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告白

　　“……日前，本县发生一起社会青年围殴在校学生的恶性事件。两名初中生在回家路上遭遇社会青年挑衅，其中一名初中男生被刺，生命几近垂危。此次事件影响恶劣，已引起市有关领导高度重视。目前，公安机关已抓获十名涉案社会青年，另有五人在逃。望广大群众留意监督，如发现以下人员，请立即拨打报警电话 ……”
　　啪！——
　　新闻主播的声音戛然而止，遥控器被重重扔在茶几上。
　　“你还有闲心看这个？还不快滚去学习！”刚回家的老孟还没换鞋便朝孟小文劈头盖脸一顿骂，“一天到晚不学好！净跟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打交道！三番两次连累小颖，我看你就是个灾星！”
　　孟小文觉得耳膜震震，喉咙一酸，放下还没吃完的饭。
　　“干嘛呀？”伍季拿着锅铲从厨房跑出来，“你这么吼她干什么？”
　　老孟怒道：“吼她？我恨不得扇她两巴掌！”
　　“打人的是那帮渣滓，关我女儿什么事？小文也是受害者啊！”
　　“苍蝇不叮无缝蛋！人家怎么没去找别人麻烦？前次的事才过去多久？这次又来！你女儿是个什么好东西！还受害者？我倒希望躺在医院里的是她 ！”
　　伍季用锅铲在桌上一拍：“孟志超，怎么说话的！是她舞伴品行龌龊……”
　　“你还好意思说！”老孟打断她，“要不是你让她学什么鬼拉丁！她能接触到那些败类？”他恨恨瞪孟小文，“年纪轻轻就闹出这些丑事，我的脸都丢光了！”
　　伍季也急了：“说得好像都是我的错！现在哪家孩子没学个特长班？当初报班你也同意了啊！”
　　老孟被孟小文的事弄得精疲力竭，没精力跟伍季争辩，摆手道：“不说了不说了，你让我静一静。”说完他揉着眉心，颓废地坐在沙发上。
　　伍季见他这幅样子，把一堆反驳的话咽回肚子。厨房冒起了浓烟，她示意孟小文继续吃饭，跑回厨房。
　　刚才一通狂轰滥炸终于停歇。孟小文咽下含在嘴中半晌的饭团，默默坐回桌旁。
　　“孟小文。”
　　孟小文刚拿起筷子，耳边又响起老孟的声音：“从今天开始，不准再跳拉丁舞。以后除了学习，一切活动都不准参加。”
　　孟小文的手微微一抖，一只筷子掉下来。像是有一滴辣椒油溅入了眼睛，她感觉眼眶发热，连忙弯腰去捡。
　　“另外，”老孟顿了顿，“也不准再见上官颖。”
　　**
　　孟小文终于明白关于上官颖的禁令是什么意思。上官颖经过半个月的疗养，伤好后就被上官市长送去了省城，他转学了。
　　十几年的相识相知，就此终结。关乎他的所有记忆似乎都停留在那个绝望的夜晚。
　　那晚跳完舞，李佳叶没有再对她做什么。临走时，他丢了一本漫画给她，正是她在家中失窃的那本。他又说了几句下流而羞辱的话，激得上官颖要跟他拼命。黄毛趁机报复，捅了他一刀 。
　　那时他血流不止，却依旧朝她调笑：“别怕，等着本公子给你报仇。”
　　鲜血在他身上蔓延，就像被黑洞吞噬。他轰然倒下的瞬间，她感觉自己也坠入地狱。
　　……
　　孟小文的心猛烈收缩，疼得眼眶发热。
　　“小文？”
　　孟小文回神，目光从后方那张空座位离开。
　　“怎么了？”何成满脸关切。
　　孟小文抹了抹眼睛，笑道：“放学了吗？”
　　何成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疼惜：“我送你回家。”
　　“你不是要……”她想问问何校长的情况，话到嘴边又止住。
　　孟小文记起这些天爸妈的谈话，何校长心肺衰竭，病情每况愈下。前几天，何成还特地请假去医院陪护。种种迹象都能看出，何校长的情况并不乐观。
　　这段时间她只顾自己难过，都快忘记何成也在承受巨大的压力。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再给他添麻烦？
　　孟小文笑了笑：“不用，我自己可以……”
　　“孟小文。”何成打断她，墨色的眼睛略微一沉，“别让我担心。”
　　自从爷爷住院，他们单独相处的时间少了很多。那天的事她虽然没跟他说，但他早已知道。那晚他从住院部出来，经过急救中心，正好碰见上官颖被送往抢救室。后来在新闻上见到被抓的李佳叶，他便明白了。
　　他没想到那个混蛋嚣张到如此地步，要不是他已经被抓进去，他定会给他一顿终生难忘的教训。
　　同时，他暗恼在她身边的不是自己。他不能保证自己比上官颖扛打，但至少，不会让左后方的空座位，成为孟小文频频走神的原因。
　　“走吧。”他替她拿上书包，“好好跟着我。”
　　然而比起所有，他更害怕她再出事。

