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许你一个永远

作者:雪至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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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诉


      男人之间谈谈事情,说说话,要么是喝酒,要么是喝茶,这两种东西最是可以应景抒情,前者适合忆述陈年旧事,后者适合修身焚香静心。

      这一个周末的夜晚,沈名栋把杜影云约在了江畔,他坐在台阶上遥望着平涛平浪的江面等着他,身侧堆了两箱罐啤。现在依旧是隆冬腊月,白日里在江畔溜达的人本就少,更别说是到了晚间,放眼望去一片空旷寂静,只留点滴霓虹点缀暗夜,抬起头来,夜空中倒也有几颗星星分在几处,忽闪忽闪的散发着浅淡的亮光。

      “好兴致,寒冬天里在无遮无掩的江畔处夜赏寥寥星际。”杜影云话声一落随性坐了下来,拿起一早就堆放在身侧的一罐啤酒,拉开扣环,“嗤”的一声,跟沈名栋手里递过来的罐子一碰,仰起头一连喝了几口,凉凉的液体随着食道顺滑而下穿透一整个身体,“畅快!”

      此情此景,两个男人,都卸去了白日里一本正经的商务套装,身着的是偏于休闲时尚融于自然的轻便款型,且又以舒适保暖为主,没什么端作的架子,完全就是风轻云淡的两个年轻人,两人相视一笑,这么点默契还是有的。

      江水河畔,天地相对,沈名栋挑选这个位置做为今晚谈话的场地,确实是用了心思的,无拘无束,畅所欲言,有些事情,也必将在这样的一个夜晚落得一个合适的结果。

      “咱俩认识几年了?”沈名栋侧过头看着杜影云笑问,这一处的灯光照得并不太明亮,但毕竟两人挨得近,若是存了心思留意细看彼此的神情语态还是一眼尽收的。

      杜影云也是一笑,眉目一挑,尽显了然,“那要看怎么算了。”

      沈名栋点点头,视线转落进了暗色中,抬手灌了口酒。

      “名栋,我们之间虽然从来都没有谈起过家事,但对于多少年前上一辈间发生的恩怨纠葛彼此都是心知肚明的……”杜影云低叹了口气,继续说:“都说商场如战场,自私自利,阴谋诡计,数不胜数,防不胜防,但是话又说回来,到了我们年轻人这一代,既然机缘巧合使得我跟你有了这样的深交,就未必非要剑拔弩张两相较劲了。”

      既然杜影云当下径直把话搬到了明面上摊开放着,沈名栋也就没什么好顾虑,不需要再兜着圈子借题旁敲侧击了,直接带入了今天的目的,他就是想要两个人彼此知根知底的敞开了心的好好谈一谈,把当下能够解决的都一一解决了,心有芥蒂的情义是长久不了的,终有一天积累了足够多的怨念猜忌,所有不满愤恨的情绪都是会爆发出来的,到时的局面只会比多年前还难堪,还会牵连甚广。

      沈名栋理了理思绪,声音低沉,有些苦笑,“当年的事情,是我父母有错在先,他们把身家利益看得比什么都重,就是掉进钱眼里了,连我这个当时身为他们唯一的儿子,都特别得不受待见,小时候啊就是在冷眼厉色中度日如年的。那时候小,哪晓得什么商业竞争,机密信息,只想着家里的钱都是他们日夜早出晚归,辛勤拼搏挣回来的混杂着血汗的钱,根本不会去细想什么干净不干净的。”

      杜影云伸手,沈名栋迎上,两个啤酒罐子带着各自主人的情绪,一个碰撞,一并仰头饮尽,又各自开启了一罐,拿捏在宽厚的手掌中,下意识的晃动,玩转。

      “后来,我妹妹出生,才有了点家的模样……虽说我之前那么一个小孩子,也可以说是应有尽有了,但那些真的并不是我真正想要的,我一直都不快乐,但又无力抗拒,只能愣愣承受。妹妹的到来,我也终于知道了一个家原来是可以这样温暖融洽的,没有打骂声,只有软言细语的哄着,还有欢快的笑声,所以我也跟着沾了光。那一段时日,应该是我们那一个家最和乐的几年了。”

      沈名栋既然出面约了杜影云在今晚,想来也是一早就有打算将当年所发生的事情理一理,清一清,得到一个直截了当的结果的。不想陈年旧事表达成词句说出口却是如此得困难,颠前倒后的,脑海里一片混乱。

      都说旧事能不提就不要提了,放了多年的书翻落的是厚厚的灰尘,迷了眼,乱了心,何苦。

      “你还有一个妹妹?”杜影云随口问出,虽然心头有些讶异,但面色依旧安淡如常。

      沈名栋并未被打断思绪,自顾一口气喝了大半瓶酒压下躁乱,继续说自己整理好了的话语,“因为野心勃勃,又加上动用了不正当手段打压‘亿家’,使得当时的‘沈氏’一飞冲天,风头无两。沈君天红了眼也就黑了心,使了一计又一计,终难如愿。”说到这里沈名栋哼笑了一声,带着些嘲讽补充道:“‘沈氏’本就是使了手段起家的,所以在处理信息机密及商业风险上,防范有心之人觊觎,也是自有一套方式的,想要钻空子并不容易。”

