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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
灵墟门内。
屋内，有灵墟门弟子正在帮柳逸初脖子上的伤口换药，不一会儿，见有人进来，忙皆起身行礼：“大长老。”
一老者走近，站到柳逸初身后，看着他颈上伤口，面色逐渐凝重。默了几瞬，出声道：“少主最近，有些鲁莽了。”
柳逸初后背一僵，唤弟子下去，接过对方手头工作，坐在那儿继续包扎，道：“长老此声少主不妥。父亲已仙逝，如今师兄继任掌门。长老还是，称我护法吧。”
大长老拄着杖，闻言，叹了声：“我追随你父亲多年，也是看着你长大，顺嘴了。”
他目光投向对方颈上伤口，似是踌躇了好久，“你不该独自去惹那冠玉。如今被他逃出，没人约束了他，他最恨的，只怕就是你。少主贸然前往，着实凶险，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眉头皱起，“被本命法器伤了颈，便是愈合恢复，也异常缓慢。还望少主，以后行事三思，遇事冷静。”
而言毕，柳逸初停住了手中动作。沉默良久，他低声道：
“长老，你可见，师兄出关时的样子，你叫我……如何能三思，如何能冷静。”
大长老低头看着他，长叹一声：“少主，你本不该如此。本该是你来继任掌门位的。少主你，可以更好的……”
柳逸初苦笑：“长老，我这身子，这修为，如何能继任掌门？”
闻言，大长老顿时精神了些，上前道：“我们皆心向少主，有何不能？至于九霄，呵，一心向外人，下面弟子愚昧不知，则罢了。我们这些旧人，断是不服的……”
柳逸初见大长老似是误解了自己意思，骤然打断：“好了。不要说了。”
看对方脸色不好，他又垂眸小声道，“师兄只是被一时蒙蔽，他会清醒的。”
顿了顿，“如今修真界，唯修为取胜，师兄年少成名，也为我父功劳甚多，他有这个能力担任……”
大长老急道：“少主！你贵为紫阳掌门亲子，若你愿意，我们定可以将灵墟门大权夺回。”
“够了！”柳逸初猛地站起来，“当初我们讨伐云族，便是要讨伐这家族承袭制，使有能力者上任。如此才兴门派，能者居之，我灵墟门也才能立于各门派之首。长老如今让我这般，岂不是又倒退回当年之陋弊？”
他微微吸了半口气，“再往前数，君姓一族当年也是因族内独裁专制，相互陷害残杀，导致整族难逃坠魔命运。”
“此事以后莫要再提。”柳逸初不想多谈，转身就走。
走了几步，侧首又道，“还有，长老以后莫称我少主了，于理不合。”
继而抬步出屋。
留下身后痛心疾首的大长老。
此时已是夜晚。
他出了庭院，又走了很长一段到一片密林前才停下。一转头，微愣，才发现远处入眼就是惊鸿峰。
相比于其他各峰烛火丛丛，师兄所主的惊鸿峰一向显得过于冷清。
柳逸初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墨染时的每一个细节。当年，他在门内，听长老说掌门父亲刚救回来了一个少年，又听说是同龄，他便开心地迎了出去。
本想着有了玩伴，却没想，竟是一个已经昏迷的少年。少年浑身是血，似是从血海尸林中出来的，手中已经卷了刃的剑还紧握不放。他被人扶着，头微微垂着，发丝滴血凌乱，看不清神情。
他掌门父亲紫阳真君说，少年家族被人灭了门，整个氏族只有他一人活了下来。嘱咐他好好照顾对方。
于是，接下来，少年柳逸初便都在墨染的房间里逗留，看侍人帮他擦洗治伤，日夜都不愿离开。
他等了好几日，终于一个清晨，墨染醒了。柳逸初正趴在床边，马上凑过去，眼睛晶亮地看着他。一见他睁眼，欢喜极了：“你醒啦！”
而躺在床上的墨染茫茫然看了对方片刻，却是一句话不说，重新闭上了眼睛。
“唉？”
柳逸初不知道对方怎么又昏过去了，很是紧张，急着要喊医修来，却被正巧进门的紫阳拦住：“初儿，他这是太累了，我们先出去吧。你也快回去修整修整，整日趴在人家床边可不行。”
柳逸初不干，瘪着嘴想辩驳，却被紫阳一句话堵了回去：“你整日在这里，会打扰他休息，不利于他养伤的。”
只得应下紫阳。又恋恋不舍看了好几眼床上墨染，才蔫蔫离开了。
自此之后没多久，灵墟门众弟子皆道，那个新来的小子不知走了什么运，掌门收他为首徒不说，掌门独子也整天围着他转，一口一个师兄喊得亲热。可偏偏那个小子还整天一脸不识好歹的冰冷模样，跟全天下欠他亿万块晶石似的。
但众弟子抱怨归抱怨，却不得不承认，那小子无论是天赋，还是修为，都赶超他们远远一大截。哪怕其性子沉闷，却依旧极得掌门喜爱。
而这世上，多的是只羡其乐，不知其忧。
众弟子端是无比羡慕墨染，却不知，在被救到灵墟门的短短一月内，墨染内心早已不堪重负。
终于有一天，他独自来到无间台。
传闻，无间台下头锁的是邪神之力，底下邪灵无数，寻常修士稍一触及就会被缠上，顷刻间消肉身化白骨，凶险异常。
正好今年各个门派间轮到灵墟门镇守无间台，墨染已是掌门首徒，灵墟门的大红人，于是他不费丝毫力气就来到了无间台。
面无表情遣散众人，他朝着一个方向，蓦地跪了下去。
