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翎

　　“究竟孔雀翎是什么？”
　　“是一种传说中的暗器。”
　　“这种暗器真的存在吗？”
　　“不。”
　　“不存在的东西怎么可能是传说中最厉害的兵器？”
　　“这世上有很多事本来就是这样的......”
　　“少寒，你昨天去了哪里？”
　　“喝酒。”
　　“我怎么没有看见你？”
　　“我在别的地方......”
　　“哪？”
　　“我一定要告诉你吗？”

　　陌平城的冬天总是来得特别的晚。
　　走的也特别的晚。
　　陌平城一旦开始下雪的时候，人们就知道，这个冬天会很难过。
　　因为它一旦开始下，就很难止住。
　　等到它止住的时候，你会在那厚厚的雪层下面，发现很多的尸体。
　　有动物的，也有人的。
　　其实那些人倒不一定是被冻死的。
　　这一天，也有两个人要死在这厚厚的雪层下面。
　　也许只是其中一个。
　　雪已经开始下。
　　它已经下了一整天。
　　那两个人面对面的站着，相距大概有十多丈。
　　因为地面上一片银白，所以印在上面的血就会特别的明显。
　　有一个人已经在流血。
　　血已经流了很久

　　看来今天死的人，会是他。

　　那个没有流血的人说，“你流血了。”
　　这是一句废话。
　　流血的人没有说话。
　　他的脸色很白，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惨白色。
　　这是只有在大量失血的人脸上，才会出现的白。
　　“你其实没必要来的。”没流血的人说。
　　他的年纪很轻，不过三十一二，身上的服饰剪裁合体而华贵。
　　他有一柄精美的剑。
　　剑通常是用来杀人的。
　　精美的剑通常是用来作摆设的。
　　用精美的剑的人通常不会是高手。
　　不过这个人例外。
　　很例外。
　　因为他自始自终只出了一剑而已。
　　那是不是因为他的对手太弱？
　　当然不是。
　　曾经有一个人。在他十五岁的时候杀了当时江湖上最厉害的三个高手。
　　用一柄生了锈的剑。
　　其实那已经不能算是一柄剑。那不过是一段废铁。
　　他为什么要杀这三个人呢？
　　因为有人和他打赌。
　　他若能杀了那三个人。就给他一千两银子。
　　这是一句玩笑话。但同时也是一句真话。
　　当这件事被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做出来的时候，这就变成了事实。
　　那是他的第一笔买卖。
　　他是个杀手。
　　那之后，他就成了天下排名第一的杀手。
　　当然，他同时也成为了天下排名第一被追杀的人。
　　他的身价大大高过了那三个被他杀掉的人。
　　那三个人死的很不值。他们随便一个人的命，都不止一千两银子。
　　可哪怕是一万两，也没有人敢去接这笔生意。
　　他接了。
　　原因近乎可笑。
　　“我喜欢。”
　　说完这句话，他就再也没有笑过。
　　之后只是不停的流血。有时是别人流血，有时是他。可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流这么多的血。
　　他快要死了。
　　死在这个拿着一柄精美的剑的人的手下。
　　他其实也很年轻。
　　比这个杀了他的人还要年轻。年轻的多。最多不过二十一二。
　　没流血的人眯起了眼睛，“你应该知道你是打不过我的。”
　　寂静。
　　这人又说，“尽管如此你还是要来？”
　　“我本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他说。声音有些虚弱。
　　“我不懂,”那人摇摇头，“我以为你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他淡淡的笑了一下，“人总要做一两次赔本买卖的。”
　　“那你这一次赔得真大。”那人笑着说
　　他的眼中突然出现了一种凝神关注的神情。
　　“不，”他说，“你错了，我没有赔本。”
　　“哦，”那人笑了笑，“少寒，你知道吗，”他说，“其实我一直很喜欢你。”
　　谦少寒没有说话。
　　“我花了很大的心思想让你加入我的旗下，”他叹口气，“你本来可以做我最得力的左右手，我们可以一起掌管这个武林，成就一番霸业。”他很怜悯的看着眼前正在大量流血的人，“你为什么要拒绝我呢？”
　　谦少寒冷冷的说，“我喜欢。”
　　那人沉默了片刻，然后厉声问，“是谁让你来的？他出什么价？”
　　“没有人，”谦少寒回答，“是我自己要来。”
　　那人轻笑一声，“那你来干什么？找死吗？证明你才是天下第一用剑的人？”
　　谦少寒忽然沉默了很长一阵，才开口道，“我是不是要死了？”
　　那人点点头，“其实你可以撑到现在已是一个奇迹。”
　　“好，”谦少寒说，“我记得你说过，如果哪一天我死在你的手上，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情。”
　　“我记得，”那人点点头，下一刻他已经出现在谦少寒的身旁，“你有什么心事未了，我会尽力去做。”
　　他说的很真诚，就像他在不久前说这句承诺时一样真诚。
　　谦少寒已经站不住，他在勉强的用手中那段铁支撑着自己。他很深很深的呼吸，然后抬起头说
　　“可不可以让我看一下孔雀翎？”
　　那人的瞳孔收缩了。
　　“你应该知道这世上是没有孔雀翎这东西的。”他沉着声说。
　　谦少寒呕出一口血，跪了下去。扶着剑的手在不住的颤动。“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那人默默地看着他，突然笑了，“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杀若泓的时候......”
　　“为什么？”
　　“因为他问过我，孔雀翎是什么......”
　　“......这又能说明什么。”
　　谦少寒慢慢的摇头，一点点的倒下去，“其实那时候他还活着......”他费力的呼吸着，“我后来去的时候，他告诉我，他看见了孔雀翎......”
　　那人在片刻的沉默之后，笑了，“原来你是为了这个才来的......”
　　谦少寒咬紧牙急促的呼吸着，好一段时间过去，他才能再次开口说话，“我只是想看看，究竟孔雀翎是什么样子......”
　　那人笑，“好，我给你看。”他从怀里拿出来一样东西。
　　是一块小小的牌子。
　　牌子雕刻的很精致。在雪地的背景下发出五彩的光。
　　这只是一块写着孔雀翎三个字的牌子罢了。
　　“果然是你，”谦少寒轻轻地说，“那个暗杀组织的首领。”
　　“其实你早就可以知道这个秘密，”这人说，“我本来是打算让你来掌管这个组织的。”
　　谦少寒轻轻地笑了，“真聪明啊，一方面用济世会的正面形象争取武林盟主的地位，另一方面用暗杀组织除掉阻碍你的人。谁又想得到，当今武林最大的地下暗杀组织的幕后主使就是武林盟主本人。”
　　那人叹了口气，“孔雀翎本来就是不存在的，可若硬要说它存在，便只能招来死亡。”
　　谦少寒点点头，“你说得对，因为孔雀翎其实只是一个见不得光的暗杀组织的名字而已。”他几乎已经闭上了眼，但还是挣扎着把手伸出来，想拿着那块牌子看看清楚。
　　一个将死之人的请求是很难拒绝的。
　　于是那人也俯下身，将那块牌子放到谦少寒的手中。
　　可就在这一霎那，他的脸突然变色了。
　　变得惨白惨白，就如同谦少寒的脸色一样。
　　因为他看见了自己的胸口，突然冒出一段剑尖来。
　　一段仿佛生锈般的剑尖。
　　这就是谦少寒的灵均剑。
　　一柄蚀锈的剑。
　　那人一脚跪了下去，正跪在谦少寒的身旁。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已经躺在地上完全无法动弹的谦少寒。不敢相信这柄剑是他刺进来的。
　　要论速度的话，这一剑绝对比不上他。他本来也不是避不开，可这一剑的速度比谦少寒之前在他眼前展示过的要快过几倍，不，几十倍。
　　所以他失误了。
　　这本就是谦少寒拼尽全力的一剑。
　　“为什么？”他嘶哑着嗓子说,“你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和我一样，”谦少寒淡淡的说，“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那人瞪大了眼。
　　“要面对面地打，我的确打不过你，”谦少寒继续说，“可我若在你完全没有意料的情况下突然袭击，你一定避不过。所以我就故意放慢我的速度，所以我就故意让你刺中我的要害……”
　　那人不可思议的看着谦少寒，他不敢相信谦少寒只是为了那个时机，竟用了自己的命去做赌注。
　　“我还是不明白，”他的脸痛苦的抽搐起来，血仿佛涌泉般从他胸口喷射而出，他栽倒在谦少寒的身旁,“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谦少寒哀漠的说，“你想要我入会，抓了若泓，你威胁我一下就可以了，为什么要杀了他？”
　　那人忽然笑了起来，笑声无奈而痛苦，“谁让他看见了那块牌子......”

