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搜每天都被抢走

　　段语辰在保姆车上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他知道惦记自己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人，毕竟生活在这个圈子每天不是琢磨着给别人挖坑就是琢磨着躲别人挖好的坑。凡是个省油的灯，在这儿大抵都活不过两集。
　　黑色的奥迪商务停在停车场最远处角落，车头贴着《民国妙探》的剧组车牌。段语辰抱着胳膊在后座等人，胸膛起伏，像是憋着老大一股怨气。
　　车门外有敲窗的声音，段语辰探头看了眼，让司机开门。
　　拖着行李箱的青年钻进车来，双眼红彤彤的，一副泫然欲泣的小媳妇模样。他屁股还没坐热，就迎上段语辰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萧沐你磨磨蹭蹭干什么去了？用得着你的时候人间蒸发，害我三口大箱子差点搬到肩膀脱臼！接机的粉丝有多少你知不知道，丢下我一个人，是想让我被他们吃了吗？”
　　其实来接机的加上凑热闹的路人满打满算也不过十来个。段语辰本来就对这寒酸的阵仗有些微词，刚走出接机大厅，又看见黎睿助理被他们家荔枝们围了个水泄不通，下一秒，更被那显眼的五短身材和熟悉的一身行头给狠狠辣了眼睛。连番组合暴击让他顿时颜面尽失，再顾不得招摇过市，赶忙夹紧了尾巴就落荒而逃。
　　他坐上车，越想越气，一想到精心策划的撞衫反成了自己被人群嘲的把柄，便恨不得把黎睿扎成筛子。恰巧青年撞上了枪口，就成了他撒气的目标。
　　“粉丝又不是老虎。”没头没脑地挨这一顿训，青年只是觉得倒霉，语声嗡嗡地反驳，“再说了……我是表演指导，又不是保姆。”
　　段语辰扬起下巴：“给你加钱不就是让你多干活的？呵，顶嘴顶得很6啊，是想显摆你台词好么？戏剧学院毕业有什么了不起，别指望我真能叫你一声萧老师啊。”
　　“你……”青年被激得气血上涌，深呼吸一口，终于勉强把气压了下去，“也别太过分了。”
　　段语辰却哈哈笑起来：“你大概搞错了吧，萧沐。这一行谁出钱谁就是老大，你的工资可是从我的片酬里支的。换句话说，你，是靠着我，才有饭吃。只要我不满意，你就得立刻滚蛋。懂不？”他指指对方，又指指自己，一副天下风云尽在我手的霸气。
　　叫萧沐的青年终于噤声。他昨晚通宵钻研剧本，三天总共睡了不到10小时，就连在飞机上都还在拼命做笔记，这才导致用眼过度隐形眼镜过敏。可他知道这些说出来段语辰也不会领情，就算说了，他大概也只当自己是在邀功，或者找借口推诿吧。
　　萧沐扭头看向车外，往事如同倒退的风景迅速倒带——要不是自己为了磨炼专业，大学四年坚决不接外戏，要不是快毕业的时候一心想着保研错过了几部戏的试镜……也不至于沦落到给这种鼻孔朝天的小白脸来拎包提鞋。
　　可谁能想到原本十拿九稳的研究生名额竟会在最后一刻插上翅膀飞走呢？要怪就得怪萧沐太死心眼，一心想着本科毕业再转导演系继续读研，却撞正录取他的教授涉嫌性骚扰学生被紧急取消了收生资格。萧沐得知这个消息时其他导师的名额都已经被占了，而他这个全科满分的学霸最后竟落得个无处落脚的尴尬境地。
　　一身本事无处施展，最后他勉强通过同学卓小毅的叔叔介绍才在合天经纪公司谋了一个职位。导演是个烧钱的专业，萧沐打算先攒点钱，等明年继续回学校考研。这合天在业界只是新锐，比不上黎睿所在的蔚兰经纪，规模小人手少，对员工自然就压榨得狠些。
　　萧沐的眼睛症状严重，酸痛肿胀的感觉从下机后一直就没有好过，这下他眨眨眼，竟滚下一颗泪来。车座旁边放着抽纸盒，他刚伸手要拿，被段语辰捷足先登。萧沐怔了怔，打算接过纸巾道谢，却见对方径自把纸巾对折，下一秒盖到自己脸上开始用力擤起了鼻涕。
　　段语辰畅快擤完，将纸团丢到一旁：“师傅，车里怎么这么重的烟味儿？我可有慢性鼻炎，要是被熏坏了小心我回头告诉制片！”
　　司机赶紧放下车窗：“哦哦，我以为你飞机要误点呢，没来得及散掉，对不起对不起！”
