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荒唐

　　温岳仿佛有很多话要说，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爸爸，怎么了？”温泠微微皱起眉头。

　　“万泱的配型……”温岳的声音抖了一下，“跟你符合。”

　　温泠面不改色，追问道：“所以呢？”

　　“万家提出了条件，要你……的角膜，他们就帮助温氏……孩子，温氏是家族世代的产业，它不能毁在我手里。”温岳的眼眶热辣辣的。

　　温泠还是面无表情：“那你要怎么办呢？”

　　温岳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来：“我答应了。”

　　温泠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缝，倔着脖子道：“不可以，就算你替我答应了，万泱也不会答应。”

　　“他答应了，已经签字了。”温岳拿出手术单，放在桌子上，“他的字迹你应该认得吧。”

　　温泠一把把那张纸拿过来看，嫌灯光不够亮，又拿到台灯下面看，纸张贴着眼睛看了一遍又一遍，手抖的幅度也越来越剧烈，最终把它撕了个稀巴烂：“我不信。”

　　“我不会信！”温泠把碎纸扔在他面前。

　　“你真的不会信吗？！”温岳猛地一拍桌子，“你知道你在他心里的分量吗？他真的在乎你吗？！”

　　温泠一瞬间头晕目眩，扶住了旁边的书架：“我要，给他打电话。”

　　温岳用自己的手机拨通了万泱的电话。

　　“喂？温伯伯。”

　　温泠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了，抓着手机剧烈地喘息：“万泱……万泱你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是又生我的气了吗？你可以等会儿再生气吗？我听说了一件事，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不相信你会答应的，你不可能……”

　　“对吗？”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沉默到温泠忘了流泪，良久，那边传来一阵类似叹息的声音：“灵灵，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温泠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流失了，冷得嘴唇都在打颤。

　　“保护你的人应该是我，只有我健康，才能保护你。”

　　“……你，是什么意思……”温泠觉得自己很冷静，又好像下一秒就要发疯，她仿佛被笼罩在了一个梦中，里面的人对她很奇怪，不像她印象里的样子。

　　“你要相信我，灵灵……”

　　“所以……你都已经……”温泠什么都听不见了，手机扔在地上，她的额头冒出层层的冷汗，行尸走肉般地走回屋内。

　　温泠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她好害怕，但她想到了一个人可以救她，打开手机里那个从未拨过的远洋号码，她按下了拨通。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温泠迅速地挂掉电话，一定是因为眼泪让视线模糊了她才会拨错号的，她就再试一次，再打一次……

　　“对不起……”

　　“不是的，不是的……”温泠几乎没有力气按号码，拨出去后她默默地想，接通吧，接一下我的电话，就一下。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sorry，the mobile……”

　　这一根救命稻草原来也早就消失在汪洋大海里了。温泠呆呆地在地上坐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温岳用钥匙打开了她的屋门，温泠微微地瑟缩了一下。

　　温岳听见她在小声念叨着什么，凑近了听，听到她说：“我不要打针……不要打针……”

　　温岳突然一把搂住自己的女儿，紧得像是要把她死死刻在心头：“爸爸对不起你，下辈子爸爸再还你。”

　　冰凉的针头刺进皮肤，温泠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眼泪不受控制地下落，却面无表情，仿佛成了一个木偶。

　　温泠在恍惚中听见他的话，喃喃道：“今生的事还没完，就先想着，下辈子了……”

　　温泠的麻醉剂量很大，所以醒的很晚，温岳本来守在她身边，但中途又去处理公司的事情了。

　　温泠苏醒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很疼，像被一把剑从眼眶里深深插了进去，扎穿了她的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死了也会疼吗？

　　温泠不管不顾地哭了起来，一刻也忍受不了这种疼痛了，抱住脑袋拼命地揪自己的头发，纱布下隐隐渗出了血：“妈妈救救我——妈妈救救我……妈妈——”

　　“妈妈！啊——”温泠被一个人抱住，让她无法挣扎，只能尖叫，整个楼层都能听见她的叫声。

　　“快叫医生开止痛药！”万泱朝进来的护士吼道。

　　其实不应该有那么疼的，医生说，也可能是精神压力，不过温泠再次醒来就没有这么激烈了，眼睛上裹着厚厚的纱布，她也仿佛被埋在了层层包裹里，什么话也不说，也没有反应。

　　万泱来看她，她正趴在窗户边上昏昏欲睡，楼下有小孩的说话声，还有不知道哪棵树上的小鸟在叫。

　　“灵灵？”万泱叫她，他看见她的手指在动，知道她没有睡，“窗户开着会着凉，去床上睡好吗？”