      杜影云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包烟盒,打开盖子抽出了两根,朝着沈名栋递去,“抽烟?”清清淡淡的一句。

      沈名栋也不含糊,随手接了过去塞进嘴里,侧过头来就着杜影云点起的火焰点燃了烟支。

      杜影云自个儿也随即点了一支,用食指和拇指指尖拿捏着,一整个手修长的指圈成了一个极好看的弧度,高贵且雅致,深吸了一口,把烟沉入了肺里后再丝丝点点的吐了出来……此时此刻谈起旧事,注定是不轻松的,心一阵紧过一阵,雷声轰鸣。

      江畔的风,来得急,吹得猛,也去得快,吐出的烟雾一下子就失了踪影,空气里仍残留着一丝淡极了的烟草味道,两个猩红的点在冷风的吹逐下燃得更加热烈,就连烟灰都省得弹了。

      “他以‘沈氏’你父亲的名义,给双喜临门的杜家送了一份‘大礼’,借了简沁的手。”杜影云语气平静淡然的替沈名栋说出了难以开口的话语,夹着烟的手骨节分明,搁在身体的另一侧阴暗里,颤抖。

      沈君天借了简沁的手,又何尝不是他自己亲手把那一份‘礼’给迎进门的。

      沈名栋转过头来看向杜影云,目光深深,想要说些什么,终究没有出口。

      杜影云依旧目视前方,神色淡漠,不明亮的灯光衬得他的脸越发冷硬,盯着平风平浪的江面继续说:“许是阴差阳错,又许是注定有这一遭,偏偏是奶奶最先看到了那份文件,气血上头倒地不起,一条人命。”最后的四个字,是咬牙切齿出口的,心口还是揪得痛,全身上下犹如一刀一刀剐骨般绷紧,热乎乎的血液奔走得极快。

      沈名栋接上,“凭着当时简家和杜家的关系,又是因着简沁的无知举措,简方重自觉脱不了干系,不可能袖手旁观,于是……”他闷声叹了口气,抬手将烟送到嘴边,却发现猩红的火光已经快燃到了尽头,随即指甲一用力就掐灭弹掉了。

      “其实你们当时已经查到是沈君天动的手脚,却依旧深疑跟沈君耀脱不了干系,也是,一次出格终生不容。”沈名栋深呼吸将空气引进腹部再缓缓吐出,“那一天期末考试结束,我父母难得肯来接我一次,却偏偏冤家路窄简方重正在追逐沈君天的手下,他们本就有意诱导你们两家将目光再次锁定在我父亲沈君耀身上,所以在校门口就将计就计逃窜上了那辆停着的车,挟持了小妹威逼我父亲开车,简方重眼见有了新的证据更是赎罪心切紧追不放……彼时我刚满怀期待的走出校门,我母亲手里正拎着一个蛋糕笑嘻嘻的转身而回,这劫持追赶的一幕,我们都刚好亲眼目睹。”

      “后来,在山道弯口撞上了一辆迎面而来的砂石车,翻滚落山,我父亲和那一个人当场死亡,我妹妹失踪,‘沈氏’易主,我母亲受不了打击崩溃疯癫,过了两年临死之前仍在口口声声怨恨指责我是个不祥的讨债人,害得他们原本幸福的一家家破人亡,于是,我又回到了一个人过日子,真正的一无所有。”

      沈名栋终于把这些长年埋葬在心底里的旧事说了出来,一句一句,亲口说出的,原以为是终此一生都不会再去提及的,没曾想现在说来却极其顺畅,那样的一个悲剧结局,他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的无数遍了。

      如此血肉模糊的一个场面,扭曲了肢体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是他的亲生父亲,纵使平日里并不亲厚但至少是日夜相伴了十七年的,那一个生养他的父亲,活生生的人,转瞬没了声息;

      他的妹妹,这个家里面算是最亲密无间的一个人了,打从襁褓里就哄着她玩的,他的所有喜悦笑闹都跟她有关,却失了踪影;

      他的母亲,在事发后的那两年里,真的是把他当成是眼中钉肉中刺一般的恨恨讥讽数落着,恶语相向,拳脚相加,他不言不语愣挨愣骂,后来,也终究是去了。

      这一个个的人,离去的离去,失散的失散,他,到底是解脱了,还是万劫不复堕入深渊了?

