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仙不吃斋

　　天上地下，但凡知晓薛月名声的，无不是觉得这女魔头心狠手辣，半点感情都无。

　　可薛月心里头却明白的很，她的确是个没心肝的，一个没心肝的人能怎么被责任束缚？可若是没心肝……似乎也不会有太多的情。

　　哎呀，这话怎么也说不通。

　　那便算她勉强有那么点心肝吧。

　　其实对于薛月而言，若给自己的意愿，她如何会被困顿在一处荒山上，用灵力维系着整个山脉？去他大爷的责任，她就当个不管不顾的，老天爷若不是能降一道雷对着她劈不成？

　　她所做这一切，不过是她从小就生活在一群远古神兽之中。神兽神兽，就算是渡了天劫，过了轮回，那本体也是一只兽，说来或许也就是比普通灵兽稀有了许多。

　　若是天地间只有一只兔子，并且它成功修炼的法力高强幻化成形的话，那它就不是一只兔子精，亦然会成为一只神兽。

　　所以啊，大伙儿打破了原形都是兽族。

　　打出生起就和一群稀有厉害一些的兽族生活在一块，同吃同住了千把年，薛月虽不记得自己本体，也变不回去了，但琢磨着自个儿也是个兽族。如今那些远古神兽虽大半归于混沌了，可这几千年的情分还在，她如何能看着这些勉强能算作大伙儿子孙后代的小家伙们就这么死在面前？

　　换句话说，就算没有百年守护的情分在，这些小家伙也是她同族，她没办法眼睁睁瞧着它们不好的。这不是有没有心肝的问题，要是一堆仙人遭了劫难困在座山上，她可绝对不会去守上百年。

　　仙人遭难，自认倒霉吧。若是生而为仙，却都救不了自个儿，还不如回凡尘俗世再呆上千百年，重新经历一场雷劫。

　　现如今，遭难的是灵兽们，她却是实实在在的担忧慌张。这每天过的度日如年，可一日过去又惊心害怕觉得过的太快了，恨不得时间被无限拉长，有恨不得一瞬间时间就全部过去，所有的解决办法一下子就想了出来。

　　她动不动就去凝樱那儿看那些灵兽，每看到它们痛苦挣扎的模样，便揪心的厉害。

　　凝樱的确是用法子吊着它们的性命了，可这法子却是叫灵兽们痛到生不如死，有好几只都是痛晕了过去。

　　薛月看了许久，指甲陷进了白嫩的手心中，她抬头对着凝樱问道：“如今还是没有办法吗？”

　　凝樱摆弄着手上的药草，头也不抬道：“尚无半点头绪，最多再拖它们到明日午后，若明日午后还寻不到办法，那就算大活神仙也救不了它们了。”

　　如今倒下的灵兽已经不仅仅是樱花林外那几只，大半个山的灵兽皆出现了轻重不一的症状，凝樱忙的晕头转向为灵兽们吊着一口气，就算是研制解药，也难以用心，只得事倍功半。

　　她们如今呆的这个地方是凝樱临时在樱花林里幻化出来的屋子，如今屋子里已经塞满了灵兽，再进不来新的，除了此地外，外边有许许多多只灵兽残喘挣扎着。

　　整个朝暮山，如今就算依旧是桃红柳绿，处处景致恍若世外桃源，却笼罩着一股难言的压抑和死气。

　　几乎是每走几步路，就会在草丛里看到一只痛苦扭曲的灵兽。凝樱一人之力，又如何能救得了满山的灵兽？只不过是能多救一只救一只，这些时日来，已经有不少弱小的灵兽咽了气。

　　薛月已经辨别不出心中的滋味，难受到了极致，原来也会麻木。她从一开始的慌张失措，到现如今已是从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一双本清丽明亮的眸子如今亦是沉沉的。

　　凝樱不允许她再随意渡灵力给灵兽，可每日去樱花林的路上，但凡瞧见痛苦挣扎的灵兽，薛月依旧会把灵力渡过去。

　　就算无用功，能缓解一时的痛苦，延续一时的性命也是足够的。

　　薛月伸手揉了揉一只灵兽，瞧着它抽搐的模样，低声开口问道：“它们是有多痛啊，只能这么一直痛着吗？”

