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搜每天都被抢走

　　又过了一天，许承辉导演坐镇的地方终于从充满消毒水味儿的病床换到了拍片现场。
　　萧沐一大早开工见到了他，便恭恭敬敬地上前问好。导演气色不错，点点头道：“听说前两天你把脚给弄伤了？”
　　萧沐摸摸后脑勺：“好得差不多了。”
　　“年轻人，别心急。”许导拿起保温杯拧开盖儿，嘬了一口热水，然后放下，中药味随着热气从杯口飘出来，令一整套动作看起来像是慢速放映，“像我，就是年轻的时候太急，所以熬坏了身体，落下了病根。看，现在反倒自己拖累了自己。”
　　“导演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的。”
　　“角色的事你不用多操心。我说过，有我在这里一天就有你一天，谁也赶不走你。”许导放下保温杯，十分淡然地挥挥手，“去吧，好好准备，后头日子还长着。”
　　他生完病回来，脾气倒像是被从头至尾捋过一遍，一身的火药味熬成了中药味，远远看着像是庙里搬出来的一尊菩萨，浑身散发着love&peace。
　　执行制片陪着萧沐走去更衣，一面搭着他肩膀，笑嘻嘻地说：“对不起啦兄弟，前两天这个忙啊，我给逼得浑身冒火星子，说话冲了点，别介意哈。”
　　萧沐努力想了想，都快不记得是哪茬了。想不到这制片谨慎，知道萧沐会被留用便先来讨饶，萧沐笑了笑，和气地把手搭在对方肩上：“没事，我早忘了。”
　　“就知道你不会介意。”执行制片笑，“一会儿下午喝奶茶，算我的。”
　　“那个，”萧沐抿了抿嘴，有些话在喉咙打转半天，最终还是婉转地寻了个出口，“让我继续演的话，黎……那个黎老师的粉丝们，不会继续闹吗？”
　　执行制片表情轻松：“你说黎睿？他粉丝现在连压他的买奖话题都忙不过来，还有没工夫管这个？”
　　“啊？”萧沐一脸茫然。
　　“啧啧，什么年代了，要看微博啊！”执行制片再次掏出了手机，对他进行了一番科普，“呐，昨天刚爆出来的新闻。金雀奖听说过吗？……哎，没听说过就对了。就是视频网站弄的一个电视剧奖，号称是由网民一人一票投出来的。听说这届黎睿入围了三项提名：最佳男主角，最有魅力男角色，和最受喜爱男演员……”
　　萧沐听糊涂了：“这三个奖有区别吗？”
　　“反正都是奖呗，多多益善啊！听网上爆料，黎睿三个奖有两个都买了内定。颁奖礼还没办呢，内部的流程上都已经写好他大名了。”
　　萧沐蹙眉：“那这……也不能证明一定是买的啊。”
　　“单靠这个是不能证明，可是还有当事人交易的录音啊。”执行制片神秘兮兮地说道，“也不知道是谁这么阴险，干这种见不得人的事还专门留了一手，现在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吧。录音流传了出去，还被八卦大号公布到网上，这下连是谁出了问题都不知道。哎……听说前些天他敲定的那部电影也要因为这事儿黄喽。”
　　萧沐陷入了沉思。
　　执行制片说这话的时候，多少带了些幸灾乐祸的口气。那些金字塔尖上的人享尽名利与荣华，作为被踩在下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这一群人，自然是乐得看他们摔下来。
　　虽然即便黎睿摔下来，顶替上去的也不会是他们。
　　萧沐知道黎睿对于舆论有多么紧张，从他对那篇差评的反应就能窥见一二。不知为什么，他觉得黎睿特别像只刺猬，看上去浑身是刺生人勿进，实际胆小又怕光，敏感又孤僻，脱掉了那层面具后，也许根本没有在人群中独自生存下去的能力。
　　黎睿就像个青春期的孩子，表面上把自己伪装得高高在上，实际却在时时刻刻地怀疑自己是否被人重视。有时候一个人的面具有多厚，与他内心的脆弱程度形成正比。
　　萧沐想到这儿，内心就不禁对黎睿生起了一丝同情——也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有没有心思继续拍戏。
　　一小时后，奔驰车加足马力开进现场。
　　“嗨！许导回来啦，身体好多了？”
　　黎睿风风火火地从车上下来，如求偶的孔雀般神采奕奕地出现在片场，让所有人都大跌了眼镜。
　　“嗨，李副导，嗨，制片，嗨，萧沐~”黎睿跳华尔兹一般热情洋溢地转了个圈，又效仿夺冠的选美小姐一般与众人一一挥手招呼，一视同仁面面俱到，竟然连萧沐也没落下。
　　他笑得像朵太阳花，全然看不出半分情绪低落的影子。少顷，何斌也提着大包小包到了。他如同一只辛勤的工蚁，把琳琅满目的纸袋们往导演桌边一堆，这才擦汗：“许导，这是睿哥特地买给你的，让您好好补补身体。”