　　小路的行人渐渐稀少，走路摩擦的沙沙声和路灯投下的四重影，给这条晦暗不明的道路增添一份诡异的静谧。晚风吹来，夹杂着桂花冷香，已有刺骨的寒意。
　　何成察觉孟小文缩瑟了一下，放慢脚步。
　　“冷吗？”
　　孟小文正对身后疑神疑鬼，不防何成停下来，一下子撞在他身上。
　　“呀！”她惊叫一声，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
　　“怎么了？”
　　孟小文朝他们刚走过的小路瞄。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有人跟着他们，可是现在看来，身后什么都没有 ……
　　“何成……你有没有觉得……有人跟着我们？”她微微缩着脖子，神情防备，搜寻的视线里显露出恐惧。
　　这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现。那晚她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让她这样害怕？
　　何成眯了眯眼睛，恼怒的同时心口一阵发疼。
　　“何成？”
　　孟小文半天等不到回答，刚要抬眼看他，忽然腰上一紧，被一股力量牵引着扑进何成的怀里。
　　“人也好，鬼也罢，我都不会让他靠近你。”
　　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口上，低沉的声音震得她酥酥麻麻，令她整个人都发软。
　　“嗯。”孟小文脸如火烧，像是忽然踩上云端，有种眩晕的幸福，“你保护我。”
　　腰上的手渐渐上移，当她的脸颊落入温暖的手掌，她紧张地闭上眼睛。

　　生活的魅力在于，酸甜苦辣不会一味独大，当你感到苦不堪言的时候，它会适时给你一颗糖。
　　糟心的烦恼都滚蛋吧！她要向前看，她还有何成。
　　回想起刚才那个吻，孟小文又忍不住翘起嘴角，迈着轻快地步子走进单元楼。
　　“呀！”刚要上台阶，她忽然与一个人迎面相撞，差点从楼梯摔下去。
　　楼道的灯坏了，黑暗中认不出是谁。不过浓烈的烟味让她判断出对方是一个男人 。
　　“对不起叔叔！”她率先道歉。
　　那人却浑不在意，什么没说就走了出去，非常急切的样子。
　　孟小文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由纳闷这人的身份。她家这个单元住着的老师都没有抽烟的，隔壁几栋楼有抽烟的，也没有这么大烟瘾的。
　　孟小文费劲思索，一直到了家门口也没猜出是谁。她摇摇头，对自己这种八卦本能感到无语。已经九点了，怎么向老孟解释今天的晚归才是最要紧的。
　　所幸，她已经想好借口。
　　正要掏钥匙，门自己开了。老孟站在门后，像是在特地等她。
　　孟小文反应很快，当即乖觉解释：“爸，我今天……”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落下来，打断了她的话。
　　“你还有脸回来！”
　　孟小文诧异地看向老孟，他逆着光，有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语气中的怒火让人不寒而栗。
　　“爸？！”
　　“别叫我爸！”老孟指着她的鼻子，“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小小年纪谈情说爱，背的校规被狗吃了？连你老子的脸都敢打！”
　　孟小文震惊不已：“我、我没有……”
　　“还狡辩！”老孟反手又给了她一巴掌，“四贤路桂花树下！我说错了没有？！”
　　孟小文感到难以置信，她爸竟然看见她跟何成……
　　“果然还是你上官叔叔看得准！难为我还为你抱不平，最后却被你蒙得团团转，自己打自己脸！”老孟越说越气，捡起一只拖鞋，“今天不把话说清楚，别想进家门！书也不用读！”
　　孟小文又惊又怕，忍了半天的眼泪刷得一下流出来。她不知道该赶紧认错还是抵死不松口。就在她惊慌失措时，伍季从房间急忙跑出来。
　　“老孟！”
　　老孟头也不回：“你别护短！今天我一定要让她长记性！——”
　　“不是……”伍季哽咽道，眼里有泪光闪烁，“刚才医院来电话……何校长走了……”
　　突然的噩耗让整个氛围瞬间凝固，半天没有人再说话。
　　孟小文这才感觉到脸颊火辣辣的疼痛，一阵一阵痛到心里，痛得她眼泪越来越多。
　　除了冷暖滋味，生活还总是让人猝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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