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翻这碗假狗粮

　　一年级一班的教室在二楼走廊的尽头，清早的阳光雄赳赳气昂昂地往走廊上喷吐火球，才八点出头，天气就热得不像话。

　　第一堂课是班主任何老师的语文课。何老师叫雅美，刚从师范大学毕业，戴着一副黑色的圆框眼镜，不高的身量，纤细的身形，樱桃小嘴，眼睛笑起来明亮好看，很像温婉体贴的邻家小姐姐。

　　上课之前，何老师放了一份名单在讲台桌上，让同学们进教室时过来签到，她也好认清楚大家的面孔。
　　周渚清和江期予走进教室，不约而同地向老师问好。何老师回以问候，挥了挥手，招呼他们：“过来这里签一下到。”

　　“签到？”江期予疑惑。
　　周渚清率先走过去，丢下一句：“叫你去你就去呗。”

　　何老师看她走来，微笑着问道：“哪个名字呢？”
　　“她叫周渚清。”江期予抢先说，抓过一支笔，在自己的名字后面写下三个大而端正的字，“我叫江期予，老师你呢？”

　　“我？”何老师微微惊讶，脸上的笑容越发地灿烂，说，“我叫何雅美。”
　　“雅美？”
　　“是‘美丽’的‘美’吗？”周渚清问。
　　“是呀。”
　　“老师真的好美丽哦！”

　　何老师的脸上泛起两抹红晕，她摸摸周渚清的脑袋，笑道：“你也很可爱哦。”
　　“谢谢老师。”
　　“先找个座位坐下吧。”
　　“好。”

　　江期予抓着书包带慢悠悠地往前走，在第四组倒二排看见“花猪”后，他眼前一亮，拉着周渚清小跑过去。
　　“花猪”瞧见他们，露出一排小米粒牙，笑嘻嘻地问：“你们今天怎么穿情侣装啊？”

　　声音很大，教室的人都听见了。同学们好奇地回过头来，何老师也看着他们，讶异地发现：“还真是，这俩小孩穿着情侣装呢。”

　　其实，一年级的小孩子大多还不懂什么叫“情侣装”，班级的同学们不懂，江期予和周渚清也面面相觑，满脸问号：“什么叫情侣装？”

　　“就是你们穿的衣服一模一样啊。”“花猪”说，有理有据地解释，“我姐姐告诉我的。”
　　“当然一模一样啦，”江期予不屑地“嗤”一声，“我们一起买的，能不一样吗？”
　　“就是，”周渚清搭腔，“我还以为你说什么呢？”
　　“你们还小啦，还不懂。”“花猪”摆摆手，表示不愿意深入解释这种小问题。

　　何老师忙着让刚进门的小朋友签字，同学们也因为不明白“情侣装”是什么意思，并且彼此不熟悉不能交头接耳，很快就端正坐姿做自己的事情了。

　　江期予在第四组最后一排坐下，拍拍旁边的椅子，周渚清一屁股坐了下来，拿出书包里的糖果，分给周围的同学。

　　坐在“花猪”旁边的男孩子叫肖正凯，长得很好看，周渚清礼貌地递给他一颗糖果，并且夸奖道：“你长得好像那个……”
　　“嗯？”肖正凯眨了眨眼睛。
　　“《快乐星球》里的乐乐！”周渚清甜甜的声音说。
　　江期予不悦地看她一眼，嘟哝道：“你之前是不是说我像乐乐吗？”

　　“我说了吗？”周渚清撅撅小嘴，看到他一脸不爽，于是安慰道，“好好好，你像乐乐妈好不好？你像乐乐的妈妈，他像乐乐，刚刚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狂风骤雨般的笑声响彻教室，江期予愤怒地看着已经笑得前俯后仰的“花猪”，凑到他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前，威胁道：“花猪，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啊？”

　　“花猪”听话地睁开眼睛，看到江期予一脸吃了狗屎的表情，于是立马拍拍自己胖嘟嘟的脸颊，敛起笑容，义正词严地为好兄弟辩解：“哪里刚刚好！周小清你别瞎说！阿鳖可是公的！才不是母的！”

