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樨

　　天启二十五年，北梁与大齐宣战。
　　大齐建安皇帝随即遣镇南大将军率镇南军驻北梁与大齐边境纥州，集结十万兵马，与其一战。
　　二十五日后，北梁遣使议和。
　　停战已有十日。

　　纥州。
　　夜色染着蔚然山，为白日里深秀的山色平添上了几分萧然。
　　昏鸦成群而去，若是往日的纥州，村里三三两两群聚，老人便该忧心：不祥啊……
　　可放在今日……战场本就是不祥之地。

　　昏暗的篝火闪闪烁烁，星星点点映着巡逻士兵的影子，平静而秩序井然。
　　忽的无数箭矢飞逝，火光闪过，集营燃起熊熊大火。
　　“有敌袭!”
　　巡夜士兵乱成一片，四处奔走。驻军将帅是夜御敌。

　　外面乱成一团，终于好像有人记起了集营西北角的小营。
　　一个士兵骂骂咧咧地闯进小营，对看守这里的老头喝道：“死老头，带着她们跟我走!”
　　老头随即敛了方才无人顾及的恐慌，扯过绑在营柱上的绳子，一排衣衫破败的女人被迫随绳而起，喧喧嚷嚷，其中不乏夹着哭叹。
　　一根绳子密密集集地绑着的女人，倒是真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一个接一个，谁也跑不了。
　　绳子末端绑着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脏兮兮的衣衫与脸让人看不清本来面容。
　　“樨儿。”前面被绑住双手的女人低声唤着小女孩。
　　女人仍就随着老头的牵扯及前面的女人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小女孩，不露声色地又转过头去。
　　小女孩却在那一瞬的对视里看出了对方的意图。女孩将一只手伸进另一只手的袖中，摩擦着什么。
　　女孩望着前面遮住自己的女人的背影，一行人仍奔走在刀光与火海里。
　　眼角微湿，女孩终于偷偷抽出了袖中的匕首，缓缓地割裂麻绳，一刀又一刀，泪珠汹涌而下。
　　麻绳断裂的时候女孩轻轻地扯了一下绳子，而前面的女人身子绷地更直了。
　　女孩趁着夜色，看着老头谩骂着前面一个女人，周围的兵士混乱地御敌，她忙不迭钻进了黑暗里……
　　在紧绷身体的女人终于感受不到身后的力量时，不自禁地松了口气，暗暗在心里祈祷：“樨儿，一定要活下去啊。”

　　女孩窜进了林子，没了命似的向前奔跑。
　　她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是生是死，全在一瞬。
　　她还知道，当她们被押到目的地时，自己不见了，女人剩下的只有死路一条。
　　“姐姐……”她跑着，又哭着，似要把这辈子的泪都流光。
　　可又能如何呢？姐姐用命换自己去寻自由，事已至此，若是不能活着，她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姐姐？
　　泪水已经干了，褴褛的衣衫被汗水浸湿，软软地贴在女孩身上，脸上尽是纵横的污渍。

　　终于跑出了山林，天已经微亮，脚下是一片“荒原”。不，或许这里曾经不是。
　　女孩停下了脚步，望着这片尸殍遍野的“荒原”。土地似乎都变成了红色，透着血的妖异，不尽的血腥味漫进口鼻，女孩看着死去士兵的残肢断臂，无力地扭过头去，俯下身便不尽地呕吐。
　　女孩擦过脸，忍着满目的血腥，慢慢向前走去。

　　“就这点肉，够吃吗？!”
　　“要是有新鲜的，再嫩一点的就好了……”
　　话未说完，想着更新鲜更嫩的肉的那个人便被拍了一巴掌，拍人的质问：“有的吃就不错了!这荒郊野外，哪儿还有吃的？”

　　走过了尸殍，三个执着刀蹲踞在地上的男人便乍然入眼。女孩定定地立在不远处，待她看清时，三人围着的那个尸身已又少了块肉……
　　女孩惊恐地捂住嘴，不让些许声音溢出。她不自觉地退后两步，不想却发出了声响。
　　女孩猛地一惊，旋即回过神，往身后跑去。
　　那三人在听到声响时便已起身，寻着女孩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害怕多于恶心，女孩往前跑着，害怕自己就会成为他们的下一餐，可却未留神被脚下的碎石所绊倒，狠狠地摔在地上。
　　女孩挣扎着起身，手臂被擦破，已现起血珠。疼痛与恐惧瞬间被放大。泪水止不住地向下翻滚。
　　耳畔传来男人的脚步声，女孩在心里默喊着：“娘……”

　　不知为何，本该到来的男人却止了步，惊恐地往回跑了。
　　女孩稍微清醒过来，仿佛听到了阵阵马蹄声，缓缓抬起头去，泪水糊住的视线里尘埃弥漫。
　　阳光洒落，刺进了她眼。身着甲胄的少年策着马，向她奔来。
　　少年伸出了手，在晨曦里泛着白光，女孩毫不犹豫就搭上了那只温暖而可靠的大手，任他楼着自己的腰翻坐上马，逃离这可怖的世界……

　　佑安三年，秋。
　　新帝登基的第四年。先帝建安皇帝在位三十二年，除却征战四方，扩充大齐领土，便是颁布铁血政令，收权集权。如此统治，给新帝留下了个疆域广阔、天下太平的大齐，却也给他留下了个千疮百孔、岌岌可危的民生……

　　九月十三日，盛京，孟宅。
　　老仆敲打着房门：“小公子？小公子今日还得参加殿试呢!”
　　房中的少年猛地被惊醒，缓缓起身，擦掉额上的汗水应道：“知道了……在起了，王伯。”
　　少年接过老仆端来的水盆，舀起冷水往脸上浇去，待面色如常，再感觉不到梦里的那方恐惧时才抬起头来。
　　对着镜子，少年眉目清晰，漂亮的脸蛋白白净净，秀秀气气，目色却是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凌厉。若少了那几分戾气，说是个女儿家也没人不信。
　　可就是这么一张雌雄莫辩的脸，转瞬就变了脸色，凌厉收敛，目光换成了平日里笑意盈盈的戏谑。
　　“该是开始了吧。”少年将水中的帕子拧干，整整齐齐地晾好，喃喃低语着。

　　少年简单用过早饭就前往皇宫，车马行过，噜噜作响。
　　撩开车帘，少年看着愈行愈近的宫城，对着投射进来的光，悠悠道：“阿行，我们回来了呢……”

　　陛下欲速治朝政，恢复民生，而这朝堂之中有多少急流险滩，又有多少唯私唯利之徒？这必将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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