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衣传

　　我把凉诗琴赏给我的锦帕送给了紫翠，看着她踏着清晨的阳光，头也不回的走了。我站在门边，院子边，看着她真的走了，一股酸水溢流而下，抓着门栏，忍不住想要大喊。
　　冬儿回来时，我坐在桌边，有些不敢看她。冬儿进了屋便没有说话，而是像紫翠一般收拾自己的东西。我突然为她这么镇定而吃惊。我微微抬起头，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才落下去的忧愁又升了起来，忍不住还是喊了声：“冬儿。”我看见冬儿的身子一僵，又开始收拾。我捏紧拳头，站了起来走过去再喊了声：“冬儿。”冬儿没有动了，但我听到了她哭泣的声音。我的心跟着开始绞痛。为什么，一个又一个都要离我而去了。
　　冬儿转了身，泪眼婆娑的看着我：“更衣姐姐，七小姐刚才说，她只能留一个，只能留一个。”说着，冬儿突然蹲到了地上，嚎啕大哭。
　　我也蹲下来抱住冬儿，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冬儿莫哭，冬儿莫哭。”
　　“为什么，为什么只能留一个。我有什么不好吗？我吃的又不多，干活也比以前勤快了。为什么要我走，要我走哪儿去？更衣姐姐，你说，你说。”冬儿呜咽着，泪水打湿了我的衣衫。
　　“冬儿。”我该怎么说，说凉府败了，没钱了，所以养不起这么多人，必须得走；说凉诗琴弃你是因为她只会选我，因为我俩心意相通，分不开彼此；说世间就是这样，你只是个下人，只能任凭处置，主子要就要，扔便扔。好的话、坏的话，我都不会说了。我就这么抱着冬儿，任她在我的怀里痛哭流涕。若是可以，我真相对凉诗琴说，不如你把冬儿留下来吧。但是，我也舍不得凉诗琴。在凉诗琴和冬儿之间，我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凉诗琴。我只能说：“冬儿，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不知道冬儿听见没。
　　哭够了，冬儿又起身简单的收拾着自己的行礼，然后擦开泪水，从袖口里拿出她的绣帕，上面歪歪扭扭绣了个“冬”字。冬儿将帕子递给我：“更衣姐姐，七小姐说，六奶奶们这几日便会走，我们拖拖拉拉留下来只会被骂，让我们早些出去。我想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这条帕子便给了你。”我看着上面的“冬”字，想起了冬儿刺破指尖笨手笨脚的样子，却不妥协定要自己绣出来，真是让人心疼。
　　我取下头上的一把银钗子插在冬儿的发髻上：“我也没什么好东西送给你。权当留念。”
　　冬儿伸手摸了摸银钗子，傻笑着：“我曾跟紫翠姐姐开玩笑说，更衣姐姐的这支银钗子定要骗了来戴戴。没想到，不需要骗，更衣姐姐便送了我。”
　　我看着冬儿笑开的眉眼，心里总算也舒适了一点：“冬儿打算回家吗？”
　　冬儿撇撇嘴：“其实，我娘之前来看我时，给我提过，想不想婚嫁，我只道身不由己，容不得我做主。而且我还这么小，不想这么早就嫁了去。”冬儿看着我，有些腼腆，“若是我回了家，娘让我嫁人，你和七小姐可要来看我。”
　　我点了点头，摸着冬儿的发髻，感慨着时间可真快：“原来冬儿都到了可以婚嫁的年龄了。”
　　冬儿红了脸，低下了头：“那我们可说好了。”
　　“嗯，说好了。”我拉着冬儿的手，看着天真烂漫的她，不知谁有幸会娶了她。
　　没过多时，冬儿便收拾好了东西，也和我挥手作别。我依旧酸着鼻子目送冬儿离开屋子、小院，这里曾经留着我们的嬉笑怒骂、飞来跑去，现在，只剩下我孤身一人，看着她们一一离去。再暖的阳光照在我的身上，我也感觉不到它的温热。只望她俩回家后，能平平安安。
　　当我回到小院时，凉诗琴正用手撑着脑袋坐在桌边闭着眼小憩，桌上是大大小小打包好的行礼，这个景象充斥着我的大脑，不觉又感伤起来。一出凉府，凉府七小姐的身份便不再耀眼，或许还要惹来非议，不知道凉诗琴现在的心情如何，伤心、难过、难舍、惆怅、遗憾。。。听到我的脚步声，凉诗琴睁开了眼，对我微微一笑。我替她感伤之余，又泛起了喜悦之情。毕竟，我还陪着她。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她。
　　“我想出去走走。”凉诗琴似乎心情好多了，说话也温柔得多了。我点点头，她便起身。我俩一同走出小院。
