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撩汉手册

　　柳仁先是认出了李峤，撩起袍角就准备下跪，“草民柳仁参见豫王殿下……”

　　话音未落，忽闻天空一声闷雷，劈在东院的墙头上，墙上掉下来几片瓦，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夜色里格外清脆。

　　展椒在众人惊诧中抬眼去打量柳仁，他还跪在地上，青色的长袍洗得有些发旧了。有些许花白的头发下，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眼角已有了沟壑，但眼神依然矍铄。她在想，柳仁如今不过才到知天命的年纪，却已如此老态，定然跟当年柳家满门尽诛一事有关。

　　这样想着，她俯身拉起了柳仁。虽然此举有些僭越了，可她也不甚在意，反正她在李峤面前，已经不知礼数很久了。

　　柳仁看李峤脸上并无异色，这才敢站起来。

　　“多谢公子，敢问公子可是展椒展大人？”

　　“正是在下。”

　　“小女阿巧一事，老夫还要多谢大人，大人神断，请受老夫一拜。”

　　柳仁俯首就又屈下身，准备对展椒下跪，展椒适时托住了他的胳膊，示意他不用行礼。

　　“不必多礼，在下也不过是食君俸禄、忠君之事而已。阿巧姑娘一事，还望节哀。”

　　“多谢大人关心，老夫只这一位独女，如今去了，老夫也算了无挂碍了。老夫代九泉之下的小女多谢大人了，这是老夫一点儿心意，大人收下吧。”柳仁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递给展椒。

　　展椒赶紧往后退了一步，她可没有收受贿赂的习惯。

　　“大人不收，老夫就给你跪下了。”柳仁像是倚老卖老似的，又要下跪。

　　恰在这时，天空又是一声闷雷，东墙又掉下几片瓦。展椒吓了一跳，赶紧收了那盒子，好叫柳仁不再下跪了。

　　“好像要下雨了，咱们进去说吧，不要站在院子了。”展椒道。

　　“不了不了，老夫这就走了。”柳仁拜别李峤和展椒，拍了拍袍角的灰尘，转身离开了。

　　展椒看着柳仁蹒跚的脚步，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转身，发现李峤正盯着她手里的小木盒。

　　她扯扯嘴角无奈地笑了笑，准备打开盒子给李峤瞧一瞧，嘴角的笑容却凝固在看到盒子里的物什的那一刻。

　　盒子里是一支金钗，正是让冯掌柜夫妇见财起意的那支金钗。柳仁送给她阿巧的金钗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看出来她是个女儿身了？

　　“你知道这支金钗是什么来历吗？”李峤看着展椒手上的金钗，眼里闪过异样的光彩。

　　“什么来历？”展椒好奇起来。

　　“想必，你应该也知道沈兰亭吧？”

　　“知道。”

　　“这支金钗，是当年太师柳儒意家破人亡之际，沈兰亭自摘乌纱保下柳仁和其孤女阿巧时，送给阿巧的。她曾许诺，只要她还活着，柳家就可以以金钗为凭，要她答应柳家一个要求。就算是要她的命，她都答应。”

　　“不是沈兰亭凭一己之力拉柳太师下马的么？为何她又要保下柳太师的后人？”展椒疑惑非常。

　　“可能是她愧对柳家吧，或许，其实柳儒意，并不是那么十恶不赦的人。”李峤的语气里，满是不确定。当年的事情，他也不清楚。

　　“唉，柳家如今只剩年过半百的柳仁了……”展椒叹了一口气，又问：“可为何我感觉你对柳家人很是忌惮？”

　　李峤闻言也叹了一口气，“毕竟，当年柳儒意一派被连根拔起，最大的受益者还是我皇室李家。沈兰亭，说到底不过是我李家的一个枪手罢了。柳家上下一百多口人，血海深仇，柳仁最恨的，自然还是我李家人……”

　　李峤的眼睛里黝黑一片，看不清情绪，他用柔和的语气缓缓将阴谋阳谋里的血色往事娓娓道来，展椒看着他月光里的侧脸，静静听着。

　　乍听闻这些陈年往事，她心里五味杂陈，皇家之事，果然有许多不为人知的辛秘。比起无情的皇家来说，沈兰亭，已经算是有情有义了。

　　展椒听着听着，突然有些想哭，鼻子酸酸的，好像眼泪马上要掉下来似的。她不想李峤看到她哭，于是一把抱住了他。

　　“……你怎么了？”李峤话声骤停，一头雾水。展椒抱住他不撒手，一句话也不说。他只好转头去看初一，可初一往后退得远远的，低着头，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

　　李峤推了推身前的人，却被她抱得更紧。两人贴得近，他感觉得到她的肩膀在耸动。

　　“喂，展椒，你怎么了？” 他拍了拍她后背，任由她身上佛手柑的清香钻进他鼻翼里。

　　“李峤，希望他日你君临天下之时，不会为了排除异己，那般铁面无情。”

