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衣传

　　紧接着又近年关了，凉府各院都开始紧张忙碌起来。梁小王爷自那日来贺凉诗琴寿辰后，便没有来凉府了。到了年末，官员们也开始繁忙起来。二少爷早出晚归，二少奶奶倒是个娴静的主，二奶奶便开始培养她管事。二少奶奶处事大方得体，赢得了二奶奶不少表扬。三小姐身体单薄，需要静养，所以凉诗琴也少了去叨扰她。一时之间，大家又归于平静了。唯一不好的消息是腊月十六，老爷在外突然中风，被送回了凉府，惊得凉府又炸开了锅，徐大夫忙前忙后的跑，二奶奶鼻涕眼泪的守在老爷身边，大奶奶也走出了佛堂，在老爷的屋子里打坐念经。各位姨奶奶少爷小姐都守在老爷的院子，焦急地等待着。每见徐大夫出来一次，大家都要围上去过问一番。
　　经过徐大夫的努力抢救，老爷的病情总算稳定了下来，但是意识还是有些模糊，而且右半边的身子不能动弹了，口舌歪斜，言语也说不利索了。总的来说，这算是大不幸中的小幸。见老爷醒了，主子们都想进去慰问，但是被二奶奶以老爷需要静养挡下了。老爷的屋子里，除了老爷，伺候的丫鬟，便是二奶奶和大奶奶。大家心存挂念，也只能回去静候佳音。为了体谅各房人对老爷的关心，二奶奶便安排着每一房人照顾老爷一天。
　　轮到六房时，六奶奶携七小姐和八小姐亲自伺候。我们这些下人都候在门外，不得进屋。晚间回院子时，凉诗琴已经累得倒床便睡。眉头是抹不开的忧愁。我知道虽然凉诗琴不说，但心头极为担忧老爷，整夜整夜的睡得不安眠。不过十来日，吃不好睡不好的凉诗琴又瘦了一圈。连六奶奶都开了口让她莫要忧心过度，但是凉诗琴只是表面上听听。
　　“不再多吃一碗？”我看凉诗琴只吃了少许饭菜又把碗放下了，比担心老爷还要担心她。
　　凉诗琴摇摇头：“更衣。”那一声喊得有气无力。我走过去，凉诗琴便靠在我的身上：“父亲不知道还能痊愈吗？”听下人们传，老爷这病是好不全了，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凉诗琴开始自顾自的说了起来：“都说入了冬日子难过，我如今才理解了这句话。”
　　凉诗琴的话我听得有些辛酸，摸着她的头安慰着：“没事，老爷有徐大夫照顾着。”
　　凉诗琴摇了摇头：“凉府也到了冬天了。”凉诗琴的话我听得不是很明白，她又继续说着，“不知道还能见到明年的春天吗？”说完，凉诗琴有些颓丧的抱住了我。
　　我看着窗外又开始飘鹅毛大雪，心里想着：这个冬天，真不好过。
　　凉府出了这么大事，南宫玥作为女婿本该亲自来一趟，但是以朝堂的琐事牵连为由，只派了管家来问了几句，再送上几颗野人参，以表问候。二少奶奶的娘家也送了一些慰问品来。下人之间又开始谣传是不是老爷一倒下，凉府就要跟着倒下了，连带着跟凉府结亲的南宫府和林府都开始冷漠了起来，太没有人情味儿。整个凉府因着老爷病倒跟着沉寂了起来。
　　这个新年凉府第一次过得甚是寂静。大家都在各家的院子里草草了事，守岁之夜也不敢大肆喧闹，连礼花也只放了一会儿，为了让老爷能静心修养。
　　大奶奶领着四奶奶、大小姐、六小姐在佛堂吃斋念佛，希望佛神能再次眷顾凉府。三少爷日夜投身在学海之中，希望像二少爷一般高中，再次光耀凉府。五奶奶多次书信，希望三小姐能携三姑爷来看看病重的老爷，但是都因三小姐要安胎而不能前来。和各位小姐处得火热的世家公子们也开始减少了书信往来，梁小王爷也在其中。这让一时风光无限的凉府突然被歇了菜，让外人感叹世态炎凉。我听说五小姐为此还哭红了鼻子，八小姐也蔫了好几日。大家都在心里祈祷着老爷康复，凉府再次辉煌起来。
　　大好的未来如同泡沫般粉碎了，不为此伤心的也只有凉诗琴了。除了老爷病倒让她担忧感怀，其他的事在她眼里似乎都不是什么大事。就算六奶奶亲自来过问梁小王爷的事，凉诗琴也只是漫不经心的回着：“年初，他比较忙。”六奶奶便让凉诗琴主动书信沟通，被凉诗琴断然拒绝。僵持到最后，我看到六奶奶气呼呼的走了，凉诗琴则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看着小院第一簇迎春花向着春阳盛开着。
