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歌

　　残日坠下，如血晚霞。缥缈的光如碎金般散落在土地上。赤黑交映，站在这片土地上的，是数百名身着玄甲的精锐。光，在这重甲上只能折射出淡而清晰的人影。他们手握利器，如镜般锐利的兵刃依稀可以清楚地看到将士们挺拔的身姿，以及不远的前方，在风中飘荡地墨色军旗。

　　乌木制成的旗杆被人用手紧紧握住。五指修长，骨节分明。微微凸起的青筋如画一般揭示了他身体中所蕴藏着强大力量的同时，也暴露了他内心的波动。

　　他将战旗缓缓举高，使其能接受风的洗礼。旗帜在风中不断翻卷着，似乎不让想人看见它舞动间所流露出的点点银光。直到风逐渐停止了吹动，它才舒展开自己的身躯，黑色的底儿与银色的线相对比，使这只所锈的神兽玄武更加精致与神武。

　　玄甲兵，这就是这只队伍的名字。

　　晚霞已逝，只留下一片黑寂于丛林之中。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鸟儿的喧鸣，浓烈的血腥味儿早已将它们熏跑，只有那遥远远方所奔来的丑陋乌鸦一直盘旋在山的上头，迟迟不肯落下。

　　它们好似在聆听夜风所捎来的信息。因为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恍惚感觉到深山里的那场惨烈的战斗。兵戈相交的音响，刺耳的想让它们逃走。

　　但它们为了美食，还需再忍耐一下。

　　近了，近了，那声音越来越大，惊得乌鸦展开漆黑的翅膀，鸟眼圆瞪。而后，声音又悄然熄灭，变成草木碰撞的沙沙声，或者说，人行走的声音。

　　山的外面，玄甲们开始点灯，跳跃的烛火散发出昏黄的暗光，将它下面的小兰花也照出一丝暖意。这片土地上遍布这种野花，素色的花瓣淡淡的蓝，纤秀的茎叶微微的卷儿。沅溪边的花草人景都带着这样的淡雅与趣味。

　　见到了小兰花，就说明离沅溪不远了。沿着它们走个一两里便是，虽叫溪，可这水宽却有两三米，走个小舟都没太大问题。只不过南湘人嫌叫河不符合它的气质，好好个美景却碰上这么个糙名，不行，得叫溪。但也有人说，这本是一条只有一碗多宽的小溪，直到有一天高处发了大水，河面才变宽。

　　此时，沅溪的两岸站满的军人，无数的灯火将这清澈的河水照得透亮，连水底的石子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单薄的乌云在星空下游走，耀眼的北斗星指引着迷失的人们。风渐渐地起来了，茂密的林子在晃动，空气也潮起来了，如线的雨在落下。雨越下越大，连成了一片雨幕。

　　灯火被晚风吹灭，被水给浇灭，总之，大多都逃脱不了被熄灭的命运，除了那些屈指可数的，坐落在重要位置的小白烛们。它们散发着古朴悠扬的奇特味道，有着如昼般炽热的光芒，但却总被一股浓厚的阴气所缠绕。不甘，愤恨，痛苦……诅咒。若有谛听者来此，定会听到这些困身于方寸之中的怨魂所传达的话语。

　　夜深了，顽皮的孩童仍精力充沛。一连好几天都呆在家中闲得很，正想悄悄在纸窗上戳个小洞看看外面时，却被旁边的娘亲发现，狠狠地被打了手，不依不饶地被抓到床上睡觉。

　　当孩子母亲回屋睡着后，一声乐声划破雨幕又融入水中。

　　与在同时，守在山外的将士握紧了武器。乌鸦也准备着陆。但那宛如呜咽般的乐声依旧吹着，浑厚低沉，这是埙的音色。

　　它从山中来，于是有人便随这声音上了山，它往山外流，然后又有人狼狈地从山中逃出，血染衣袍。淡淡的不舍在乐终时悄然流露，潺潺流水声在耳边回荡。

　　“你来了。”低沉的令人心安的声音在林子里回荡。如闻其音，如见其人。

　　“来了。”山外，举旗的男子轻启薄唇，在心里默默地应答道。手背已恢复一片平整。

　　此时，时间仿佛被凝固。

　　轻不可闻的落水声音，决然愤慨的脚步，划桨的，飞翔的，骑马的，但也有人停留在原地。丛林中，一袭墨衣并不凸显。他将唇边的陨缓缓放下，等待最后的宣判。

　　“何罪之有。”他垂头低叹。

　　很久之后，黑夜已去，黎明到来。

　　耀眼的阳光照射在赤黑的土地上，在此之上，是一群乌压压的玄甲。孩子的嗅觉灵敏，不知何时就被这股冲天的腥气所惊醒。他不敢跑到外面，但耐不住好奇心作祟，只能故技重施，在纸窗上轻轻戳了个小洞后，睁大双眼去看向外面的世界。他们家不同于其他人，他们因为生活原因生活在山坡处，也恰巧能看见山下的景色。

　　不是往常的棕绿色，而是满目的红与黑。

　　无数的鲜血，无数的士兵，无数的……沾满鲜血锐利的杀人武器。

　　宛如地狱般残酷的景象。

　　他按住腹中恶心的感觉，仗着自己从小跟父亲打猎视力好，强迫自己向更远的地方看。

　　他看见了一个人。

　　那个人身着玄甲，一双素手将他的头盔摘下，长发随之滑落到腰。倾泻如墨，飘然如云。

　　光芒照射在他的面庞，为他苍白的脸色增了几分生机。漆黑的瞳孔被淡淡的泪水所覆盖。阳光下，镀上了一抹轻柔的金辉，流光溢彩。

　　若被对方看见，定会笑着说一句：“兔死狐悲。”
　　只不过那样含笑的面容再也看不见了。
　　他的头颅早已被斩下。腐烂在过往的空气中。

　　一阵烟雾从远处开始蔓延，很快就到了男孩身边，朦胧中，他看见了……

　　随即便陷入了沉眠，瘫软于窗边。

　　那是一朵小兰花带着血露，在微风中摇曳生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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