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糖

　　1.

　　2018年，9月19日，w市佳居大厦顶楼。

　　“……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有疑问的发邮件，散会。”

　　会议室里，核心员工们鱼跃而出，徒留陆家麒一人疲累地坐在办公椅上，不耐地松了松领带。

　　这时，年逾五十的陆父敲门走进，看到他便说：“过几天你回趟家。”

　　陆家麒刚想拒绝，就听陆父继续说：“你姐也会回来，这么多年了，大家好好聚一聚。”

　　“她肯回来？”陆家麒的表情复杂，有欣喜，又有怀疑，阴阳怪气地说着。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姐前几年是忙着事业才赶不回来，你以为人都跟你一样，回趟家还得我三请四请。”

　　陆父提到这个就火大，指着陆家麒说教。

　　陆家麒表情桀骜，理都不理，嗤笑一声说：“那是你的欢乐窝，可不是我家。”

　　陆父的表情难堪了一瞬，顿时哑然。

　　陆家麒没有跟他吵的意思，说：“行了，我知道了，只要居寒回去，我就回去。”

　　“什么居寒不居寒的，没大没小，她是你姐！”陆父又端起严父的姿态，陆家麒斜睨他一眼，哼笑了声：“我可没姐。”

　　陆家麒说着，单手挑起西装外套玩世不恭地出门，背对陆父的脸上渐渐消了笑，嘴里喃喃：居寒，七年了，没想到你也有回来的一天。

　　L市，华谊商贸大厦楼下，周边围了一圈围观群众，个个哄笑着喊答应他，祝幸福。

　　圈子里，温廷单膝下跪，手里举着一枚五克拉的钻戒，扬着笑期待地看着居寒。

　　居寒虽然已经见惯了大场面，但是对于这样隆重的求婚仪式，全身不免紧张地绷紧，窘迫地看着温廷：“我……”

　　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居寒竟然失了音，周围人的目光一道接一道地打在自己身上，居寒越发紧张无措。

　　“居寒，嫁给我，好吗？”

　　“对……对不起。”居寒深深鞠了一躬，温廷闻言，眼里不免闪过失落。

　　居寒看着他的笑渐渐没落，心一紧，忙解释：“我不是不答应，只是，这太突然了……”

　　“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不是，不怪你，是我……我还没有准备好，对不起。”居寒又鞠了一躬，很是歉疚。

　　温廷跟她在一起三年，哪不知道她的性格，越逼她只会让她越往壳里缩，无奈一叹，温廷站了起来抱住她，轻抚她的长发：“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是我太心急了。”

　　“对不起，温廷，我不是不想跟你结婚，只是……”居寒还想解释，却被温廷笑着打断：“我知道，居寒，我知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不过我筹备了这么久，你就算不答应，也请接受这枚戒指，好吗？”

　　温廷递来的戒指很有设计感，外表也很精美，那五克拉的钻石更是精贵又璀璨，居寒不好意思接，但她已经拒绝过温廷一次，这次总不能连这个要求都拒绝。

　　垂下眼，居寒不好意思地伸手：“谢、谢谢。”

　　温廷小心又仔细地为她戴上，看着她中指被戒圈套牢，忍不住欢欣，在戒圈处落下一吻。

　　温热的唇肉触到指根，居寒像是被电到了般，颤动了几下手指。强忍住抽回来的冲动，居寒握紧了温廷的手，不好意思地垂眼微笑。

　　虽然求婚没成功，但至少先用戒指套住了居寒，温廷这才放下心，搂紧了居寒。

　　居寒被他抱在怀里，听着他怦怦直跳的心跳声，不由愧疚。

　　温廷是她交往了三年的男友，对她可谓是无微不至，她理应接受他的求婚的，可是她偏偏犹豫了。

　　她不是不喜欢他，只是他们之间一直存在着一个坎，她自己过不去的坎。

　　温廷年少有成，帅气温柔，还洁身自好，至今只交过她一任，可是她不是，身不是，心也不是。

　　她没有办法把这样的自己交给他。

　　尽管温廷说过不介意，但是她做不到。

　　既厌弃过去，又忘不了过去，这样的她不配得到温廷的后半生。

　　“小寒啊，过两天你就回来一趟吧，你爸五十大寿，希望家里人整整齐齐的陪他过一次。”

　　“……好的，妈。”

　　挂了电话，居寒心事重重地看着手上的戒指，旋转着脱出，想了想，还是戴了回去。

　　她不能逃避，不能掩饰，当初既然做出了选择，就应该坦然面对。

　　“怎么，你妈叫你回家？”温廷忽然从背后抱了上来，亲昵地蹭着她的脖子。

　　“嗯。”居寒怕痒地躲了躲，被温廷攫住耳垂轻啄了一口，当即，居寒连脖子都红透了。

　　温廷轻笑了声：“你这害羞的毛病三年都没变。”

　　“你别笑我。”居寒小声地嗔怪，手背探了把自己脸颊的温度，好高。

　　“好好好，我不笑你了，这种程度你都能不好意思……我们都什么关系了。”温廷也不闹她了，他们在一起三年，他还是很了解居寒的脾性的，再说下去，她怕是要羞得钻进地缝里去了。

　　“对了，要我送你回去么？”

　　居寒轻轻摇头：“不用了，这两天公司还有事，我没那么急回去。”

　　“你不是明天就要飞美国了吗？一个人过去注意安全。”