　　孔雀翎本来就是不存在的，可若硬要说它存在，便只能招来死亡。

　　谦少寒也失声笑起来。笑得比这个人更加的无奈和痛苦。
　　他的视线已经模糊，因为刚才他已经把全部的力量都积蓄在那一刻迸发。但他还不能死，因为他必须亲眼看着这个人死。所以他还在撑着。
　　他必须要想一些事情来撑住自己的思绪，可他一回想便只能想到那个傍晚。
　　那个傍晚他接到一张帖子。
　　这张帖子约他去了一个地方。
　　他去了。
　　然后不欢而散。
　　“我不喜欢对某一个人俯首听命。”他那时说。
　　他走了。
　　那个人在他走的时候问了他一个问题。
　　“唐若泓是你什么人？”
　　他有片刻的停顿，可是他没有回头。
　　他没有回头。
　　“你不后悔......”那个人在垂死挣扎着，“就为了这个理由......”
　　谦少寒虚弱的冷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那人最终挣扎了一下，不动了。
　　他仍大睁着眼，仿佛有巨大的疑惑与不解。
　　可这已经不重要了。
　　一个死人是不需要任何解释的。
　　谦少寒轻轻的笑了笑，他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手指也已经感觉不到任何寒冷。
　　他甚至已经不觉得痛了。
　　若泓，他轻轻地说，你这个傻瓜，我都已经给你说过了
　　孔雀翎是不存在的......

　　———孔雀翎.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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