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米跑道

　　第一章

　　9月，阳光普照。

　　阳光从头顶的枝杈和树叶中漏下，光线中有尘埃翻涌。

　　田薇薇缓步跑着，脑后的小马尾辫随着步伐一荡一荡，很有节奏。不管长跑短跑，节奏都很重要，但在完全是业余水平的普通少年儿童来说，一场10公里的校内“马拉松”赛跑，能跑完全程的都算是足够有毅力。

　　按照国家二级运动员的女运动员标准来算，标准全程马拉松的长度是42.195公里，最低需要在3小时50分钟内跑完，均速1分钟0.18公里；10公里如果能跑出56分钟，便可达标。

　　但实际上学生们能用90分钟跑完全程的不过是十几个。

　　起跑线，中途饮水站，沿路老师留意参赛学生的身体状态，没有参赛的孩子们在路边乱逛。一些孩子中途离开了路线，再也没有回来跑完余下的路程。

　　这些都没能打乱她的步伐，她稳健的沿着指定路线向前，向前。

　　双腿交换，一条腿腾空离地，另一条腿随即踩地。

　　呼吸匀速，呼出废气，吸进含氧的新鲜空气。

　　从校门口出发，终点线也在校门口，还郑重其事的拉了一条红色缎带的终点线标志。第一个到达的男生冲过了终点线。

　　田薇薇看着前面寥寥无几的几个高年级男生，小幅加快步伐。

　　*

　　“妈。”

　　正在跟人聊八卦聊得起劲的张丽回头一看，“小薇，怎么今天放学这么早？”

　　“下午跑马拉松，不上课。妈，我想喝可乐。”

　　张丽挥挥手，“想喝什么自己去拿。”又继续跟同事聊起了八卦。

　　田薇薇便往饮品货架那边走去。

　　葛培华说：“你妈怎么不问你今天跑的怎么样？”

　　“她不关心这个。”

　　“我关心我关心，我请你喝可乐。”葛培华乐滋滋的说：“不得了啊！你可是今年第一个跑完全程的女孩。”

　　田薇薇笑了笑，“她们都没有好好跑嘛。”

　　“那我就不管了，反正只要是你第一，我就好高兴，比我自己跑了第一还高兴！”葛培华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是讲师，知识分子家庭，不以体力见长。葛培华个子跟田薇薇差不多，现在都是1米4多，不到1米5，在还不到11岁的女孩来说，算是平均身高稍高一点。

　　葛培华皮肤白皙，同样身高，体重却比田薇薇轻了4公斤，别说跑个10公里，就是洗件衬衫都拧不干水。

　　葛家家境很好，上了小学妈妈就开始给她零花钱，培养她的经济头脑。自从她俩在小学三年级成为同班同学以来，葛培华常请田薇薇喝饮料、分享零食，从来不计较没有零花钱的田薇薇不能回请她。

　　田薇薇拿了两瓶可乐，两瓶果汁，一包椰子糖。葛培华也拿了两瓶可乐，两块德芙巧克力，两包夹心饼干，一同到收银台结账。

　　田薇薇先把自己拿的东西放在收银台上，“明明姐，这个是我妈妈付钱。”

　　收银员笑着说：“好叻！”拽了一只购物袋给她。

　　田薇薇将可乐和零食装进购物袋里，往边上挪了挪，让出位置。

　　葛培华拿出零钱包付钱，问她，“待会儿去哪里？回家吗？还太早了吧。”

　　张丽过来了，“你们还去哪里玩？小薇，去接妹妹放学，然后回家做作业。”

　　“妈，这几天运动会，老师没有布置作业。”

　　“那就把妹妹接回家，看着她做作业。你跟培华在门口玩玩就行了，别跑远。”

　　“知道啦，阿姨。”葛培华甜甜的答应了。

　　*

　　两个女孩拎着购物袋离开超市。

　　“明天你还要接静静放学吗？”

　　“明天妈妈下午不上班，她去接。我们明天去哪里玩？”

　　“去看电影。你的跑步都是上午，一上午就比完了，明天下午、后天一整天我们都没事，可以一起玩。”葛培华兴冲冲的计划着，“明天下午去看电影，我表哥这几天来庐州办事，我妈说让他带我去水上公园玩。”

　　“水上公园？在哪里？”

　　葛培华一副“听我的”的大包大揽的神情，“真笨！我都跟你说了好几次啦，在杏江公园旁边。”

　　俩女孩会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是因为同桌。葛培华爱说话，下课10分钟说个不停，上课也抓紧一切机会偷偷说话，大概是独生女的寂寞，回了家可没有人跟她说话或者说听她说话，葛家父母都很忙，白天上班晚上备课，要是赶上葛爸爸做项目就更忙了，葛培华常在田家做完作业才回家。