      或许那时候的他,就已经是死去了的,现在在的这一个人,早已没了最初的模样。

      你经历了什么,就会变成什么。

      杜影云有些漠然的说:“这一件件事情,我是大学毕业后才知道的。”

      “你家里人把你保护得很好。”沈名栋抬起头来看夜空,温润的眼眶渐渐变凉,水汽一丝丝的退去,闪烁迷离的星星终于变得干净透亮了。

      好长时间的沉默,两人只是仰头、喝酒、看星星,偶尔碰个杯,仰起头又是一大口。

      不管是再强大的人,都需要时间去释怀心中的疼痛,以自己独有的方式,把憋闷积聚在胸口的淤血清一清,拽回理智,继续走下去。

      “我花了五年时间拿回‘沈氏’。”沈名栋从浩瀚的夜空中收回视线,转头看了看身侧的杜影云,这一句话里不带任何语气,平平静静的陈述,消隐了那一段明争暗斗、威逼利诱、收买人心、交好两道、谋取机密、工于心计……各色手段用尽,杀红了眼的岁月,不是什么复仇雪恨,而是本就该归回到他的手里,理所应当。

      “最终能把沈君天从那个位子拉下来,送进监狱终生监禁……”他的目光锁定在杜影云的脸上,不再移开,说:“你们杜家虽没有明着出面,但借着别人的手推波助澜也是出了不少力的。”

      杜影云刚好仰头往嘴里灌了一口酒,还盛着没来得及咽下,只是眉眼轻轻一挑,含糊的应了一声。

      沈名栋瞬间开怀而笑,声音不觉提高了几分,“果真是你!”他此刻藏在镜片后方的眼睛里,绽放着毫不遮掩的精冽光芒,又渲染着不可抑制的笑意,这么些年,心中积郁着的猜疑终于豁然证实,真的很是畅快。

      杜影云也终于转过头来,迎上沈名栋的目光,抿唇而笑,虽说笑得并未如他般开口畅然,但是他眼角眯起的弧度斜长,肆意上扬,几近触及眉梢,真的是极好看的一个笑容。

      那一个旧时光里的朗朗少年,正迎着清风旭阳缓缓行来,落花拂翩轻曳周身,干净得很是美好透彻,全然不似刚刚沈名栋口里那一个暗地里不动声色的操控了手段,城府极深的男人。

      所以说,这两人的渊源是早已在了的,那一年的异国他乡只是机缘巧合的重逢,才会那般自然的一蹴而就,惺惺相惜。

      冬天的夜很长,很长,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从经年往事谈到今朝时政,从商场局势说到闲言笑语,真是说不完的话,喝不完的酒。

      到了后来,夜终于深了,这个忙碌的城市也终于入眠了,周边地上横七竖八的尽是些空啤酒罐子。

      杜影云摇晃着有些吃力的站起身,醉意渐显,仰头将手里的酒一口喝了个干净,随即将罐子倒过来晃了晃,又看了看地上的这些战利品,挑眉笑着开口对沈名栋说:“没了。”

      “嗯,没了。”沈名栋也笑,用手撑了下地面站立起来,拢了拢厚厚的外套,缩了下脖颈,就这么静静的看着杜影云,在江风吹得越发猛烈的深夜里,一直这么站着。

      “有事?”

      沈名栋只是略筹铸了几秒,微点了下头,沉声说:“我跟简沁在一起过。”

      杜影云并不惊诧,只是非常清淡的一笑,了然开口,“我想,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他的眼睛里压下升起的醉意,保持着清醒,眼波干净得非常坦然,不带一丝猜疑妒忌,没有任何生气的情绪,这么一句简单的陈述而非问句,就已经摆明了他的心,也利落的切断了沈名栋的所有顾虑,他并不忌讳男女之间的情爱,也豪不遮掩已经心知肚明的旧事。

      “我和简沁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杜影云轻声说,面色安淡,眸光精邃,“她之前的事情我不管,她的后半辈子我会来守护,这是从我在她身前屈膝下跪求婚的那一刻,就已经想明白了的。”

      沈名栋微的一怔,沉疑了一下,伸出手道了声“恭喜”,他知道简沁和杜影云从小关系不一般,却从来都没有想过杜影云这一次是认真的,爱她是真的,求婚也是真的,青梅竹马,多好的一个词,好似本就是上天所成的姻缘。

      “谢谢!”杜影云欣然握上,谢谢这两个字脱口而出,却极其诚挚,他的眼睛看着沈名栋,眼中真的有笑意,不浅。

      这一场酒,终于散了,两个男人挥手道别各自转身,有些话挑明了说出口,着实轻松不少,人心,最难的是猜忌,最怕的也是猜忌。

      只是关于那时简沁的另一件事情,杜影云始终没有开口,算了吧,过去就过去了,之前的那一笔“胁迫”简沁的大额捐款,当时确实是一时情起,却绝不是意气用事,他不只想要把她捆在身边,也算是将那件事做了个了结,用现在的善度一度之前的错,那件事情绝口不提,就成为一个秘密存留在心底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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