　　段语辰警告：“别给我发现第二次。”
　　萧沐暗自叹了口气，段语辰就是这样的人，指望他转性，不如指望自己彩票中奖。
　　但这下他索性也不纠结了，什么通宵钻研剧本，什么隐形眼镜过敏，什么厕所偶遇奇葩，根本不值一提。萧沐用手指随便抹掉泪痕，重新换上公事公办的语气：“剧本看了吗，读到第几集了？”
　　既然决定了要走这条路，就还是得好好走下去。
　　段语辰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干什么，查功课吗？”
　　萧沐：“薇薇姐让我问的。”
　　对于新人来说经纪人还是很有震慑力的，段语辰一听见祁薇薇的名字气势立即矮了半截：“看了看了，告诉薇薇姐我天天做功课呢，让她别瞎操心了。”
　　萧沐看了他一眼：“那孙如怀把乔麟从巡捕房大牢里放出来又请他去喝酒的那场戏，你觉得乔麟的状态该怎么演比较好？”
　　段语辰的眼神果然闪过一丝茫然，明显不知道萧沐说的是什么。但很快他便转转眼珠，信口胡诌起来：“哦，这场啊，牢里放出来当然值得庆祝啦。不过乔麟不是个冷冰冰的性格嘛，我觉得这里处理得淡一点就行，别太开了。吃啊喝啊的，情绪都得先收着，加点儿小动作来表现，到微醺的时候才敞开胸怀，这样显得自然。”
　　他说得煞有介事，似乎把自己都给说服了，得意地敲着二郎腿转动着脚尖。只见萧沐慢动作转过头来，脸上面无表情：“孙如怀请的酒宴，乔麟根本没去。”
　　段语辰一愣。
　　萧沐接下去：“他出了巡捕房就头也不回地走了，直到孙如怀的表妹贾晓芸失踪的案子发生，两人才再次相遇。”
　　段语辰顿了一顿，打量了萧沐一眼，眉毛紧拧起来：“所以，你刚才是诓我？”
　　萧沐叹了口气：“你知道孙如怀是谁演吧。”
　　段语辰：“废话，黎睿啊。”
　　萧沐：“薇薇姐说要你在这部戏里全面碾压他，所以才给你推掉了一整季的真人秀，还专门请了我全程跟组。配给你的助理小杜虽然临时请假，但最晚下个礼拜就能到，公司花了这么多钱就是想让你把角色演好……”
　　段语辰不耐烦：“我知道我都知道，所以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萧沐摇摇头：“以你现在的状态想赢黎睿，难。”
　　段语辰一手拍在车座把手上：“开什么玩笑，就凭黎睿！他那万人群嘲的演技有谁比不过？随便找人走个台步都能比他生动好吗？诶我说萧沐你什么意思，是不是怕自己交不了差，想提前推卸责任呐？”
　　萧沐轻轻叹了口气：“没错，黎睿演技是差，可他不是不懂演戏，以前他当童星的时候也是被一堆人夸天才的，只是长大后签进了蔚兰才把路子走歪了。黎睿现在的问题是他太不用心，而且长期懈怠，所以连基本功都有了严重退化，跟你不一样。”
　　段语辰啧了一声：“说得跟真的一样，那你说，他跟我有什么不一样？”
　　“真的要我说？”萧沐有些犹豫。
　　段语辰：“说吧说吧，我又不会打你，我保证。”
　　“好。”萧沐鼓足勇气，清了清嗓子，“黎睿的情况是找到过方法却被他自己弄丢了，而你，是压根没找到过。”
　　真话往往扎心，要不怎么说忠言逆耳。
　　萧沐直到被赶下车，才知道段语辰那句“保证不打你”所言不假。毕竟，说真话的人需要勇气，听真话的人也需要肚量，而段语辰明显没有那个胸襟。
　　剧组所在的影视城位于S市南部郊区，从国际机场坐车前往少说也要两个半小时。萧沐下车时连外环的边还没沾到，他拖着小行李箱在马路边迎着秋风瑟瑟发抖，接连在软件上叫了几次车，都是进度条空转，根本无人接单。
　　就在他迎着马路喝西北风的时候，另一辆黑色商务车从面前呼啸而过，车头挂的牌子有些眼熟，正是《民国妙探》剧组。萧沐激动得几乎扑上去拦截，但那车头风骚地一扭，便绕过他飞驰而去。
　　随后一辆白色商务紧追不舍，车窗打开，伸出数只少女的玉手，举着手机对着前车拼命狂拍。
　　“黎睿！黎睿！”
　　“哥哥看看我们呀！哥哥！！！”
　　“黎睿哥哥开慢点，小心安全！”
　　原来这一车都是传说中包车追星的疯狂荔枝。萧沐早就听说过黎睿的粉丝有钱有闲，能人所不能，但这么电影的桥段还是第一次看见。