　　我跟在凉诗琴的身后，看着她用留念的眼光扫过凉府的一花一草，一山一石，一屋一亭。走到花园，夹道的菊花依旧开得灿烂，有些花瓣还掉在了地上，碎了一地的金黄。凉诗琴踩在上面，用手拂过金灿灿的菊花：“不知道这里的菊花明年谁会来赏。那里的荷花又将向谁展露芳姿。”凉诗琴顺着小径向湖心小亭走去，趴在栏杆上，“母亲说，她不喜欢花园里各色妖艳的花，倒是从这里望去的那株枫树神清气爽。”我顺势望过去，的确，对面火红火红的树叶长得精神。凉诗琴歪着脑袋向我看来：“更衣有什么地方留念吗？”
　　我想了想，是那窄窄的一席之地，挤着我和凉诗琴的美好记忆：“小院里的吊椅。”
　　凉诗琴噗嗤笑出了声，转后转过头看着那丛枫叶：“我给母亲说了，让她把你的小姨要来，厨房不能没有人。”
　　我看着凉诗琴说的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里百感交集。正在大家都在不停地撵人的时候，她却冒六奶奶之不悦，主动讨了小姨，我心里是十分感激的：“谢谢你。”看着紫翠走了，冬儿走了，我心里还在担心小姨会被怎么处置。小姨在厨房不出众，就算凉府要留人下来，我知道小姨不会在其中。出了凉府，小姨会有何去处，我也从未听小姨说过。但是让她跟着六房，我又不敢向六奶奶开口。毕竟我的去留都是用别人换来的。如今，凉诗琴已经为我考虑的如此周全，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母亲离开了凉府，心情必定不会好。这段时日应该会多般挑剔，你记得提醒小姨，多担待些。母亲本质不坏，只是心情欠佳。”凉诗琴说着话，手在空气里画着，“出了府，便不再是大小姐了。身价没了，你们也会跟着受累。更衣，你可想好了。若是你。。。”
　　我知道凉诗琴想说什么，立马接了她的话：“我从小就想好了。我和你荣辱与共，不离不弃。”
　　凉诗琴的手停了，然后缓缓的喊了我一声：“更衣。”我上前一步，凉诗琴向后靠在我的身上，“不知道四方街的院子如何，是不是要和诗梅睡一间？母亲只说一所住，一所租。两所院子离得不远。”
　　我知道凉诗琴担心的是什么：“不住一间又如何，只要我们在一所院子里，便能日日见到。”
　　“嗯。”凉诗琴闭着眼，“更衣，外面的天空是如何的？”
　　我抬头看着蓝蓝的天，白白的云：“和凉府的一样，都是蓝天白云。”我听到凉诗琴又笑出了声，一低头，看着她姣好的面容，出了府，六奶奶不会让她一直住在身边，总会给她再寻一户人家，但是，条件不会极好。不知道凉诗琴会愿意吗？
　　在湖心小亭坐了会儿，我又陪着凉诗琴在凉府的个个游廊、小径走一走。时不时的看到背着包裹的下人行礼离开，还有匆忙搬运东西的下人。
　　“哟。这不是七妹妹嘛。”迎面走来的是凉诗书，“怎么，舍不得走呀，那赶紧去给二奶奶说呀，让她通融通融。别把你们娘仨赶出去。”语气极其的傲慢，也许是知道即将分道扬镳，也没什么好收敛的。
　　凉诗琴也不示弱：“听说昨儿个在屋子里五奶奶哭得梨花带雨，二奶奶也没准她留下来。我一个晚辈又怎么好开口。”
　　凉诗书立马向凉诗琴剜来：“你个戏子的女儿，莫不要出了凉府，便和母亲一起重操旧业，说不定生意兴隆。”
　　凉诗琴气得脸红鼻子绿，正想冲上去，我已经先她一步冲过去狠狠地给了凉诗书一个耳光，声音响亮得整个游廊都听得见。凉诗书被打得歪在一边惊呆了，我收回的手心还略微有些热，有些痛。这时，凉诗琴一把拉住我的手傲然的从凉诗书的身边走过。香菱也想替她的主子出头，但是被凉诗琴利眼一刮，便噤如寒蝉，不敢乱动，只好呆呆的看着凉诗琴拉着我走。
　　当凉诗书缓过神来，一转身，我俩已经疾步走了很远了。我只听到凉诗书怒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好你个凉诗琴，你等着，我绝不会饶过你。”
　　我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看着凉诗琴消瘦的轮廓，想着是不是又冲动给她惹事了，突然感到手心一紧，然后听到凉诗琴镇定的声音：“莫要听她胡说，量她也做不了什么。”
　　我的心突然平静了下来：“嗯。”便跟着凉诗琴的脚步，无畏着一步一步向前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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