　　花了不少的银子，熬了不少的汤药，暮春时分，老爷终于可以断断续续的把话说明了。大家似乎看到了希望，心情也跟着天气阳光了起来。但是另一个噩耗接踵而至，三小姐不幸小产，让一时欢愉的凉府又如跌落到了冰窖。虽说大家都在因南宫府不近人情的举动而议论纷纷，但三小姐作为南宫府的大儿媳，又即将为南宫府开枝散叶，凉府和南宫府的关系始终僵不到哪儿去。但是随着三小姐流产的消息传来，大家都有了一些不祥的预感。
　　五奶奶携五小姐从南宫府回来，还带了另一个重磅消息：南宫侍郎因为罔顾法纪被参了本，南宫玥也因为受牵连都停职在家。南宫府的日子过得也不顺畅。
　　这个消息一传来，二奶奶立马把二少爷叫去问话，大家才知道从初春开始，皇上便开始大刀阔斧的整顿法纪，朝堂上的各位一把手二把手都兢兢战战的。水清则无鱼，为官的个个都惶惶不安，怕这把火烧自己身上，怕成为下一个南宫侍郎。都急忙和受牵连的官员划清界限，连带着二少爷又开始被挤兑了。原先计划着和林府结亲后，等个两三月，林侍郎便到翰林院去把二少爷调到兵部，看现在这势头，只能将这个计划闲置，免得撞到枪口上。二少爷得知了岳父的筹谋，自是心绪不畅，归家也闷闷不乐，工作也频频出错，正好给其他人添了打小报告的机会。二少爷又被扣了半个月的俸禄。老爷病重在床，看二奶奶整日愁眉不展，二少爷便没有把自己的烦心事告之，免得大家烦上加烦。
　　二奶奶听明白后，强撑的笑脸开始崩塌。虽然耐着性子不发火，好让凉府安宁，让老爷静养，但二奶奶却开始在二少奶奶身上鸡蛋挑骨头，极不欢喜她做事的风格，时常揶揄，闹得大家都不愉快。凉府的氛围一直都阴郁不散。
　　虽然这些坏事都瞒着病重的老爷，但是偶得清明的老爷自知身体不佳，也感觉到了凉府岌岌可危的氛围，便叫了二少爷、三少爷前来问话，然后让二少爷在官场上恪守本分，让三少爷放下功名，跟着管家学管理凉府的家业，免得自己突然撒手人寰，凉府会分崩离析。老爷发话，凉府似乎又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上，平静安稳了下来。
　　当我把这些消息告诉凉诗琴时，她只是停了翻书的动作，然后遥望窗外，略有沉思：“凉府的冬天还没有过。”那时，池塘里的荷花有些都开了。
　　接连几个月，一个消息比一个小坏，大家都低头做事，不敢乱嚼舌根，希望凉府头上的这些乌云赶紧散去，让阳光赶紧照射进来，让凉府重新洋溢起欢笑声。
　　“你说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呀。”紫翠抱着自己晾晒的衣物回屋，我正靠在床上。凉诗琴近日话不多说笑也很少，我站在一边看着心情也不怎么舒爽，但是又不敢乱开口。
　　又听了紫翠的一声哀叹，我也开始惆怅起来：“不知道。”
　　“我看呀八小姐要伤心了。”紫翠叠着自己的衣服，“都十余日了，李家公子还没有回信。”李家公子正是六奶奶替八小姐挑选的夫婿之一，两人经书信交流便生了情愫，八小姐芳心暗许。当初八小姐的红绳，正是替这段姻缘求的。
　　我叹了一声，紫翠立马接话：“那个梁小王爷是不是也没有来找七小姐了？”
　　梁小王爷是从去年庆完生辰后便开始冷淡对待凉诗琴。有时候我常想，难道是梁小王爷早就料到了凉府流年不利，会出这么多事故，所以早早的就开始鸣兵收鼓。听瑞雪说，梁小王爷从那以后也断了和南宫玥的往来，所以年初南宫侍郎被查，便一击即中，也没有人站出来替他求情。官场上的人真是瞬息善变。我突然又为凉诗琴没有嫁给这样冷漠无情的人而感到一丝欣慰。
　　看我久不说话，紫翠也明白：“真是树倒猢狲散。等老爷病好了，看他们还敢小瞧凉府不。”
　　虽然听徐大夫说老爷养养就好，但是我总觉得老爷的病好不了了。所以凉诗琴才会一直郁郁寡欢，对什么事都提不了兴趣。老爷病重，家塾也停了，凉诗琴的琵琶也开始束之高阁，整日的待在院子里看书。我倒希望她能出去走走，散散心，让眉宇之间的郁结消一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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