墨染面上整日的冰冷顷刻间破碎。毕竟还是个不大的少年，他垂着头，似是在低低啜泣：“父亲母亲，我没能保护大家，族人皆亡，却徒留我苟活于世……孩儿尝试着活下去，却根本无法做到，心如刀扎，不得安宁……”
他抬起头，直直看向那黑漆漆的无间台下，嘴唇翕动：“我果然，还是合适呆在深渊吧……”说着起身上前，双眼一闭跳了下去。
耳边风声呼啸。这时，却突然传来一声：“师兄！”
接着他身下被人用力拍了一掌，身体骤然逆了降落方向，转而向上飞去。
墨染双眼倏地睁大，当他回头看到下方那个急速坠去的身影时，顿时觉得全身血液倒流：“不！！！”
柳逸初浑身是血地被救了上来。掌门紫阳在其床前对完好无损的墨染说，初儿灵根受损严重，此生修为注定无法提升，今后灵墟门还得交给你了。
末了还不忘补充叮嘱一句，以后可不能再做傻事了。
墨染惶惶立在旁边，看着柳逸初的眼神极为复杂。
这两天，他听到了很多风声，说墨染是故意的，利用柳逸初对他的关心，设计其掉下去，自己好继承掌门之位。
墨染心中自责，又很是难过。可他再难过，面上也表现不出来什么。只是看着柳逸初，嘴唇颤动了下：“对不起。”
此时的柳逸初还很虚弱，却努力朝他笑着：“师兄，没有关系的。”
墨染瞳孔几不可察抖了一下：“可是……”
似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柳逸初打断道：“我修为无法提升，可有师兄保护我啊。只要，师兄能好好的，就好。”
墨染沉默了很久。最后才道：
“……我会保护你。”
这句话说得很低很低，却如契约一般，无比坚定。
从此以后，墨染再也没有之前的靡靡寻死之态，反倒开始翻倍刻苦修炼。同时，掌门紫阳交代的任务，他也努力地去完成。
他天资过人，境界提升得飞速，很快就成为了修真界最出色的修士之一，同样也是修真界被封尊位时最年轻的修士。甚至在众门派的联合协助下，练成了惊鸿剑，置于他的主峰惊鸿峰下。
而柳逸初在他最初可以下床的那几天，就崩溃了一次。最开始，是他发现自己的身体不能像以前一样调用灵力自如了，如何使办法都不行。
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最终只会急得自己躲进屋里偷偷哭。
而哭了一场，抹着眼睛出门，却发现门口默默站着一人，是师兄。
少年柳逸初一愣。然后就见对方慢慢朝他伸出手，掌心是只木头削的小木马。墨染低声说了两字：“别怕。”
柳逸初知道，这是对方亲手做的。
说来奇怪，明明只是块普通木头做的小玩意儿，不是什么珍惜灵木法宝，他却每每握在掌心，好像真的就不怕了。
便拼命加紧修炼。
但灵根受到无可逆转的损伤，这对一个修士便意味着，已然成了半个废人。
他的修炼一途，还是在没几年后，就碰到了天花板。虽很早就知道了自己会是这般命运，心理建设预防了无数次。但知道是一回事儿，真到了这时、亲身经历又是一回事儿。
尤其是处在修为至上的修真界，身为毕生追求大道的修士，头上还担着掌门独子的头衔，曾经也被寄予无数人的厚望……
于是，柳逸初开始控制不住地逐日暴躁，变得易怒，对人也严苛起来，甚至经常无理取闹。每每这时，只有墨染在身旁，他的情绪才会稳定一些。
与此同时，墨染修为越来越高，灵墟门也发展得越来越好。吞并了不少门派，灵墟门风头渐盛，隐隐有朝修真界第一大派逼进的趋势。
门派变强，资源变多，灵墟门众弟子开始扬眉吐气起来，也更是对带领他们达到今日地位的墨染更加拥护尊敬。
灵墟门每个人面上都是骄傲的、荣光的，可柳逸初敏锐地发现，师兄与大家却恰恰相反。
——之前的师兄为了让他开心，会温和地对自己笑。可随着父亲紫阳派师兄出去完成任务越来越多次，他眼看着师兄逐渐变得不开心，逐渐变得沉默，逐渐更加不易让人接近。甚至到了最后，哪怕自己无理取闹，将师兄闹了过来，师兄只在旁边依旧默着一张脸，静默如水，不管自己如何，都没有一丝反应。
这样的变化让柳逸初心惊。可麻烦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要如何解决。
数年光阴眨眼而过。
师兄就这么一桩一桩完成掌门布置下来的任务，尽心尽力，毫无怨言。只是……也没有什么生气，沉默得如一潭死水。
直到有一天，柳逸初凑巧碰上在灵墟门大殿之上按照惯例布置任务。他听见父亲紫阳对师兄道：“我们此番去——牧云云族。”
他也看见师兄眼中没有一丝波澜地，拱手应下，带人跟着父亲离去，周身气质清冷如霜，身影渐渐消失在殿门外。
柳逸初以为这次同之前一样，只是一场平平常常的门派之斗。在他的眼里，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自小便知，修真界弱肉强食，灵墟门要想发展壮大，无可避免必须吞并其他门派的资源。
可他不知道的是，这一次师兄出去，自此以后，竟一切事情都脱离了他的预期……
柳逸初重重闭了闭眼，不愿再忆起。起身，扫了扫袍上寒意，转身回了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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