　　女孩们的汽车擦着萧沐的箱子飞驰而过，他本能地后退半步，发现百米开外还有一辆满载少女的汽车呼啸而来。萧沐顿时精神一震，拖起行李箱便往那辆车前冲去。
　　急刹车的声音久久方停，司机探头出窗外，破口大骂：“找死啊！想死自己滚去火葬场，别给别人添麻烦！”
　　萧沐不与他计较：“是谁包的车，让我跟她说两句行吗？”
　　大概是嫌车停得太久，一个女孩主动探头：“叔叔我们真的赶时间，要是你没事就让我们先走吧，碰瓷我们没意思，我们没钱的。”
　　萧沐心道你叫谁叔叔，我比黎睿还小三岁呢，而且千里迢迢包车追星，你们没钱谁有钱？但他当下没工夫计较这个，只是对女孩说：“你们是要去剧组对不对？”
　　女孩奇怪：“你怎么知道？”
　　萧沐笑笑，从背包里掏出打印剧本的一角，暗暗亮出半张封面，《民国妙探》。
　　女孩们都对黎睿的通告了如指掌，当然知道这就是他现在赶去拍摄的新戏，等到萧沐神秘地把剧本塞回去，她们已经失控尖叫了起来。
　　萧沐不得不堵起耳朵，等尖叫停下才道：“那……你们介不介意捎我一程？”
　　上车以后萧沐才知道，这样的高分贝折磨只是个开始。一群十几岁的女孩同时说话，犹如同上百只喜鹊同时啼叫，要不是连司机大哥都忍不住吼了一声抗议，萧沐恐怕自己下车的时候就要失聪了。
　　一路上，女孩们最关心的莫过于萧沐的职位，新戏的内容，和与他们黎睿哥哥有关的一切交集。
　　“哥哥你这么帅，一定也是演员，对不对？”貌似粉头的女孩问道。
　　萧沐苦笑：“你见过哪个演员被半路丢在马路上的？”
　　“那就是……化妆，化妆对不对？听说化妆师都很有颜值。”
　　萧沐：“有吗？呵呵，我都分不清剃须水和爽肤水。”
　　旁边的女孩碰了碰粉头女孩，小声：“不是啦，听说干化妆的都是gay。”
　　粉头女孩：“他不像吗？”
　　萧沐在心中黑线。
　　他说道：“别乱猜了，我是做幕后的，没有幕前光鲜，也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好玩。”
　　女孩们知道剧组的一切都要保密，于是也不再逼问他，只是捧着脸笑得灿烂：“没关系啊，只要是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都很棒的啦，不管幕前幕后，一样都很帅气，叔叔加油哦！”
　　萧沐真想纠正她们别再叫自己叔叔了，但迎上女孩们单纯的笑靥和真诚的目光，忽然就计较不起来了。
　　他不由得点头微笑：“谢谢，你们也要加油。”
　　“叔叔你累了吧，看你眼睛这么红，呐，我这里有眼药水，你试试看，很清凉很管用的。”粉头女孩从包里掏出个粉色小瓶。
　　“是啊是啊，这个是姐姐从日本代购的，超好用的哎。对了，我这里还有蒸汽眼罩，本来是要送给黎睿哥哥的，叔叔你这么不舒服，给你一张吧。”女孩从包里抽出一张眼罩，“不，两张好了，敷两晚可能效果更好。”
　　“我这里还有水，叔叔你渴不渴？……”
　　女孩们七手八脚，叽叽喳喳，没过多久就把萧沐的双手塞满。萧沐怔怔地，有些恍惚，怀里抱着各式各样的礼物，手指微微发抖。
　　没有人注意过自己的状况，也没有人过问过他的健康。他以为这个圈子本来就这样，人人都是利益为先，也没有什么人情可言。但他完全想不到，入行以来的第一次震撼竟然是在这小小的车厢里，从一群黎睿的粉丝身上感觉到温暖。
　　黎睿啊黎睿，真是个神奇的存在。总是高居流量顶端，笑傲风云睥睨众生，让所有的同行眼红，让无数的媒体围绕着打转。也许自己不该那么早下定论，萧沐心想，也许这些叫荔枝的粉丝才明白黎睿真正的价值——除了那些演技糟糕、啼笑皆非的作品，他毕竟也给了她们希望，让她们的青春岁月中照进了一缕灿烂的阳光。
　　萧沐在心中思忖，不知道自己的那篇影评稿件，还来不来得及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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