　　凝樱抬头看着她道：“痛着总比死了强，你别想着浪费灵力，渡灵非但救不了它们，透支太多灵力，你自己的性命小心也搭进去。它们就算再痛，也最多痛到明日午后，倒时候死反倒是成了解脱了。”

　　正所谓医者仁心，凝樱就算嘴上说的再凶，她这几日却是不眠不休的想着法子救治灵兽，诸多的药物她都用尽了，上古留下的书籍也被她翻的都快烂了。

　　起初雪球受伤那会儿，凝樱就已经不吃不喝地研究了，朝暮老头那时候还会给她送一些吃的，结果发现她忙起来根本连看都顾不上看一眼那些吃食，就也唏嘘着作罢了。

　　凝樱仙子也就在薛月在的时候显得不那么忙碌，云淡风轻的还能跟她简单的说笑上几句。倒真的是瞧不出，这位仙子瞧上去一副冷淡的模样，心底倒真的是极软极善，自己忙到不眠不食，也不愿意让薛月看出半分来。

　　却也是姐妹间的一番情深了。

　　在朝暮老头眼里，山上除了他与两位姑娘，其他的似乎都并不是多需要在意的东西，现如今两位需要在意的姑娘却为了一堆不需要在意的东西忙的晕头转向，全然是废寝忘食之态，自己好不容易养胖的那点小脸又瘦回了瓜子的模样，真的是有病！

　　真的是有病！这便是朝暮老头对着薛月她们这些天来的焦急煎熬最终的评价，这山上的都病了，不仅仅那些灵兽病了，还有这两位祖宗魔怔了！

　　其间还有一件叫他吹胡子瞪眼的气事，这几日来薛月忙的顾不得她那只护在怀里的心肝鸟儿，而那只凤儿这些日子来也消极的很，大半时候都在沉睡，并未在跟出跟进的伴在薛月身边。

　　他朝暮老头虽然是个石头做的心肠，无心无情，可既然全然是石头做的那必然就是铁石心肠，铁石心肠的人是怎么样的？那自然是瑕疵必报的！

　　瑕疵必报的人被只破鸟儿咬破了腿能不报复回去吗？！当然不能！朝暮老头撸起袖子就想去把那臭鸟儿头上三根瞧着还挺好看的毛给拔了回去，给自家宝贝鸡崽做窝上的装饰。

　　待鸡崽长大了，那就可以拔了鸡崽的毛做个鸡毛掸子，而这三根漂亮的玄凤羽毛又可以黏在鸡毛掸子上头，倒时候他就是拿着全天下最威武的鸡毛掸子，雄纠纠气昂昂地教育那些不听话的灵兽了！

　　抱着这番好的打算，朝暮老头一脚踹开了门，气势汹汹地就要冲上去拔毛，原本沉睡的鸟儿却忽然睁眼，冰冷的凤眸凉凉一扫，朝暮老头忽然觉得脚底生寒，不由得往后退开了几步。

　　这……这……这怎么回事？自己当了这么多年山神，难不成还会怕了一只小灵兽不成！这说出去他面子还要不要了！

　　硬是忍住了心中莫名的颤栗，朝暮老头再次鼓起勇气冲了上去，不过片刻，就捂着手臂哭喊着跑出了屋子。

　　夭寿了！！他如今的修炼到底是何等的不精，为何一个小小的鸟儿都能这般伤他欺负他，手臂上血淋淋的一片简直疼死他个老头了！呜呜呜！！！

　　就此，朝暮老头也不蹦到薛月面前嘴贱了，他痛定思痛，打算闭关个三日！

　　俗话说得好，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朝暮老头报仇，三日不晚！

　　因而薛月她们难得安生了三日，可这几日的心急如焚，叫她们谁都没留意到这小老头没出来折腾。就算一日三餐再无人送来倒是也没叫她们发现，毕竟如今这个时候，谁还有半点胃口吃得下东西？

　　这厢凝樱见薛月半响不说话，皱着眉开口道：“你到底在想什么？我说了灵力只能撑得住一时，压根解决不了根本，若是灵力能解决这件事情，还等到你来想这些吗？”

　　凝樱冷笑一声道：“若是渡灵力能解决，我早就去上天庭把那几个没用的老头都抓下来，他们的灵力留着也是浪费。”

　　上天庭诸位白胡子老仙忽然打了个喷嚏，只觉得背后一片阴森。

　　“我心里有数。”薛月面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她声音不大，对着灵兽们，说出来的话却像是默默自语道：“最多痛到明日清晨，不会再让你们这般熬着的。”