　　温泠没有反应，万泱也不敢碰她：“灵灵，去床上躺着好吗？”

　　温泠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甚至不记得这个人是谁，随便应了一句：“嗯。”

　　万泱小心翼翼地抱起她，轻轻放到床上，盖好被子：“要睡了吗？”

　　温泠抱住被子：“妈妈……”

　　“妈妈……”温泠又叫了一句。

　　“妈妈不在。”

　　“那哥哥呢？”温泠问，“叫哥哥来。”

　　“怎么叫他过来？”

　　“叫哥哥来……”温泠抱着被子昏昏沉沉睡着了，“好不好……”

　　万泱站在旁边看着她，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又像被烫到了一样缩了回去，眼泪不受控制地下落，他只能咬着自己的拳头努力忍住哭声。

　　对不起，可是我没有办法，你不懂你所在的这个世界有多危险，如果没有我，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像被人遗弃的垃圾一样，是个人就要来踩一脚。

　　温泠，我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更不可能让它在你身上发生。

　　万泱在她出院的时候过来看了一眼，温泠戴着墨镜，被温岳扶着从医院大门出来，温岳小心翼翼地跟她说着什么，温泠一直没有回答，嘴角也没有动。

　　温岳托人找了一个靠谱的保姆，得过几天才能来。

　　“灵灵，想吃什么跟爸爸说。”温岳弯下腰对她说话。

　　温泠像没有听见一样，呆呆地坐在床头。

　　温岳握住她的指尖晃了晃：“要吃饭啊，不能就这样下去。”

　　“哥哥呢？”她的嗓子沙哑。

　　“……你先顾好自己，不要管他。”

　　第三天，温泠仿佛活了一样，说她想吃糖，温岳翻箱倒柜找到几块薄荷糖，温泠放进嘴里吃了：“我还想吃。”

　　“好，这就给你买。”温岳立刻叫人帮忙买点糖过来，各式各样的。

　　温泠抱着一堆糖果，一样一样撕开尝了一下，最后拿起一袋水果糖：“这个好吃。”

　　“我记住了，明天再给你买。”

　　温泠又说：“我要洗澡。”

　　温岳帮她调好水温，温泠自己进浴室洗澡，然后他就去忙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敲门声把温岳唤过神来，开门，是万泱。

　　“温泠呢？”万泱急迫地问。

　　温岳不想让温泠在这个时候见到他：“额……在洗澡呢。”

　　万泱一听立刻朝着浴室走去：“进去多长时间了？”

　　“挺久了。”温岳说完感觉不对劲，拍了拍门喊道，“灵灵，在里面吗？”

　　没有人回答。万泱急了，喊道：“躲开！”一脚踹开了浴室门，里面的场景让他腿软。

　　整个浴缸里都是红色的血水，地板上也有一滩血迹，而温泠的头靠着浴缸边垂着，他竟然不知道温泠现在是昏着还是醒着，因为那厚厚的纱布还在她的眼睛上蒙着。

　　“灵灵？灵灵！”万泱拿毛巾死死按住她手腕上的伤口，“去医院，去医院！”

　　温岳慌里慌张叫了救护车，万泱发了疯般地催促120快点来，上车后催着护士给她止血，可是她的血都流到了地上，又朝护士吼道：“你快一点！”

　　“我知道了，你先冷静一下好吗？到了医院医生会缝针的！”护士不耐烦地让他闭嘴。

　　到了医院，温泠在昏昏沉沉间觉得缝针很疼，挣扎了几下，但是没有什么力气，被人按住了。温岳一边给她擦额头上的冷汗，一边心有余悸。

　　“疼……”温泠说。

　　“乖，忍一下，马上就好了。”温岳握住她的手。

　　可是还是很疼。“疼……”她带着哭腔又说了一次。

　　“很快就不疼了。”

　　她想说你骗人，但是没有力气说了。

　　温泠不知道怎么拆掉了他剃须刀的刀片，本来想划大腿的动脉，但是刀片太短了割不开，就割了手腕，切断了静脉。

　　医生问他们是怎么回事，温岳只能说是孩子眼睛不好，一时想不开了。

　　温泠比他们想的要更加决绝，当天晚上趁护士不注意，打破了厕所的镜子，摸了一片碎片割上了喉咙，只差一点就割断了颈动脉，还好路过的护士听见响声跑了过来，不然温泠会当场毙命。

　　温泠坐在床头，有两个护工看着她，嘴唇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苍白。

　　万泱凑在她耳边说：“你不是要找你哥哥吗？我已经找到他了，只要你敢死，他就别想活。我说到做到。”

