砺珠

　　小雅感觉火苗在她每一寸肌肤上燃烧，似乎要将她的整个意识都烧成灰烬。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朦胧记得师父将她扔下就走了，心里又急又慌，然而那交叠的身体却总在眼前晃来晃去，模糊了她寻找师父的视线。

　　仿佛又回到从前遇险的时候，无论她怎样呼唤求救，师父留给她的永远是一个冷漠的背影。
　　突然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她弓起身子，本能地抱住了一个人。
　　地狱的鬼差在拿锯子锯她吗？这一次，师父是铁了心要让她去死吗？想想过去十年隐忍的恨意，小雅突然生出一丝悲凉，滚烫的泪水从眼眶里涌出来，满腔的委屈蓬勃而发，她翘首大喊：“师父，师父——”

　　阁楼外，澹台修桓沉默地看着天边泛白的鱼肚，神色冰寒。听见屋内小雅撕心裂肺的吼叫，他僵若雕像的身子终于动了动，转身准备进去，却被段逸瑶拦住了。
　　“此时进去无异于前功尽弃。”
　　“还要多久？”
　　“少说半个时辰……”段逸瑶感觉周身发冷，因不愿看他生气，便温言道，“我已将冰琼打入水牢，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澹台修桓冷笑：“段宫主认为，还有以后？”
　　段逸瑶神色微变：“修桓，今日之事纯属意外，若我早知他们是你的徒弟，又何必……”
　　“若知道是我的徒弟，只怕她现在连骨渣也不会剩罢！”澹台修桓神色一肃，冷声问道，“小雅脖子上的咬痕可是你弄的？”
　　段逸瑶微微一顿，眼神中有一丝惧怕：“她揭开了我的面具……”
　　“原是这面具惹得祸……”

　　段逸瑶还未回味过来他这话的意思，只觉面上一震，金银合制的面具忽而七零八落，碎了一地。
　　他怔怔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面前这个俊朗的男人。听他淡漠地说：“既如此，不要也罢。”
　　这面具是十年前他亲手所赠，不想……

　　段逸瑶看着地上粉碎的面具，失声笑道：“修桓是打算送一个新的我么？”
　　澹台修桓神色一沉：“奉劝段宫主不要再起别的心思。否则我再来之时，便是逍遥宫的消亡之日。”
　　十年的沉默守候，换来的居然是这样一个结果。他还是对自己避犹不及。

　　段逸瑶神色黯然，自嘲道：“修桓，这十年，发生了很多事情……你若知道段逍遥是怎么死的，或许对我有些改观。”
　　澹台修桓眉峰一挑：“纵欲而死？”他摇摇头，“这不是你的作风。”
　　段逸瑶眼前一亮：“怎么说？”
　　“以你的心性，岂会让他尽欢而死？”
　　段逸瑶黑眸一转，脸上露出一丝喜色：“你很了解我。不错，按照我当年的脾性，只会让他死得更惨。”
　　“我今天便是为他而来。”澹台修桓冷冷瞥他一眼，缓道，“五月初，妖凤将出八极路。”

　　段逸瑶身子猛地一颤，似有些站不稳，而澹台修桓却只是浅笑。
　　“并非每个人都相信江湖传闻。我对你与段逍遥之间的恩怨不感兴趣，不过，你不用再纠结。今天，我势必要提走他的项上人头。”
　　“你、你如何得知的……”
　　“当初他凌虐你母兄至死，这份仇恨怎可轻易忘却？都说十年一剑，你隐忍至今，不就是等着利剑出鞘吗？”

　　静默半晌，段逸瑶突然大笑三声：“难道我苟且十年就是为了报复那个畜生吗？澹台修桓，如果我心中没有一个人，当年我母兄去后，我手刃那畜生再自我了结，岂不来的更爽快！”
　　澹台修桓无动于衷，静静道：“你心里如何想法，只有你自己知道。”
　　段逸瑶冷笑道：“好个冷酷无情的厚庄庄主，你逃避得了旁人的感情，却逃避不了，当年你从一个畜生的手中，救下一个少年的事实！”

　　“逃避的不是我，”澹台修桓幽幽转身，定定地望着段逸瑶略微狰狞的面孔，“无论你怎样遮掩，终究骗不过眼明心净的人。你奉上他的人头，这些年你拿我当幌子的账，可以不跟你算。”

　　段逸瑶浑身颤抖，不知是惊是怒，良久才诡异一笑：“澹台修桓，你未免太高看自己，如果我死也不告诉你段逍遥的藏匿之处呢？”
　　“无妨，我自己找。”
　　“别忘了这里是逍遥宫！”段逸瑶指着逍遥阁，“若想玉石俱焚，那里面可还有两个陪葬的！”
　　“你以为，没有万全的准备，我会在这里跟你说话？”澹台修桓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冷笑道，“多亏你及时出现，否则我真会排除‘无回路’的嫌疑。”

　　话音未落，段逸瑶身形一闪，就要冲入房内。澹台修桓却更先一步，将他点穴定住。
　　“我会让你见他最后一面。”
　　天际清辉初开，段逸瑶看着澹台修桓墨灰色的身影消失在西北水路的红毯之上，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将他没顶。

　　**
　　四白正静静地看着身旁酣睡的少女，房门猛地被人推开，澹台修桓流星阔步走到床前，将覆盖在他们身上的被褥掀开。
　　当看见床中心那团花红时，他狭长的眼睛微微一眯，视线向四白冷冷扫来，令后者身心俱惊。

　　“正南楼脚有一方木舟，你带她速速离开。”
　　四白恭敬领命，迅速穿戴整齐。伸手就要来拉小雅，却被澹台修桓拦住。
　　“我跟你说的话，还记得吗？”
　　“四白没有忘记。”
　　“很好。记住你如今的身份，不要让我发现你心存侥幸。否则，是什么下场，你应该心知肚明。”
　　四白感到一阵冷风灌顶，眼中波动的情绪没有让人察觉。

　　澹台修桓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摸了摸小雅的额头，发现她的温度褪了下来，紧拧的眉头这才稍稍舒缓。
　　床上的少女还在美梦中，初初承欢的身体似乎又有些许不同。她的脸颊还挂着情动的红潮，薄衫的水迹并未全干……
　　昨晚似是一场酣战，竟让她沉睡如此……
　　他眯了眯眼睛，忽而有一阵莫名的不悦，遂伸手捏住了她的鼻子。

　　小雅本在混沌酣梦中，突然受窒，迅速憋红了脸。
　　“醒了？”澹台修桓静静地盯着她。
　　“师父？”小雅的声音有些嘶哑，慢慢睁开迷蒙的眼睛。
　　她眼角还噙着未干的泪水，一张小脸既像是承露的桃花，又像是被酒泡过的青梅。那双母鹿般的眼睛里盈满水雾，流转之间，于懵懂无知中透着一丝娇媚。

　　小雅见澹台修桓用如此莫测的眼神盯着自己，缠绵余困顿时消散。
　　她眼珠直转，拼命回忆昨夜的场景。虽然画面有些支离破碎，但师父的怒气她却记得分明。
　　悄悄地看了他一眼，发现他面色不善，于是她赶紧认错：“师父，昨天是我错了，我不该私自跑走被捉住，然后……”
　　澹台修桓并没有等她说完，一甩衣袖站了起来，冷声道：“速速整装，跟四白走。”
　　小雅见他要走，脱口道：“师父不跟我们一起？……”
　　但她的话未说完，澹台修桓便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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