　　结果话一说完，周渚清拍案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何老师抬头一看，但见那个角落里除了江期予杵着腮帮子闷闷不乐之外，其他三个人都露出快活的笑容，周渚清则笑得趴在了桌上。

　　* *

　　看到“花猪”写在课本上的姓名之后，江期予惊讶地问：“哎呀花猪，原来你叫周泽——什么啊？”
　　周渚清斜睨他一眼：“你可不可以查完字典再说？”
　　“这个字念什么？”
　　“鑫！”“花猪”没好气地说，大嘴巴咧得开开的。
　　周渚清安慰他：“别理江小鳖，他不识字。”

　　江期予不屑地仰起头：“切，我一定比你识字多！”
　　“我们拭目以待！”
　　“拭目……”他眨了眨眼，有些卡壳，“拭目……什么？”
　　周渚清嘚瑟：“就不告诉你！”
　　“不说就不说！”

　　* *

　　上学第一天，周渚清被何老师任命为语文课代表，江期予和“花猪”则被任命为黑板守护员——在黑板下罚站。

　　江期予做梦也没有想到——天哪，上学第一天，他竟然有违母命，成为班级唯二罚站的人之一！

　　要知道，一直到第一节语文课下课，他都把腰杆挺得直直的，坚决不交头接耳，坚持认真听课。
　　他的桌上摆着一本干净整洁的语文课本和一排漂亮的荧光笔，加上周渚清摆过来的两支，一共是十二支。

　　他学着表哥的模样在课本上做五颜六色的笔记，并且炯炯有神地看着老师和黑板，目光专注到何老师都忍不住停下来表扬他：“江期予同学很认真哦，大家要向他学习。”

　　就连被老师表扬，他也是文静地扬了扬唇，一旁周渚清瞧见了，简直胆战心惊：“江小鳖你疯啦？”
　　“别打扰我。”

　　只有周渚清跟他说话，江期予才会经过一番“挣扎”，双唇微启，咬牙切齿地回她。如果是“花猪”转过头来跟他讲话，他理都不理，甚至会踹他椅子腿。

　　因为今天上午出门前妈妈曾警告他：“好好上课，别上学第一天班级就你一个人被惩罚，知道吗？”
　　江期予乖巧地点了点头。

　　然而，课是好好上了，结果课间时间跟“花猪”扔矿泉水瓶被何老师逮着了。
　　老师给他们一个机会，和颜悦色：“要改哦。”
　　江期予和周泽鑫点了点头：“会改哦。”

　　可是午餐一过，他们就把保证忘到九霄云外，扔起了纸团，并且拉上新同学肖杰凯。

　　“花猪”使出降龙十八掌扔出的纸团带着男孩子的满腔热情和物理惯性砸到一个小姑娘头上，小姑娘愣了一瞬，登时哇哇大哭起来，哭声立马招来了何老师。

　　仨小屁孩面面相觑，站在原地战战兢兢。

　　作为初犯，肖杰凯被给予了“下不为例”的宽宥，江期予和周泽鑫则被老师拎到后面黑板下罚站。

　　坐在最后一排的冷字函回过头去，面无表情地看了江期予几眼，江期予许是幻听了，以为他在说“你个大笨蛋”，于是上前踹了他一脚，又被何老师罪加一等。“花猪”幸灾乐祸地在旁偷笑。

　　两个小孩双手背后，耷拉着脑袋愁眉苦脸，看上去好似是认清了过错并且愿意予以改正的态度。

　　何老师走到他们面前，依旧温温和和地说：“下次不许这样了，知道吗？”
　　“嗯嗯嗯嗯！”两颗脑袋瓜点得像小鸡啄米，立时活跃起来，原来一秒钟前的失落只是在休憩。

　　* *

　　回家路上，江期予纠结很久，到底要不要对妈妈坦诚相待？

　　进了家门，他看着妈妈宋敏卿，略有迟疑。

　　宋敏沁和颜悦色地问道：“今天在学校怎么样呀？”
　　江期予不讲自己，反倒先说：“周小清今天当语文课代表了。”

