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U]友達之上

　　这句话……难道说……
　　杉田的手指无意识颤抖了一下。
　　中村这句话才让他终于意识到，眼前的事态几乎要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了，而且最糟糕的是，并不是什么好的方向。
　　……真的要说出口吗？
　　他是这样问的。
　　中村的性格仔细又谨慎，敏锐又果断，所以他才能把那些细腻的感情只通过声音就表达得淋漓尽致，这种细腻是杉田做不到的，所以从职业的角度来说，他格外钦佩这样的中村，因为他的声音是天生的生动。
　　但此刻，这种生动却是最尖利的刀刃。
　　——表达他人的感情尚且如此精妙，更遑论是他自己的感情。
　　面对涵义如此沉重的问句，作为需要给出答案一方，杉田一句话也说不出……
　　因为……太明显了……
　　他的勇敢也好，他的自嘲也好，他的苦涩也好，他的不舍也好，他的故作轻松也好……在这句话里，都太明显了。
　　明显得不容忽视，明显得恰到好处地把杉田逼入绝境。
　　……进退皆错。
　　最终，杉田别开了目光。
　　中村的心也随之渐渐沉了下来，但再开口时居然又是天衣无缝的稀疏平常：“走吧，去那家烤肉店。”
　　“等一下。”杉田低沉的声音响起，没有挪动步子，他还留在原地。

　　中村也随之顿住，忍不住叹息，果然，唯独这件事情不是能凭借默契在心知肚明中一笔带过的。
　　呵，情有可原，毕竟对方是杉田智和啊，杉田智和那家伙，绝不会如此暧昧又“随意”地对待他们之间的任何变化。
　　他啊，总是最认真的那一个。
　　与中村相比，或许杉田确实在表达感情上显得笨拙，所以两人这么多年来的相处模式看似一直是杉田主动——正是因为不会表达，又急切地想要表达，这才是他那些直球的来历。
　　可从另一层面上来说，坦率也是杉田最大的优势。
　　毕竟这些年来的实践证明，中村先生还是最吃他这一套横冲直撞的直球打法。
　　其实仔细想想，如果两人都是聪明又体贴的人，反而会相处得很累吧。只有当彼此之间有亏欠，有妥协，才能纠缠不清，才能互相弥补，羁绊才能不被利刃斩断。
　　中村的利刃如果能轻易斩断两人之间的羁绊，那杉田就不是杉田了。
　　因为他一定会坦率地抓牢中村，即使中村“体贴”地想要避开。
　　这么无畏的莽撞，是中村作为朋友，最钦佩、最羡慕的一点。

　　“等一下，”杉田低沉的声音响起，没有挪动步子，他还留在原地，“什么叫做「真的要说吗」，当然要说。”
　　果然啊……
　　杉田的声音很温柔：“我啊……一直以为，你这家伙的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东西绝对只是游戏而已。”
　　中村蓦地看向他：“你……瞎说什么呢？”
　　“啊，是啊，”杉田笑着摇了摇头，“对，还有工作。”
　　“……这种东西……”
　　“之后，”他抬手，指了指自己，忽然一笑，“之后，才会轮到我。”
　　中村哑然，他这是开玩笑还是真的如此误解了自己？
　　“所以我准备的答案是，”杉田温柔道，“中村少年的恋爱对象是游戏，中村青年最需要的是工作。”
　　……诶？？？
　　“这都不是什么说不出口的答案吧。”杉田坦然地说出自己的答案，一点儿也不在乎中村方才渲染出的那些气氛。
　　“那抱歉了，是我自作多情。”中村气的有点发抖。他的直球……球路诡异啊……
　　“其实我一直都没往这方面想过，”杉田诡异的球路还在继续，“就是，或许中村少年的恋爱对象会和我有关。”
　　……快闭嘴，这种话不要直接说出来。
　　但他诡异的球路居然奇妙地切中要害了：“因为我害怕……一切都是假的。”
　　“只有自己一个人陷在奇怪的感情中纠结，而左右自己情绪的对方却毫不察觉，这么苦情又糟糕的事，我才不会做呢，因为我可是……很狡猾的。”杉田直白道，“所以……我自私地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作为你的挚友待在你的身边。友達之上，恋人未满。”
　　杉田低下头：“不，或许会成为……恋人之上，也说不定。”
　　他就那么放肆地笑了：“这样，我就是你生命中最特殊的人了。”
　　那些会让中村烦扰的关系都不需要存在，如果他会为此苦恼的话，那从一开始就让他任性地独裁一把，就此了结吧。
　　那么，这番话的意思就是……