　　她一字一句缓缓说着，带着隐隐的哭腔，他心中震动，手停在她背上。

　　半晌，才从震动中回过神来，问道：“那你方才哭什么？”

　　“我只是觉得，柳家太惨了。”

　　听得这话，李峤猛地一把推开了怀里的人。他张了张嘴，想要批评展椒一顿，可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面前人梨花带雨的，还有几分娇气，怎么，像个女人一样……

　　远远站在一边儿的初一看着院子里站着的两个人，皱着眉没说话。风吹着廊下的灯笼摇摇晃晃的，灯光或明或暗，在他们身上落下好看的光影。

　　场景很美，这两个人的样貌也很是相配，可……都是男人该如何是好啊？

　　***

　　四月秀葽，五月鸣蜩。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

　　自柳仁来过之后，洛阳城城里城外接连下了好几天的绵绵细雨。这几天，展椒去春上受过涝灾的几个村县走了走，灾后都恢复得差不多了，看来赈灾的饷银确实落实到位了。

　　这日，展椒难得休息，四处逛逛，雨比前几日下得更大了些。她走在白马寺后泥泞的小道上，腿都快迈不开了。

　　她跟许多慕名而来的人一样，也是来白马寺上香的。不过她不是来求金玉良缘，也不是来求仕途平坦，只是为自己求一个平安。自从年前破了公主府的案子被人屡次追杀、虎口脱险之后，她就养成了逢佛必拜的习惯。她清楚地知道，命才是最重要的。只要命还在，姻缘、仕途、钱财，她都可以自己掌控。

　　虽然她也自知身份卑微，但她更愿意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

　　同许多寺庙一样，白马寺也设有给俗家弟子或是香客准备的客房，方便那些愿意在寺中过几日吃斋念佛生活的客人留宿。

　　展椒自然也想小留两日，反正一直下着雨，她也没办法进行后续的差事。

　　不过她从主殿拜佛出来，倒没有急着让管事的小师父带她去客房，而是先一个人四处逛了逛。

　　她撑了一把略显破旧的油纸伞，先是在殿前花坛里弯腰看了看不知名的白色的花，接着在莲花池前停留了好一阵子，池子里有数不清的锦鲤，另还有几只鸭与鹅。饶是仅仅是看一只鹅与一只鸭形影不离地游着，她都觉得颇有意思。

　　只可惜李峤今日有公务在身，没能来这白马寺，不然，叫他也看一看。

　　天呈青色，寺院也是青翠一片。她穿过一道月亮门，走在游廊下，听到头顶上咕咕作响。抬头看，有几只鸽子栖息在高高的横梁上，正相互嬉戏着。走几步，低头就会见到落在红色台阶上的白色羽毛。

　　她往里走，看见院子里右边银杏树下有一青袍僧人，面树而立，袍随风动。他面前的银杏树上栖息了许多不知名的鸟儿，不同的鸟叫声，远远近近、高低起伏，禅意幽远。

　　展椒不知不觉看的痴了。

　　待那青袍僧人转过身来，与她擦肩而过，她才反应过来。

　　“云青，你可是云青大师？”展椒并未见过云青，却不知为何，心里笃定面前这个僧人，就是闻名天下的丹青圣手云青大师。

　　“贫僧正是，不知施主有何贵干？”云青合手施礼，语声温润。

　　展椒从未料到，云青竟然这样一个年轻的僧人。丹唇翳皓齿，秀色若珪璋，单看一眼，便可以料想到，有多少红尘女子要为他青丝尽落、遁入空门。

　　“没想到我竟一眼认出了大师，真是三生有幸。”笑意涨满了展椒的眼睛，反正看着云青大师的脸，她就没由来的觉得高兴，想必这就叫做秀色可餐吧。

　　云青见到展椒，脸上也涌起些许笑意。他仍是合手作礼，温声地说着话。

　　“佛曰，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会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想必施主与贫僧，是有缘吧。”

　　展椒听得这话，笑意更甚，“哦？既然大师都这样说，那咱俩确是有缘了。只是不知……大师前世，为何频频回头看我啊？”

　　云青显是没想到展椒会如此调皮，明显愣了愣，笑道：“贫僧前世，只看有缘人。九天神佛，只渡有缘人。”

　　云青声音悠长，展椒还未来得及细细回味他话中深意，那一袭青色，已渐行渐远了。

　　展椒没有多想，她走了许久觉得有些累了，衣袍也有些脏了，转身准备去自己那间厢房好好歇歇。

　　西厢第二间，她推门进去，没想到已经有人在等她了。

　　那人背身而立，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头上戴着忠靖巾，背上还背着一个用蓝布包好的长条物事，赫然是锦衣卫的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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