　　温泠的头朝他偏了偏，随即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她在朝他笑，这个笑表示有多恨他，他不敢想。但他知道温泠不会再自杀了，他坚信人只要活着，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重来的。温岳送她去了一处很好的疗养院，那里离市里远，离他们都远。

　　万泱去看她，她正扶着栏杆在走廊里慢慢走，纱布已经拆掉了，但是眼睛还不能见光，所以带着厚厚的墨镜。一只小猫沿着墙脚跑过来，温泠听见它的叫声，蹲下来伸出手，刚好把小猫抱起来。

　　“你去哪里玩了？”温泠举着小猫问道，她的声音很轻很小，像没有多少力气说话一样。万泱看见那小猫在她微微发白的病号服上踩出一个个花朵样子的脏爪印。

　　“你怎么知道回来？”小猫被她摸得很是舒服，在她怀里蹭来蹭去，发出享受的叫声。

　　“外面好玩吗？”温泠用手指头轻点它的脑袋，“小心狗狗把你吃掉。”

　　“喵——”被抚摸够了，小猫一跃离开了她的怀抱。

　　温泠转过身来朝着它跑向的方向，万泱弯腰伸手一捞，刚好把这个坏猫抓住了，走过去放在温泠的胳膊上。

　　温泠颤抖了一下，随即抱住了它，对他说了句：“谢谢。”仍然是很轻的声音。不过过了几秒又让它跑掉了，仿佛是随它去了。

　　温泠站在原地没有动，万泱也没有走，两个人就那么面对面站着，谁也没有说话。

　　温泠先动了起来，扶着窗台朝他这边走来，万泱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索性站在原地不动。温泠在距离他两步的时候停了下来。

　　“谁？”温泠只是轻轻地问了一句，似乎他不说也没关系，但他脖子后面那一根筋立刻绷了起来。

　　“是我。”

　　温泠听不太出来是谁，歪了歪脑袋：“是我爸爸的同事吗？”

　　“对。”

　　“护工不在，东西放屋里吧。”

　　万泱问：“哪个屋？”

　　温泠犹豫了一下，转身往房间走，她走得很慢，一手扶着墙，因为找不到平衡而微微摇晃，万泱递过去自己的胳膊让她扶，温泠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胳膊，又缩了回去。

　　万泱跟着进来看了看，还算整洁，护工有好好照顾她。

　　“走吧。”温泠背对着他站定，“不用再来了。”

　　“……好。”万泱再看了她一眼，走出了房间。

　　那天后万泱几乎隔一天就来看她一次，每次都远远的。她好像没什么变化，还是戴着墨镜，脸色苍白，动作慢吞吞的。直到有一天他在一个犄角旮旯发现了她，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坐在地上，很明显摔跤了，把擦破了皮的手掌露出来以免碰到脏东西。

　　“温泠！”万泱跑过去把她扶起来，她身体很沉的样子，自己站不起来。

　　“你来看我吗？”温泠问。

　　“嗯。”

　　温泠淡淡笑了：“你来得真是时候，我迷路了。”

　　“我带你走。”

　　“我脚崴了。”温泠细声细语地说，完全看不出来她受伤。

　　万泱低头看才发现她的脚踝肿得老大，都有可能骨折了：“我背你。”

　　“我怕掉下来。”温泠说，更像是一个借口。

　　“不要怕。”万泱拉着她的手让她弯腰，搭到自己肩上，“搂住我脖子不会掉下来。”

　　温泠摇摇头。

　　“对不起。”万泱小声说了句，拦腰把她抱了起来，温泠被突然抱起来失去平衡，吓得死死搂住他的脖子。

　　“没事，不用搂我那么紧。”温泠比他想的更怕，他的手稍微颠一下温泠就更加往上攀着他。

　　“没事的，我有数。”万泱一直安慰她，“很快就到了，呐，我们去找医生。”

　　“不要。”温泠又反对了。

　　万泱思考了一下，转而走向她住的楼的方向：“那好吧。”

　　温泠被稳稳放在床边坐好，然后就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像是在检查自己是不是全须全尾，万泱说：“让护工给你冰敷一下，应该明天不会太肿，如果很疼就去找医生拍个片子好吗？”

　　温泠点点头。

　　万泱起身要走，温泠开口问他：“你要走了吗？”

　　万泱默默转回来：“没有。”

　　“你经常来这里吗？”温泠像是太久没跟人说话了，想找个人聊天。

　　“来过几次，没跟你说话。”万泱找了个椅子坐下。

　　温泠又不说话了，直到护士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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