　　宋敏卿夸赞：“小清真厉害。”
　　“你怎么不问问你儿子当什么？”
　　“我儿子当什么呀？”
　　“你儿子当黑板守卫员。”

　　话音一落，宋敏卿脸色一沉：“上学第一天就罚站了？”
　　“诶？妈妈你好聪明。”江期予鼓掌，“老师说罚站三次就叫家长，我先跟你说一声，你准备一下。”
　　“我……！”

　　“不过不止我一个人被罚站，”看到妈妈扬起手，江期予节节后退，“花猪也被罚站了，我们扔矿泉水瓶和纸团，“花猪”的纸团砸到一个同学了！”
　　“你还挺自豪的啊！”
　　“我没有！”

　　宋敏卿的脸色难看极了，江期予犹如面临着一只即将发威的大老虎，撒开腿往外跑，结果一头撞上了大伯的大腿。

　　“哎呦呦！”江大伯扶着他的小脑袋瓜问，“咋啦？”
　　“救命大伯！”江期予躲到大伯身后，可是看到妈妈气势汹汹地冲过来，他知道大伯是抵不过妈妈的，于是拔腿又想跑。

　　宋敏卿忽然大喝一声：“大哥，快帮我抓住他！”
　　大伯眼疾手快，长臂一伸，把江期予揪到跟前：“跑跑跑，你整天瞎跑个什么？”
　　“妈妈要打我啊！”江期予的小脸急得通红。
　　“打就打呗，又不是没打过。”

　　宋敏卿接过江期予，推着站到墙角去：“看你平时在学校那么喜欢站墙角是不是？幼儿园也站，小学第一天也站，你怎么就不能乖乖点？”
　　“我……我有上课认真听讲。”

　　这时候，江哲明下班回家，未进家门便听闻妻子雷霆般的教训，心下一惊，加快脚步走进去，边走边喊：“又怎么啦？”

　　江大伯摆了摆头发花白的脑袋，双手叉腰：“又犯错误了——哦对了，被这臭小子一搅和我都忘了，我是来跟你们说一下，村里要办一个老年人广场，这周六下午一起开个会。”

　　“周六下午我没空啊。”宋敏卿说，面上愠怒未消。
　　“一家去一个代表就行了。”
　　“哲明去。”
　　“行，我先回去，你们悠着点，别把孩子给打坏了。”江大伯说，吓得江期予一身冷汗。

　　可是，宋敏卿毅然决然：“不能悠着点！这臭小子就是被宠坏了！”
　　江大伯叹了声息走出去。

　　江哲明急忙迎上来，冲着江期予，挤眉弄眼，劈头盖脸：“你说你，又怎么了？”
　　“他上学第一天就站墙角！”宋敏卿代替儿子回答。

　　“这不是……”江哲明哪敢说“这不是挺正常嘛”，他委婉了措辞，说，“上幼儿园第一天也被老师拎到门口，这次还算进步。”

　　“哪门子进步？”
　　“没被拎出去嘛。”

　　江期予畏畏缩缩地站在墙角，说了句：“老师人好，就让我们站了一会儿。”
　　“你看看，人家老师心软，要是遇上更严厉的老师，早给你拎门外了！”宋敏卿皱眉。
　　“诶不是，你今天火气怎么这么大？”江哲明反问，“这小孩子好好教他就好了……”
　　“那行，那你好好教吧，屡教不改！”

　　江期予哭丧着脸，看妈妈大步流星地跑上楼去，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江哲明摸摸他的脑袋，问：“怎么回事？”
　　“我跟花猪扔矿泉水瓶……”
　　“你个臭小子啊！”
　　江期予点了点头，以为受到了鼓舞，于是一鼓作气：“还扔纸团，纸团砸到同学，同学哭了……”
　　“别说了！”江哲明的脸上火烧般地烫，“你说你，我这么护着你啊，你怎么不给我点面子啊！快跟你妈道歉去！”

　　江期予抬头：“哦——那你呢？”
　　“我怎么了？”
　　“你刚刚也对妈妈凶了。”
　　江哲明眉心一蹙，扯起他的胳膊，爷俩一起往楼梯走：“我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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