍遍的在心里头回旋撕扯，她真的已经忘了要怎么开口把这两个字叫出声了，太过遥远，太过晦涩，心底里喊了千遍万遍，却出不了声。

　　午宴，简方重带着简敬凝出席，至于薛嘉，这样的场合着实不便露面。

　　服务员布好菜，宴席开始。在座的只有六个人，所以桌子也不大，刚刚好一圈围住。

　　菜系很精简，但寓意都吉祥，色香味俱全，这一个订婚宴，或许对于这两个家族来说，是格外清淡的，毫无奢华之风，但对于简沁来说，已经足够，两家人简简单单的吃顿饭，当是叙旧，当是启程，这样至简的一种仪式感，刚刚好。

　　简沁的胃口不大，所以吃吃停停，偶尔夹夹菜，偶尔喝口饮料，更多的是听着他们谈笑风生，这只是面上。她的心思，一直都停留在杜影云指腹那一划而过的瞬间，岁月悠长，那一条疤已经浅淡了去，不突兀，眼睛看着依旧是明晃晃的一条笔直的痕迹，但是它已经渐渐的融合进皮肤里，摸上去是很难有触感的。

　　不知道他这一抹是有意还是无意，又或许，他是否已经知道了什么？手表碰撞坏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物件替代，因着是冬天，衣物厚重遮盖，所以也不急着遮丑，就这样拖沓下来了，可能心里也并未有过多的在乎吧，过了这么些年，那时是傻，但是傻过了就好了，并不需要时时刻刻的去记着，即使被人发现，她也可以坦然面对，并不觉得丢脸了。

　　但是，为什么偏偏是杜影云，他总能在不动声色间掌控她的所有，然后又替她抚平伤痛，今生，他注定是她的守护天使吧，就如漫天的星空，无论两个人相隔得多遥远，她始终都在他的臂弯下，妥然安睡，他会好好的陪着她，从咿呀学语，走到垂垂老矣，夕阳西下，携手并肩。

　　这么一个念头，就在脑海里过完了一生。

　　晚上，简沁约了宋玫莓和江亦信吃饭，到了时间，May带着读高二的小姑子一同前来赴约，她抱歉的说：“亦信临时上了急诊手术台，不放心我一个人过来，就给我派了这么个小保镖！”

　　May的身孕已经有近八个月，担着双身外出确实很不方便，肚大如箩，行动困难，江亦信身为准奶爸不放心是必然的，但他身为医生又是神圣的职责所在，时时待命，所以就只能拜托自己的小表妹代为照顾看护了。

　　简沁笑笑了然，招呼小姑娘坐下，不必拘束，上菜开吃。

　　杜影云一边替简沁准备餐具，一边说：“医务人员是人们万分敬仰的职业，等亦信有了时间，我定当跟他约个面，好好喝上一杯”

　　May嬉笑颜开，“杜总会说话！”随后端起一杯白开水，“来，祝贺两位，准新郎，准新娘，和和美美的！”

　　杯子叮铃碰撞，响彻悦耳，菜系丰盛诱人，色香味极佳。

　　席间，杜影云出去接了个电话，May朝简沁抛媚眼，压抑了一晚上的本性显露出来，低了嗓音说：“啧，真是越看越顺眼了！”她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这样的一对璧人真好，由衷的感叹。

　　“什么话？赶紧吃！”简沁分别给小姑娘和May夹了个大闸蟹，堵上她那心直口快的性子。

　　其实，简沁不希望任何人去评价杜影云，即使听到的都是褒奖之词，但总觉得杜影云这样的一个人，被世俗的眼光评头论足是一种亵渎，他是她的宝，她只想把他安放在心底深处，不想因着自己的出现而带给他任何的困扰。

　　简沁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原来她对他的占有欲和保护欲是这么的强烈，是啊，他是她年少时的一个梦，如今重新回来了，她只想好好珍惜。

　　这一顿晚餐，因着江亦信不在，杜影云也没有喝酒，所以吃得简简单单的，气氛倒很是热闹，有May这么个能说会道的开心果在，是必然的，她已经迫不及待的和简沁商量起了婚礼的细节，什么结婚照啊，婚纱礼服啊，酒宴风格啊，说得可起劲了，凭着过来人的经验参谋得有模有样的，似乎全然忘记了简沁自个儿就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她身后可还有一大波的专业团队，可以说是全然不需要太过操心的。

　　杜影云静静听着，偶尔给青涩的小姑娘布菜，偶尔侧头看看身边的简沁，她真的很认真很专注的跟May探讨起婚礼的某一些细碎事宜来，一直笑意盈盈的，眼睛眯成了狭长的月牙儿，沉浸在其中不自知。

　　婚礼，真的是每一个女孩子心尖上绽放的热辣火苗，然后岁月流长慢慢的走过来，终于是等到这一个携手的人了，突地迸射出摄人心魄的光亮，瞬间万丈花火点缀每一寸夜空，映照得璀璨华美，不再有阴暗，不再有风雨，他会一直都在了。

　　这么美的一个梦，就要到来了，快了，快了，她和杜影云的婚礼啊，她怎能不期待？怎能不奢望？怎能不心潮澎湃呢？

　　小姑娘的眼睛一直滴溜的在杜影云和简沁这两人身上转。一个沉稳泰然金贵耀目，而侧转过去的一整个眼里却只容得下她的一抹娇影，缠绵悱恻的柔软；一个无尽的喜气迎于眉梢，像凤凰花燃烧得极致猛烈，时而回过头来撞进他那一片深海，便不舍再分离。

　　这样对的一对佳偶，浑然天成的良配，她看得炫目迷离，心里头挠得痒痒的，好像有双透明的轻薄翅膀一下一下的扇个不停，连着她的心也是一颤一颤的不安生。

　　这就是爱情，深深相爱着的人，不管是眉眼还是举措，个中情意是全然难以自控的蓬勃迸发，藏都藏不住，掩都掩不去。原来这般的模样，才可以称之为爱情呀！那她这两三个月里，因着匆匆一瞥，擦肩而过，却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不知道他从哪来往何处，就只是一瞬的停驻对视，然后心潮汹涌，朝思暮想，她还能不能自以为是的把这一种感觉称之为爱情？

　　年少的孩子，初初遇到情事，总是懵懂半知的，迷茫着，窃喜着，甜蜜着，犹疑着，这就是青春的滋味，有一些些苦涩，却又满心的香甜，然而，她此刻面对着满桌的佳肴，却是越发的食不知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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