　　许导看见那一堆花花绿绿，当下眉头一跳，只是想起医生告诫过他情绪不易再有波动，便压下疑问，处变不惊道：“谢谢费心。”
　　旁边的李副导却一副看戏的模样，瞧着黎睿的态度从鼻孔看天到如今的殷勤奉承，觉得十分新鲜。
　　他凑过去翻了翻纸袋，很快就乐了，指着其中一只纸袋上的商标问：“心意倒是挺好的，可……能不能请问一下，这是打算让许导补什么呀？”
　　周围人这才注意到那一堆补品种类驳杂，中间居然掺杂了几袋肾宝，显然是黎睿不知道许导到底得的是什么病，所以拣到篮里就是菜，胡乱瞎买了一通。
　　当即所有人都掩嘴，噗嗤一笑。
　　黎睿一巴掌拍在何斌后脑勺，低声斥责：“买这干嘛？”
　　“你不是跟我说，他这儿……”何斌无辜，照着自己腹腔大范围的划拉了一个圈，“不舒服吗？我就把对这儿有用的都买了。”
　　“胡闹！”黎睿低声呵斥他，转头又重拾笑脸，冲许导找补道，“反正男人嘛，有病治病，没病养生，多补补总没坏处是不是？”
　　说罢他一侧头，对副导没皮没脸地道：“要不，李导也来两瓶？”
　　李副导忙不迭摆手：“不不不，还是留给许导吧，我可没这福分！”
　　众人又一阵哄笑。
　　萧沐费解地蹙眉，看见黎睿也陪着他们一起干笑。
　　换作平时他哪儿有兴致陪这种笑脸？但现在不一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黎睿眼下负面缠身，想炒作个“敬业苦干”的人设来加分，也必须得仰仗面前的这批“人证”。
　　“黎老师，上午好像没你的通告呢。”执行制片仔细看了看手里的通告单，过来提醒道。
　　“没事，没通告我就来学习学习。”
　　“可是这里的座位……”
　　“我自己带了。”黎睿招呼何斌拿出自己的折叠椅，挨着导演的椅子放下，“对对，就放这儿，对对对，许导边上。”
　　他态度积极，导演当然不方便赶人。于是黎睿在监视器前扎根，一扎就是一个上午。
　　他打定了主意要坐禅，就真的放下了屁股不挪窝，期间强忍着打开手机回微信、玩游戏的冲动，一直保持着好好学习的姿态，直到……睡神来袭，彻底被呼声出卖。
　　昨晚一夜无眠，黎睿实在是困倦难捱。他睡得又香又甜，呼噜声高|潮迭起，等到一个喷嚏打响，初秋的寒意把他从梦里揪出来，已经是中午放饭时分。
　　“怎么不叫我啊？”黎睿责怪何斌。
　　“叫了啊。”何斌委屈，“睿哥你睡得太……打雷都叫不醒。导演就说算了，反正呼声不大，不影响他听耳机里的收音。”
　　“我还打呼了？”
　　何斌老实点点头。
　　黎睿赶紧伸手摸了摸嘴唇，还好没流口水。
　　何斌递过去一团皱巴巴的纸巾：“刚给你擦了。”
　　黎睿的“好学生”戏码终于以穿帮告终。
　　实则从他出现在片场大家就知道他打得什么算盘。但干这一行的总有些约定俗成的默契，只要不是什么识破惊天的诡计，你不说我不说大家便乐得一团和气。
　　到了下午，副导演亲自来催场：“黎老师，下午的戏有点情况想跟你沟通一下。”
　　“这么客气干什么，来来来，坐下说。”黎睿热情地招呼，“何斌，倒杯热茶来。你看这天，还没到中秋呢，怎么就冷得跟北方一样。”
　　“我还是不坐了。”李副导端着张公事公办的面孔，看起来就没准备说什么好消息，“本来下面一场打戏是在水洼上拍，但许导觉得水洼太浅，溅不起水花，气氛渲染不够，所以……”
　　黎睿动作一顿，已经听出了他下面的意思，仍旧把背直了直，接道：“所以？”
　　“所以把景改到了旁边的池塘里，下水拍。”
　　何斌一听就急了：“下水？今天气温14度，水里不得更凉？有水戏得提前通知啊，我们毛毯取暖器都没带，睿哥浸了水，风再一吹感冒了可怎么办？要是这会儿回去拿，路上来回恐怕得一个多小时，剧组能等吗？”
　　李副导仍旧铁板一块：“转场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黎睿明白，那是告诉他，根本没时间回去拿东西了。
　　他拍戏这么多年，临时改景的事情不是没有，但许导在业内一向有口皆碑，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习惯。
　　大冷天里把旱戏改水戏，还不让人准备好家伙，摆明了是趁黎睿不得势，给他一个下马威。
　　风水一向是轮流转，人在风光时欠下的债，往往要在最落魄的时候还。黎睿在心里自嘲，谁叫自己开机的时候得意忘形呢。
　　自己尥下的蹶子，最后踹上了自己的脑门。
　　“不用拿了。”黎睿从座位上站起来，也是一脸的公事公办，“我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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