　　子陌这几日都在沉睡，即便醒来之时发现自己的灵力已经全然恢复了，可一瞬间的精神过后，骨子里又涌出一股难言的疲惫来。

　　他自然知道山上如今出了大事情，这几日甚少睁开眼睛的时候能瞧见薛月在身边。就算是在深夜里，也经常睁眼都瞧不见她人在哪里。

　　这几日睡睡醒醒之间，周遭难得的安静。若是换做寻常的日子，薛月自然是会发现他的异常，说不定还会着急一番……如今他除却半路醒来处理了个碍眼的老头外，并没有太多看到薛月。

　　子陌隐约察觉到，自己许是要再昏睡上一天一夜，本想着要不要留下点什么告知一下薛月，免得她担心，可恍惚回神，又觉得如今这个时候似乎不必如此。

　　说不定这一天一夜她都不会回屋子。

　　不过短短几日，可薛月却差不多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许多，他想来心里便是……并不大快活。

　　子陌闭上了眸子，觉得脑袋有些昏沉，叫他没办法好好思量这些事情。

　　他还记得那句，她平静却十分有力的说，这山上万物非她责任，却是她的情。

　　她宁愿不要那份自由，那份她似乎渴望了很久的解脱。

　　娇小玲珑的女子，肩膀纤细的仿佛轻轻一碰都怕把她弄疼，可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儿，却宁愿舍弃自由，拼尽所有，也要护得一山平安。

　　她是把自己所有的勇气都拼了出来。

　　那自己当初呢？

　　人间千年，回归仙位以后，记忆似乎愈发的模糊了，一切都仿佛只是一场大梦，醒来的时候就已忘却了大半。

　　可在那个时候，他却真真正正的呆了千年之久。

　　若说情，其实他倒是七情单薄之人，或许是没有多少的。但再单薄的感情，若是无数个日夜积累下来，却也是有情的。

　　那些鬼魅，有诸多都是他看着长大，又看着逝去的。他亲自教她们琴棋书画，亲自送着她们步入人间，亲眼看她们因果造化，却不插手她们最终灰飞烟灭的结局。

　　他的不作为，却是最大最残忍的作为。

　　对于鬼魅一族，子陌更多的或许是责任吧。

　　他其实做不到如薛月一般，愿意放弃自由把自己困顿在一处，就算是这份责任，背负的太久了也是让他心生厌恶的。

　　他甚至有瞬间在想，鬼魅究竟为什么要存在。既然存在了，又为什么自己连自己都护不好，反而需要来拖累别人，让他人庇护了千年？

　　没有谁是天生有责任要护住谁平安的，更何况他们之间最初并没有感情的寄托，而是上天庭仿佛惩罚一般给他定下的一个劫数。

　　既然是劫数，那就是拿来打破，拿来度过的。

　　所以最后才会在鬼魅族要被灭族的时候，依旧不作为。甚至有一分的庆幸，是否自己会得以解脱。这千年的孤寂终究是走到了尽头，最后的最后，他只不过动用了一点私心，用一族之力甚至赔上自己所剩的所有灵力，去换一个徒弟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

　　他对玉石最初的上心，其实并非全然因为那个拥抱，也有些原因是玉石这个名字。

　　玉石，玉石。

　　玉石俱焚。

　　惨烈却又痛快淋漓。

　　好过孤寂千年。

　　他真的有时候恨不得就玉石俱焚了罢，谁爱守谁守，他再也不要管这山上一族的死活。

　　鬼魅族到底还是灭了，在他的不作为下彻底走上了颠覆。

　　可最终他又真的得到解脱了吗？

　　其实枷锁，从来都不是地方给人的，而是人自己给自己的。他一直觉得困顿自己的是云蝉山，可自不过是自个儿圈地为牢。

　　而薛月如今才是做了他当时最想做，却没有那股子热血不管不顾去做的事情。

　　其实最洒脱的人，应该是薛月吧。

　　本以为她今晚也不会回屋子了。当子陌有的没的想了许久，觉得眼皮沉的厉害，困顿的下一秒就要沉睡时，木门“吱吖”一声，他立刻警醒，便瞧见那“洒脱”的姑娘，打开了门，恹恹的走了进来，抬首正对他望去的眸子。

　　“啊，凤儿，你还没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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