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雪佛莱车里的热吻

　　“老赵，不再考虑一下？”

　　“曹神，我今年32了，不是23了。”
　　“咱们当年在寝室是说了迟早有一天做出一款属于自己的游戏。”
　　“哥儿几个也辞了职一腔热血奋斗了三年，可投资拉不到，猴子和脑白金也撤了。程序猿吃的是青春饭，兄弟耗不起了。”
　　“对不起，我已经跟‘乐游’谈好了。”

　　曹和易听着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声音，愣了一会儿神。
　　以至于电影里演的什么他都跟不上了。

　　他反应过来，刚才给赵浩打电话，将车载的收音机给关了，听不见电影配音，怪不得跟不上剧情。

　　重新打开收音。
　　手一抽，直接错按了常听的快捷键。

　　“近日SOC开放世界游戏传来好消息，‘光之纪元’工作室宣布新游《重启者》正式公测，并拿到了免费榜Top1的好成绩……”

　　巧的很。
　　‘光之纪元’工作室，正好是曹和易的前东家。

　　曹和易静静地听了会儿，猛地一拍脑袋。
　　电影院到底是调频多少来着？
　　89.75？还是85.97？

　　一通乱按后，收音机传来沙沙的声音，还听见附近的情感频道串过来。
　　“离，必须离，这样的男人不能要。”

　　曹和易：“……”

　　他懒得再试调频，直接下了车，走回汽车电影院的售票处，停车场入口附近的一个小亭子。
　　海报上写的一清二楚。

　　“M-STAR（菲林之心）汽车电影院欢迎您！
　　请观众朋友按照票面车位停车观影。
　　请调频至87.95以收听电影配音。
　　请自觉遵守观影秩序。
　　祝您观影愉快！”

　　曹和易刚摸上自家车门。
　　忽然，听到了从旁边车里传来的，额，一阵歇斯底里的哭声。

　　他下意识瞥了眼隔壁的车，白色7系宝马。
　　然而，车窗玻璃遮光效果极佳，一片揎黑，他收回目光。

　　曹和易抬头看了看大荧幕，女主演也正寒风中流泪。
　　哦，估计是隔壁车主将收音机开太大声了。
　　是电影原声吧……？

　　曹和易回到车里，调回了87.95。

　　作为一枚忙于创业的程序猿，没猝死已是万幸。
　　干饭时都在争分夺秒地看游戏相关视频，去电影院于时间上太奢侈。

　　上一次，约莫是去年圣诞，整个工作室四条光棍一起看了部漫威。
　　像今天这样的，哦，曹和易低头看票根——《青春3》，文艺电影，那更是学生时代的专属回忆了。

　　今天，最后一位并肩作战的赵浩买好了去深市的机票。
　　剩曹和易单枪匹马孤军奋战，听起来像个笑话。

　　于是，在夕阳西沉里，曹和易浑浑噩噩地独自回创业园区的办公室。
　　补交了欠了俩月的水电物业费，办理了退租，收拾所有家当，发现泡面都还剩半桶。

　　离开了这个梦开始和结束的地方。

　　一个小时前，曹和易一时郁闷，兜兜江景。
　　最后，停在江边新开的汽车电影院前。

　　海报很有文艺质感，内容倒是简单粗暴——“滨市第一家，开业大酬宾，888包月，可以过夜的汽车电影院”。

　　呵，刚说完没钱不如睡大街，就巧了。
　　兜里是热乎的刚退的办公室押金，曹和易脑子一热，直接办了月卡，解决了一个月的睡觉加停车问题，一举两得。

　　夜幕降临，孤身一人，破车一辆。
　　天时地利人和，他很快就全身心沉浸在电影世界中。

　　简直是为他量身打造的电影。
　　男主同样是去深市打拼的游戏宅，为了做游戏，在电脑城干过，地摊盗版碟卖过，拘留所进过，接线员当过。
　　似乎比他还惨一点，但女朋友跑了这一点跟他一毛一样。

　　不一样的是，男主最后终于做出了自己的游戏。

　　电影尾声响起时候，曹和易叹了口气。
　　下了车，靠在车门上发呆。

　　一场电影结束，一盏盏车灯亮起来，扬起地面的尘土，陆陆续续地开走了。

　　很快，偌大的广场，剩下零星分布的几辆车。
　　有种曲终人散人走茶凉的凄凉。

　　要是前几年看这电影，曹和易是绝对相信结局的，只要努努力，什么好游戏做不出来。
　　可现在，他是真不相信。
　　那不过是故事里，说来好听的话。

　　荧幕上最后的字幕也滚完了，周遭渐渐安静下来。
　　曹和易又开始听见哭声。

　　程序猿嘛，耳鸣眼花，那时常有的事儿。
　　曹和易甩了甩头。

　　哭声依旧。
　　不止不消失，还有愈演愈烈之势。

　　曹和易仔细辨别了一下方向，依旧是旁边那辆车传来的。
　　白色宝马。
　　散场以后还没开走。

　　荧幕黑下来了，绝对不是电影的音效，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车主从电影开场一直哭到现在……

