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满楼

　　等仪仗队走远了，梁溯才回头问段凭莺：“泠苑现在在谁手上？”
　　“散了。”段凭莺好似解脱一般长出了口气：“你走之后泠苑给了赵启风，后来他出去了再也没回来，直到王府里来了这个小子。”
　　梁溯不太意外：“地方没了，活儿总要有人干，藏得深吗？”
　　“也能摸到头绪，不过不好查。地方摸不到，他们这次不在长安。”
　　“不在长安？”梁溯皱皱眉：“……那是要把手伸得多长？”
　　段凭莺摇头，并未回答。
　　梁溯抬头看看天色，低声道：“前辈，要变天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我已迟暮之年，怎么办都行。”段凭莺轻飘飘地回答，他本就为查当年事而来，在梁溯这儿他已得知了段刈埋骨之地，现在只想去看看。他并不想杀梁溯，他还没那么糊涂，分的清害死自己儿子的到底是什么，但他年事已高，那些事他已无力插手，不过好在，这王府新到的王爷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你呢？我可不信你就打算这么过一辈子。”
　　梁溯笑了一声：“之前我还真打算就这么过一辈子了。”
　　“那现在呢？”
　　“当然不。”梁溯回屋取了一坛似乎封了好多年的酒，打开封泥倒了一杯，洒在地上。
　　“这一杯敬天地！”他高声道，而后举坛豪饮。
　　段凭莺看着他，觉得这才是值得他儿子敬佩的人，之前那是个哪儿来的窝囊废。
　　想着想着段凭莺就朗笑起来，梁溯问他为何发笑，段凭莺道：“我原以为，你那心气儿都死绝了呢！”
　　“是啊！”梁溯毫不避讳地满口答应，又举起酒坛：“可我要不死，它就总能活。”

　　逢香住进临时王府的第三天，便有个送花的花农上门了。
　　“没出去走走？”梁溯看他待得甚是消停，还颇有些意外，这孩子他总感觉不像是能安安静静待住的人。
　　“去了，瞎走。”逢香看着极其闷：“又不想顺了他们意思说回便回了。还好你来了，不然我真是不知明日该去哪儿了。”
　　“找你聊聊，我也要走了。”
　　“走了？你还要去哪儿？”逢香诧异，他本想走之前留下一些银两给梁溯安排了后半生，怎么他还要走了，他其实想问的是：你还能去哪儿？
　　“回岭南。”梁溯轻声回答。
　　“还回岭南？”逢香难得叹了口气：“前辈，您几次都大难不死，是时候该往后退一退了。”
　　“你以为我不想吗？披衣归乡，儿孙满堂。”梁溯靠在廊柱上，对着庭院里他刚赶车送来的十数盆花，语气悠远，“但我不能，我也没有乡了，我不知道该回哪儿，我只能回岭南。你不明白，这世上纵有万种归途，却没有一条是我能走的。”
　　逢香想了想，一时无言以对。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大难不死，你记得，到你了你没死，就有别人替你死。我这条命，是用他们的命堆起来的，不能我想糟蹋就糟蹋。”梁溯不疾不徐地娓娓道来：“我只想让他们都好好活着，一个个却非要死在我前头。”
　　“有些人你想拼命护着，他却也想全都捧回来……他觉得他欠了你。所以一旦有了机会，你受了一次伤，他就可能交出一条命。”
　　“……我从未想过让他们欠我的。”
　　“我知道。”逢香眯眼歪头轻声笑了笑：“你没想过要收回来，他却一直想着总要还给你。”
　　梁溯没有反驳，只是轻轻皱了皱眉，眼神里流出几分难掩的痛苦。——这就是他露出的所有心绪了。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兴许是从八里下逃出来的那年，也兴许是接过佩剑将印的那时候，反正已是许多许多年了，向来藏得深沉，从不能慌张也从不能难过，永远成竹在胸，可是人总是有一天，有一瞬间，多多少少流就藏不住了。
　　“最迟再过两天，我就走了。”梁溯直起身，看看坐在椅子里的逢香：“路是你自己选的，记得走完。”
　　“前辈留步。”逢香起身喊住他：“您可想清楚了？您一个人，如何回得去？”
　　梁溯笑了两声，向他挥挥手：“死也得死路上！”
　　逢香还有些发愣，他还从未见过，活的如此慷慨的人。慷慨又大气，能给的全给江山，能送的全送友人。
　　从当年的故事里他真的听不出梁溯他哪里犯了什么错，却已被人分割抢夺的几乎什么也不剩了。
　　他只剩下他这个人和一花棚的花，如今花都在这里，人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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