砺珠

　　紧张的对峙，任何风吹草动都饱含杀意。
　　良久，紫衣美人的异色瞳终于闪了闪，绝美的脸上有所松动。
　　“阿桓，你在让我为难。”
　　“太月。”澹台修桓声音低沉，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收手吧。”
　　太月无奈一笑：“你真的以为，大局已定？”那些隐藏在暗处还未被触发的威力，足以让整个长焱城顷刻消失。
　　澹台修桓摇摇头：“你若真要动手，何必与我这番对话。”
　　“你知道我在等……”
　　“长焱城隐患消除之前，我不会离开这里。”
　　“为什么？”她秀眉轻蹙，“难道你已经原谅了他们？”
　　“我不想他们死得太痛快。何不留下他们，相互折磨。”
　　“他们已经因为阿音多活了十年，还不够么？” 太月看着他，半晌失笑，“阿桓,当年你向我承诺，阿音命定之后，任我动手。我隐忍十年，终于等到司马党齐聚时刻……让我放手，岂能甘心。”
　　“我明白，太月。”他慢慢走到她面前，“若你执意要在今天了结司马党，我不会阻拦。”
　　“你的条件？”
　　“别杀司马承乾。”
　　“司马承乾？”
　　澹台修桓沉默片刻：“便是四白。”

　　太月一愣，异色瞳难掩惊讶。
　　那个寡言的少年，有着与澹台修桓一样的冷漠气质，她已不记得他的模样，唯独记得他惊人的学习天赋，她那把左轮藏青九箭弩，世人只能驾驭三箭之力，却被那少年半日之内应用自如。更没想到，他竟然是司马氏——司马承乾！
　　她哑然：“阿桓，你竟然……”她那么信任他，毫不犹豫答应他，而他……
　　“阿桓，你就这么……不信任我？”不信她会放手——因他放手。
　　“不，我并非拿师徒之情让你为难。你的技艺天下无双，我不愿你后继无人。”
　　她是天工神女，有一身制造工器的卓绝技艺，可叹未得真徒，绝学将要失传。直到那个少年出现，天工机巧稍加点拨便无师自通，竟然是个工学奇才。
　　可是，若她知道少年真实身份，纵然他天赋异凛，她也不会收他为徒。
　　是的，他了解她。

　　“阿桓，你很维护司马承乾。”太月轻轻拨动手中弩/箭，“只要你告诉我偏袒他的理由。”
　　澹台修桓知道她手中弩/箭是最后的令牌，弩箭一出，不止她身后人马会蜂拥而上，隐藏在暗处的部力会立即引燃火/药，将长焱城夷为平地。
　　“司马淮知的薄情，司马颐准的残忍。司马承乾是被磨砺十年的仇恨，若重登高位，必有一番精彩。”
　　“你如此肯定他会报复？人人皆知司马淮知是因许玄谶言废旧立新，就算司马承乾弑父杀叔，你觉得他会放过你们？”
　　“澹台与龙氏，没有谁放过谁一说。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可……” 她想说什么，却又明白什么也不必再说，最终叹一句，“阿桓，太轻率了。”
　　澹台修桓笑了笑。

　　一时陷入静默，良久，太月缓缓抬手，将手中弩/箭递给他。
　　“阿桓，我永远不会站在你的对立面。”她眼神深邃而坚定，透一股深情，“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太月，谢谢。”
　　“可以……抱我一下吗？”
　　澹台修桓见她明眸潋滟，含着少女般殷切的期盼。几十载光阴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丝毫痕迹，一如与她初识的模样，美丽又孤寂。
　　然而，他并不能对这份孤寂有任何回应。
　　“抱歉。”他垂下眼眸，神色歉然而冷漠。
　　笑容凝固在脸上，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落寞：“你真的，从来没有……”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她没有问出口，不用问。她其实早就知道答案。
　　花甲迟暮，老躯残身……对于他，开始就是奢望。
　　她闭上眼睛，拂去眼角悄然流下的眼泪。
　　“阿桓，后会无期。”
　　最后的落寞也消失不见。