　　一提到这个，温廷整个人垮了下来，下巴抵着居寒的肩叹气：“唉，一想到要跟你分开一个月，我就想辞职不干。”

　　居寒忍不住笑了下，温廷比她大三岁，但在她面前却总像个孩子似的，摸了摸他的头安慰：“我的副总，你如果辞职了，我怎么办？”

　　居寒是隶属于他手下的经理，相当于是被他一手提斜上来的，如果温廷辞职离开，那居寒肯定也是要走的。

　　温廷当然知道居寒的意思，他只是随便说说，换了话题：“那你回去后，别忘了每天跟我视频。”

　　回家……居寒怔了怔，半晌才说了声“好”。

　　温廷第二天就走了，居寒坐在办公室里一边处理事务，一边转动着中指上的戒指，有些心绪不宁。

　　目光落到座机上，居寒很想打个电话回去问问，但是在提起话筒的那一刻，犹豫着放下。

　　问了有什么意义吗？她既然已经说了要回去。

　　居寒回的是陆家。

　　她的爸爸不是她的亲爸爸，而是继父。十年前她爸妈离婚，带着她一起去了陆家，去年正式嫁进陆家，她便顺势改口叫陆叔叔为爸爸。

　　她还记得第一次踏进这座豪华的庄园时自己是什么表情和心情，惊叹加上忐忑。

　　时隔七年，再度踏进时，忐忑中还加了一丝害怕。

　　“小姐回来啦，太太这几天一直念叨着你呢，可算是把你给盼回来了。来来来，这行李箱就交给我吧。”保姆张姨见到居寒很是高兴，匆匆迎了上去，一边带着居寒往里头走，一边去拉她的箱子。

　　居寒本想拒绝，但是张姨动作太快，一转眼行李箱就到了她的手上，居寒只能小声说了声谢谢，亦步亦趋的跟在张姨身后。

　　她平时很少回来，前几年是因为忙学业忙工作，今年是不太想。可是毕竟是爸爸的生日，她不能缺席。

　　一路跟着张姨来到自己的房间，房间的布置还是跟三年前一样，没有一点变化。

　　“小寒回来啦，来来来，让妈好好看看，嗯，没瘦。”居妈妈见到女儿很是高兴，拉着她左看右看的，目光无意捕捉到居寒手上的戒指，笑容变了味：“哎哟，看来我家闺女有喜事带回家了。”

　　居寒下意识伸手挡住戒指，知道居妈妈是误会了，但也没多加解释，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还没……没那么快。”

　　“是三年前那家伙？”

　　“嗯。”

　　居妈妈对温廷有印象，闻言满意地点点头：“那孩子是个稳重的，跟你相配。你们既然定了，改天约上他爸妈一起吃顿饭，我们商量商量日子？”

　　“妈……”居寒着急地唤了一声，她跟温廷之间还没定呢。

　　“商量什么？你们母女俩也是的，一回来就在屋里自个儿说悄悄话。”陆父的声音由远及近，没多久就出现在了居寒的房间门口。

　　居寒正想向陆父打声招呼，一抬头，目光直对上陆父身侧陆家麒的眼睛，呼吸一滞。

　　他真的在……

　　“嗐，我在说小寒的婚事呢，你还记得三年前那个姓温的小伙子不？小寒带回过一次的。他们俩现在快成了，你瞧瞧，这戒指都带上了。”居妈妈说着，举起了居寒的手，那枚闪得刺眼的钻石戒指明晃晃地暴露在门口两个男人眼底。

　　陆家麒的瞳孔猛地一缩，强压着怒意盯着居寒。

　　居寒被他的眼神一刺，急忙收回了手，低下头惴惴不安。

　　她虽然没想掩饰，但也从未想过会是在这种情境下让他知道。

　　“那是件喜事啊，那姓温的我是有印象，前不久还跟我们公司有过合作，是个不错的男人，小寒嫁给他，你也该放心了。”

　　“那是，小寒今年都二十六了，我还担心她要嫁不出去了，正准备给她安排相亲呢，现在可好了，哈哈。”

　　陆父跟居妈妈相谈甚欢，乐不可支，对居寒的婚讯表示无比欣慰和满意。两人说着说着，话题都偏到不知哪儿去了，人也渐行渐远，听着脚步是下了楼。

　　“砰——”

　　门突然被关上，居寒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抬头看向一步步向她逼近的男人，下意识向后退着。

　　“你真的要结婚？”

　　退无可退，居寒被陆家麒逼到了墙根，后背砸上冰冷的墙面，心脏不可抑制地狂跳了起来。

　　陆家麒比她高了太多，居高临下地逼视自己时，她竟紧张害怕地说不出话。

　　她怯怯地颤着眼睑，陆家麒忽的俯身贴近她耳根，热气呵进她的耳蜗：“居寒，你真能忘了我，跟别的男人结婚？”

　　居寒才想说话，就见陆家麒偏头吻了上来。

　　居寒一惊，又气又羞地挣扎，可是没用，陆家麒猴急地吻着她，似是想证明什么。

　　居寒无声地哭了。

　　陆家麒尝到眼泪的咸涩，顿时停了下来，退开点看她。

　　居寒哭得无声又凄然，一如七年前的那个晚上，陆家麒咬紧牙，恨恨捶墙，说了声对不起，扭头就走。

　　居寒滑坐在地，紧抱着自己哭了起来。

　　她还是没变，在他面前，她还是那么懦弱胆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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