　　足足两个小时，曹和易不禁有些头皮发麻。
　　细思极恐啊。

　　他换了个角度，走到车的正面。
　　借着售票处幽幽的光勉强看到了。

　　一个女人正在拿手抹眼泪，她的头发披下来挡住了侧脸，看不清楚。

　　曹和易还想哭呢，听见别人哭，简直就像在哭自己一样。
　　心里难受的紧。
　　新鲜空气不想闻了，直接回到车里。

　　两辆车靠得太近了。
　　现在周遭寂静，他回到车里，依然能听见哭声。

　　从最初的歇斯底里，到现在的幽怨哀愁。
　　更让人窒息难受。

　　曹和易内心摇摆了半天。
　　忍了又忍，女人还是没有哭完。

　　或许是今天他心绪不宁，满肚子委屈。
　　一贯引以为傲的忍耐力低得可怜，曹和易径直下车去敲了敲车窗。

　　女人哭得过于专注，第一遍没听见他敲车窗。

　　曹和易深吸一口气，再次敲敲。
　　依然是礼貌的，稍微加重了一点点的力道。

　　过了好一会儿，玻璃才慢慢降下来。

　　车窗里露出巴掌大一张精致脸。
　　红唇似烈焰，鼻子小巧挺翘，眉如远山，一双上挑的丹凤眼欲说还休。
　　皮肤毫无瑕疵，在这样幽光下还自带着柔光光效。
　　哪怕脸上还带着泪痕，眼睛还有点肿，乌黑秀发在脸侧略显凌乱。

　　任何时候都不妨碍纪晚的美，在夜色下楚楚动人，勾魂夺目。

　　纪晚嘟着唇不满地问他：“什么事？”
　　她的声音还有些许鼻音，像早上刚睡醒的慵懒的腔调。

　　曹和易眼睛都瞪圆了，不自觉地低语：“青冥。”

　　他眨了眨眼，以为出现了幻觉。
　　再凝神，确实是真人。

　　曹和易惊了。
　　怎么会有人长成这样？

　　和他给自家游戏里捏脸的NPC——青冥神女……从长相到气质，几乎一模一样，简直是二次元女神走进现实。

　　“青冥神女”，自家游戏里的设定是掌管世间乐曲的神，称号出自“回首暮云远，飞絮搅青冥”。

　　她下凡历练期间是玄音阁的阁主。
　　和织女一样，来自天琴座，因为牛郎织女的爱情悲剧，她既向往爱情又不敢触碰，热爱戏耍男仙君们，是出了名的美艳绝伦，男仙们对她又爱又恨。

　　选玄音阁的玩家，是类似辅助和奶妈的职业。
　　拥有“弹指泪和声”的魅惑技能。

　　而这个女人的容貌和气质，能让人瞬间联想起，游戏CG里青冥神女施放技能的模样，边拨弦边落泪，花瓣飘零，轻柔哀怨，惹人怜爱。

　　曹和易发誓，当初捏青冥神女的脸时，绝对没见过眼前的女人。

　　漫展上耳熟能详的词儿，什么“绝美coser”、“标准建模脸”、“人间精灵”、“神还原”之类的，他以前尚不能理解。

　　等今天正式告别游戏制作江湖了，终于明白了。
　　这叫什么。

　　呃……听懂已是局外人。

　　纪晚下了车窗，新鲜空气流入车内。
　　她哭得神魂颠倒，完全不知道自己将别人也迷得神魂颠倒了。

　　她眼波似烟波迷朦，红唇一抿，似嗔似恼：“你说什么啊？”

　　这会儿，曹和易庆幸她哭得双眼迷离。
　　没有发觉他痴痴地、堪称失礼地盯着她看了半晌。

　　他内心谴责自己。

　　眼前这张脸，简直活见鬼了，不能再看了。

　　他挣扎着挪开眼，一个恍惚没收住，竟然任目光跌至她雪白的肩，漂亮的锁骨，以及吊带裙中央，都泛着上好的羊脂玉一样的光泽。

　　操。
　　曹和易瞬间血液躁动。
　　突如其来，毫无防备。

　　抛开宝马女的标准游戏神颜不说。
　　曹和易真的没想到，她还能有一具标准的游戏建模女神躯体，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她若穿上盔甲和血色战袍，弹幕能狂刷“新晋国漫第一女神” 。

　　他尴尬地侧了侧身，再后退两步。
　　到了嗓子眼的话也被堵了回去，尽量淡定地说出一句：“没什么。”

　　纪晚皱眉，一脸疑狐地看着他。

　　曹和易清了清嗓子，语气礼貌：“电影票上写了观影秩序，请你安静一些，可以吗？”