　　“报！无名军突然撤离，西北城角已为我军占领！”
　　“报！有人自称知晓火/药埋藏地点，特来请命——”
　　“报！叛军主帅遭弩/箭射死，敌军大乱，福永王不知所踪——”
　　接连战报，令疲惫不堪的禁军为之一振。
　　许玄疾步走至车辇旁，激动道：“陛下，我军势强，转危为安，大捷在望！”
　　“很好。”车辇内的人却非常冷静，“传令下去，务必乘胜追击，穷寇叛党，一个也不能放过。”
　　“是。”
　　“福永王司马颐准，必须活捉归案。”
　　才被亲女告发谋反，还未定罪，眨眼就被叛军趁乱劫走。如此逆贼，非公示其罪处以极刑无以平恨。
　　待许玄离开，同车少年缓缓开口：“父王，请允许儿臣亲自出马捉拿司马颐准。”
　　安武帝看向身边少年，彼时混乱中，若非他竭力护驾，自己恐怕已命丧黄泉。如果之前对许天师恢复他太子位的做法有所疑虑，那么经历此番混战，他倒对这唯一血脉信赖起来。
　　“承乾，万万保重，朕不能失去你第二次。”

　　小雅与邱梧桐快行至宫门口时，遇见正在逃命的司马颐准一行人。司马颐准被两个黑衣人左右护驾，身后跟着司马风隐和许湛清，落在最后的是一个黑衣少年，双手戴着铁链……
　　小雅瞪大眼睛，立马认出少年的身份。
　　“福永老贼，给爷站住！”在他们后面追赶的竟是尽海派少主乾国珍。
　　眼看一柄长/枪从身后飞来，司马风隐回身一剑将长/枪砍断两截。与此同时，乾国珍突然上前，趁后方无人防备将司马颐准抓个正着，死死扣住他的脖颈。
　　“乾国珍！——”
　　司马风隐大惊失色，举剑欲刺，乾国珍手上用力以示威胁，掐得司马颐准直翻白眼。
　　“恩将仇报的东西！你忘了我父亲平时怎么待你的？”话虽如此，她还是紧张将剑放下。

　　乾国珍干笑两声，眼神阴狠：“记得，当然记得！我就是记得他是怎么待我，所以今天才想着来报恩呀。”说着，手上力道越来越重，司马颐准的脸色开始发紫。
　　“你要是敢杀我爹，我今天必将你碎尸万段！”
　　彭化刀等人摆开阵势，将乾国珍围住。乾国珍看了他们一眼，狞笑道：“以一抵六，划得来，划得来！”
　　眼看司马颐准嘴角流出一股鲜血，这时乾国珍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哎呀，福永王府的人居然以多欺少，传出去要让人笑掉大牙了！”
　　浓浓白烟中慢慢走出一个满头发辫的紫衣少女，行走间伴着一阵清脆的铃声。
　　乾国珍回头看去，很是吃惊：“你怎么还在这里？”
　　巴唯悠笑嘻嘻地走近他，垫脚拍拍他的肩膀：“当然是找你的呀。”
　　“我说过这里很危险，你怎么……”
　　“你是我的命傀，我怎能丢下你一个在这里呢！”
　　“你跟我的事等出去再说，你赶紧先——”乾国珍的话戛然而止，脸色聚变，突然松开钳制司马颐准的手，捂住胸口剧烈呼吸。

　　他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笑嘻嘻的少女，一脸不可置信：“你！——”
　　巴唯悠伸出手掌，吹掉掌心的红色粉末： “跟你的家人团聚去吧，吃人的死变态。”
　　毒素迅速扩散，乾国珍的皮肤慢慢变成黑紫色，倒下的瞬间已是一具干尸。
　　霸道至极的毒物，令所有人为之震惊。
　　“爹！”司马风隐赶紧扶住司马颐准，正要向巴唯悠道谢。彭化刀、陈苋红以及许湛清突然面色一变，猛地吐出一口黑血。显然也是中毒了！
　　巴唯悠拍手大笑：“死光了，死光了！跟澹台前辈作对的江湖门派终于都死光了！”她走到陈苋红面前，在他胸上狠狠踩一脚，“让你跑！要不是被普海寺的和尚坏事，我早就送你上西天了！”
　　陈苋红气尽，终于化作骨粉一命呜呼。