　　俩人走回学校，正赶上小学一年级放学。

　　*

　　田亮下班回家，见大女儿和同学在门外玩跳绳，小女儿在做作业。

　　“小薇，作业做完了吗？”他站在门口问。

　　“这几天运动会，没有作业。”其实上周她就告诉过父母，运动会为期两天，带前一天下午的马拉松，占了周末两天和周五半天，除了小学一年级到三年级正常上课，初三、高三正常上课，其他年级的学生都没有周末作业。

　　“我去做晚饭了，你想吃什么？”

　　“炸鸡腿。”

　　“行。”

　　葛培华忙说：“田叔叔，下午马拉松比赛，田薇薇得了第十名呢。”

　　“噢，第十名啊，不错。”

　　田亮看不出来“欣喜”的表情，这让葛培华很为小伙伴不平，“很厉害了，前面9个人都是男生呢，她是女生里面的第一名。”

　　田亮这才愣了一下，“用了多长时间？”

　　“1个多小时吧。”田薇薇含糊的说。

　　“90分钟之内吗？”

　　“好像是。”

　　“还得了一只钢笔呢！前十名才有奖品。”葛培华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

　　田亮没再说什么，转身进门，去了厨房。

　　葛培华还很不忿，“我觉得你超厉害了！妈妈说体育练的好中考会有加分，高考也有加分，好像最多能加20分呢。”

　　田薇薇想，果然是教授家庭，对“分数”也太敏感了。

　　*

　　晚饭就父女三人吃饭，张丽要到8点下班。

　　“爸，我跟你说个事。”田薇薇尽量显得“随口一说”。

　　“什么事？”

　　“我记得你以前说过，想送我去体校学跑步的。”

　　田亮一愣，“我说过吗？”

　　“说过。”她很肯定的点点头，“就是你说体校太累，怕我坚持不下来，妈妈也说我不能吃苦。”她停顿了一下，“我都还没有试试看呢，你们怎么知道我不能坚持下来？”

　　田亮没放在心上，敷衍的说：“是很累很苦，天天跑，天天练。你行不行啊？”

　　“我都还没试试看呢。是不是要进行什么测试？”

　　“肯定要测试，一个是速度测试，一个是体能测试。行了，吃饭吃饭。体育是吃青春饭，不能当一辈子运动员，你好好学习，考个好学校，不比什么都强？”

　　田薇薇没说话。

　　“再说了，你爸爸是干这一行的，虽然不是运动员，可是见多了运动员受伤，受伤很疼的，你看看你，手指上划个口子都哭半天，那种疼你受得了吗？”

　　田薇薇低下眼皮。

　　爸爸说的没错，他不是运动员，只是体育系的员工，了解一些内幕。哪个运动员没有受过伤呢？但也不能因为极大概率受伤就没人去做运动员了吧？

　　“体校是不错，不过你看看为什么体校里面大多数都是家境很不好的孩子？是因为他们只能靠学体育上个好学校，离开小乡村。爸爸也是农村人，是靠参军离开的老家，爸爸努力工作，就是想你们俩用不着受苦。”

　　嗐，这话说的是真不错。

　　爸爸文化不高，也就是个初中水平，十几年前农村兵普遍文化程度不高，接受过九年制义务教育的都算是好兵源了。复员以后来到省城，安置进大学做职工，年过30岁才娶妻生子。

　　凭良心说，爸爸长得还不错，军人出身、转业到事业单位，工作稳定收入稳定；家里兄妹4人，父亲早亡，母亲归长兄抚养，两个姐姐都早早出嫁，没有家庭负担，在婚姻市场上可以说很抢手。离开小乡村在城市里当兵，提高了他的眼界和择偶标准，妈妈是本地人，城市女孩，刚满20岁嫁给了爸爸。

　　田薇薇看过他们的结婚照，别说，妈妈20岁的时候长得挺漂亮的。

　　*

　　田薇薇并没有想过第一次就能说服父亲。田亮有一点人脉，认识几个有工作来往的本市体育中心的教练，所以去年他才开玩笑的说，让她去体校学习。但张丽舍不得，他也就没再提了。

　　妈妈就是普通的家庭妇女，做着一份饿不死撑不着的超市营业员的工作，没有什么远大志向，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理想，就像这个国家千千万万普通女性一样。

　　这不是妈妈的错，是她不够坚持，没能说服他们。

　　*

　　田薇薇和张静住一个房间、睡一张床。

　　6岁半的张静是个瘦瘦的小女孩，性格霸道，什么都不能少了她的。

　　两瓶可乐，要有静静一瓶；三根冰棒，静静要吃两根。

　　张丽常说，你是姐姐，你要让着妹妹。

　　只是一点吃的，田薇薇不在乎。

　　张静洗过澡了，穿着睡衣，趴在床上，好奇的瞪大圆溜溜的小眼睛，“田薇薇，你想学跑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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