　　纪晚点了点头：“不好意思。”
　　声音似小猫叫，婉转缠绵，媚态四溢。

　　曹和易一股热血涌遍浑身，脑子里也嗡嗡的。
　　真的就跟游戏中“青冥神女”现身对他丢了个技能似的，他毫无招架之力。

　　他迅速回到了车上，花了好一会儿才平复。
　　他把这个失误……归因于最近被拉不到投资和工作室散伙的事搞得焦头烂额，好久没有自我解决。

　　被人提醒过后，纪晚本来想忍住不哭的。
　　可是，这会儿的电影更催泪。

　　明明是经典爆米花电影。
　　她却哭得更凶了。

　　当年她去前夫老郑的“乾坤资本”面试，面试题问一部最爱的电影。因为她一贯偏爱小众文艺片，曲高和寡，才不愿意说自己真正喜欢的，就胡乱说了这部。

　　老郑淡淡一笑，说下周才上映。
　　纪晚本就不想去风投基金圈里风头正劲的“乾坤资本”，觉得满是铜臭味，于是理直气壮地瞎扯：“正是因为没上映，我喜欢未知。”

　　后来，她拒了Offer，老郑还是邀请她一起看这部电影，在乾坤资本包的员工福利场里。
　　电影散场，老郑问她，他可不可以算她的“未知”。

　　*

　　纪晚的眼泪止不住地哗哗往下流。
　　她双手捂着脸，感觉把这辈子的泪水都要一口气流尽了。

　　早该这样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了。
　　去他妈的青春，去他妈的老郑。

　　电影开场，爆米花电影的声势浩大，曹和易自然听不见哭声了。
　　但他忍不住在车里往旁边看去。

　　依稀看见宝马美女还在双手捂脸。

　　实话实说，神颜给人带来的冲击很大。

　　曹和易刚才回车里，忍不住复盘了一下她的脸，抛去和游戏纸片人撞脸不说。检索了脑海中数据库，就算是现实中，她也轻松空降他平生所见颜值TOP1。

　　让人不由自主就想多看几眼。

　　这一看，曹和易发现，她好像，一直都在拿手抹眼泪？
　　难道哭得纸巾用完了？

　　曹和易想了想，好心好意地拿起自己车里放的一盒抽纸，再次走了过去。
　　轻柔地敲了敲车窗。
　　没反应。

　　曹和易又敲了敲。

　　纪晚又一次把车窗降下来。
　　满脸怒意：“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妈的我都离婚了，我哭一下还不行吗？”

　　曹和易张了张嘴。
　　这么劲爆的消息，以至于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能闭了嘴回了车里。

　　没想到，看他不战而退。
　　这位很有“青冥神女”的战斗力，用手背胡乱蹭了蹭眼泪鼻涕，如曹和易所想，她果然没纸巾了。蹭完鼻涕眼泪，她气势汹汹地下了车追过来，猛烈地敲隔壁车窗，娇叱道：“你给我下来。”

　　曹和易：“……”

　　纪晚气死了，挤进车门之间的缝隙，指着他鼻子痛骂。

　　“我跟你说，我就讨厌你这样的假正经。”

　　“你不懂情调看什么汽车电影啊，汽车电影不就是——我乐意笑就笑我乐意哭就哭吗！我又没按喇叭又没开车灯，我影响观影氛围了吗？”

　　“我在自己车里哭你管得着吗，你居委会大妈啊，这么爱维持社会秩序，你这么热心，怎么不去马路上指挥交通呢。”

　　曹和易：“……”

　　纪晚想了想，又不对劲：“你是不是故意来吸引我注意力，我也最讨厌你们自以为特别有魅力，随便勾搭女人骗炮的臭男人。这些招数对我来说没用，我告诉你，你信不信我今天宣布离婚，明天追我的人就能排到滨江对岸去。”

　　可怜曹和易近两年里，每天跟一群糙汉子和谐共处。
　　几乎忘了怎么和女人打交道。

　　工作室里四个社恐单身狗。
　　他们调侃说，但凡有女投资人聊游戏，都得提前一晚上做好心理建设。

　　曹和易更是没跟人红过脸，这种街头骂架而他是主角的事件，实属人生头一遭。
　　直接被她骂懵逼了。

　　五月底了，夏日炎炎，街上尽是清凉着装的。
　　这位“青冥神女”穿得格外性感，轻薄的白色蕾丝吊带裙，脸上还是泪痕，仿佛穿着睡衣就离家出走了。

　　她说话时候，吊带一起一伏，不穿盔甲战袍都够都称为人间杀器，视觉效果惊人。

　　她一双腿白白嫩嫩，纤细紧致，也在他眼皮子下打晃，再加上她和“青冥神女”几乎一样的神颜。

　　要多美艳有多美艳。
　　要多泼辣也多泼辣。

　　曹和易实在招架不住。
　　预防性地捂住了鼻子。

　　万一再流个鼻血......就跳进黄河都说不清了。

　　他情急之下，拼命摆手加摇头：“绝对没有，您尽情哭，我绝对不会再来打扰。”

　　纪晚看他这么怂，这么轻易就偃旗息鼓，忍不住笑了一下。

　　一个鼻涕泡就冒了出来爆了。
　　空气中还残留着啵得一声爆掉的声音。

　　纪晚呆住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