　　司马风隐气得发抖，拿剑指她：“你！你竟然是澹台修桓的狗腿！”
　　巴唯悠也不恼，抱起手臂笑道：“司马郡主，剑拿稳了。我只杀跟澹台前辈作对的江湖人士，不会杀你们这些朝廷臭官。何况，我的毒也已经用完了。”她拍拍手，突然朝司马风隐一挥——
　　等司马风隐反应过来时，许湛清已经挡在她面前，胸口正中一枚银针。
　　“许、许长老！”
　　司马风隐见他面色铁青，吐出的血越变越黑，下意识要去扶他。又不知想起什么，直往后退。
　　“郡……主……”许湛清拼劲最后力气朝她伸手，却见她一直退到黑衣少年身旁，见她攀住少年的胳膊，他终于悲凉地笑了笑，轰然倒地。

　　“哎呀，这一次是真的连毒针也没有啦！”
　　眼见杀得差不多，巴唯悠朝小雅和邱梧桐走去。
　　“弟子巴唯悠，拜见师父。”
　　她朝邱梧桐恭敬鞠躬，吓得小雅目瞪口呆。
　　“悠儿，许久不见，你的毒功长进不少呀。”
　　“全靠师父教导有方！”她忽然朝小雅看一眼，笑道，“师父，这位就是师妹吧？”
　　“哦？你们以前认识？”
　　“不瞒师父，当初就是因为师妹勾结普海寺的和尚，才令弟子错失除掉陈苋红的良机，以至于生出这许多事来。”
　　邱梧桐看向小雅，眼中流露出无情的讽刺：“和尚你也弄上了？”
　　小雅张口欲辩，邱梧桐却突然给了她一巴掌。
　　“不要脸。”

　　脸颊火辣辣地疼，小雅握紧拳头，看向一旁笑得得意的巴唯悠，忽然朝她扑过去。
　　巴唯悠早有防备，抬脚反将她踹倒在地上。
　　“师妹，天盾毒是稀有毒物，可别浪费在我身上呀。”她看向司马风隐身边的黑衣少年，“你要有恨，也得去杀抢你男人的女人吧？”她又说，“不过你这么丑，就算杀光天下所有女人，恐怕也没男人敢靠近你。还是算了吧。”
　　无情的讽刺，像利刃刺进心口。邱梧桐神情冷漠，以旁观者的姿态看着她，眼里尽是辛辣讽刺。
　　小雅垂下视线，看向身旁沾血的利器，慢慢伸手……
　　“你干什么！”
　　忽然，小雅听见司马风隐一声惊叫，下一刻，她被一双温暖的手扶起来，落进一个宽阔的胸膛。
　　滋滋——他的胸膛开始腐烂，所有与她接触的地方都开始流淌血水。

　　小雅反应过来，忙要推开他，可是少年紧紧抱着她，并不放手。
　　“你、你快放手！”
　　少年笑了笑，浑然不觉身上异样，笑得格外温柔。
　　“小雅，抱着你，真好。”
　　她变成这副模样，连自己的生父都没有认出来，他为何就看出来了？
　　那晚梅林树下，她拒绝了他。谁想此刻相拥，却成了永别。
　　不过一面之交，何以性命相付？
　　“你、快放开呀！”她使劲推他，泪如泉涌。
　　少年紧了紧手臂，更用力地抱住她：“这么、伤心……是不是又把我……认错了？”轻柔的叹息，还有对世间的眷恋。
　　小雅拼命摇头，不忍看他变成血水，悲痛地闭上眼睛，哽咽道：“子车……梅君！”
　　她没有认错，可惜，他再也听不见了。
　　一张字据飘落下来，还未去看清，只听司马风隐一声哀嚎，举剑刺来——
　　“还我哥哥！”

　　碰——
　　一只短箭打在剑身，司马风隐趔趄坐在地上。当看清来人后，她震惊地说不出话。
　　四白没有理会众人惊异的目光，他只看向立在血水中瑟瑟发抖的小雅，快步朝她走近。
　　小雅感觉四周猛地安静下来，颤颤巍巍睁开眼睛，泪水模糊中，她看见朝思暮想的少年正快步朝她走来。
　　“四……”
　　小雅想扑进他的怀抱，想起什么，又拼命摇头，转身就要逃。
　　“小雅。”
　　手腕被人抓住，小雅浑身一震，发狂般挣脱、尖叫。
　　“放开！放开！——”
　　四白却不顾她的挣扎，托住她的脖子，低头吻上她的唇。
　　血腥顺着舌尖蔓延开，他霸道而坚定的攻势，让她渐渐安静下来。
　　皮肤身上的烂疮慢慢消失，神龙之血，让她恢复容貌。
　　“小雅，我终于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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