　　“你依然会待在我身边，”中村声音低沉，“以，挚友的身份……么？”
　　两人静默无言。
　　杉田点头。
　　细微的动作，却无比坚定。
　　中村沉默着，叹息，转过了身，杉田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得见他的声音，依然那么生动，蕴藏着让他蓦地揪紧心脏的力量。
　　“你知道，中村青年要长成你熟悉的中村大叔，最需要什么吗。”
　　这个问句不再要求杉田回答，他径直朝门口走去。
　　但是背影开始发生细腻的变化，发尾悄悄伸展，尽管杉田看不见他的脸，却清晰可见他渐渐宽阔起来的肩膀，是一如既往的坚强。
　　“正是身为挚友的你，来自杉田智和的陪伴啊……”
　　“……谢谢你了，挚友。”
　　他走到玄关，换好鞋子，拉开门，回头侧过脸，下巴上的胡茬是中村大叔的记号，这都是方才没有的。但眼中却有了意味不明的星光，唯独声音是杉田熟悉的……“生动”。
　　“走吧，去那家烤肉店。”
　　再开口，居然又是天衣无缝的稀疏平常。
　　石破天惊后，那些没有着落的波浪，原来只能归于无功无过的平静。
　　房间里寂静无声，原来静到极致，连时间都是无声的。

　　「完。」
　　……
　　写下最后的字，杉田静静地看着光标在文档中一闪一闪，又将最后一幕仔细读了一遍，忍不住小小地翘起嘴角。
　　但很快，又消沉了下去。
　　板着脸的男人盯着电脑中的文字，而打印机已经听话地把这些打印了出来，油墨印刷上稿纸的声音很规律，和此刻慌乱的心跳截然不同。
　　写成这样，也太糟糕了。
　　杉田闭上了眼睛，揉了揉眉心，无力地发觉自己竟然不妙地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故事是假的，心痛带来的窒息感却过于真实，他现在根本无法思考。
　　把好好的游戏脚本写成这样，也太糟糕了。
　　但是……
　　多少也想试试看啊。
　　他有些委屈地低低呢喃。
　　“就是嘛，中村也可以品尝一下单箭头被弹开的感觉啊……”

　　“写成这样你也好意思的吗？”中村清朗的声音突然响起。
　　诶！？
　　杉田猛地睁开眼，从座椅上弹起来，看见中村端着水杯站在打印机旁边，另一只手抽出纸张，正低头一张一张看过去。都怪他刚才太出神，居然根本没有注意到中村进来了。
　　“你是什么时候——”杉田结结巴巴开口，“等下，你把那些东西快放下，商业机密啊，不要瞎翻啊！”
　　中村抬头瞄他一眼：“怪不得给我发了一封内容那么奇怪的邮件……”
　　什么奇怪的邮件？
　　中村把手机递给他，杉田一看，顿时很想死一死。对，他刚才为了激发一下紧张感，给中村发了一封邮件来着，而邮件的内容是……
　　“大事不妙，快来！”——故事里的开始的邮件。
　　……杉田真的很想死一死。
　　“把最后的自己写的那么帅，你很过分啊，”中村语气毫无起伏地棒读式评价，“不过你倒是意外地很向往这种苦情的剧情嘛，喂，我说干脆把最后一段改的简单直白一点吧，「我其实发自真心地爱着你，智和」之类的台词通通用上。”
　　求求你不要用这么生硬的语气说这种话啊！！
　　“那个……我……”杉田略有些尴尬。
　　中村不逗他了，突然轻笑一声：“不过啊，是个好故事。把人名替换一下吧，作为游戏脚本的话，这个框架很有趣呢。”
　　“诶？？”杉田惊讶，“你不怪我用了你的……咳，用了你的名字吗？”
　　中村把纸张放下，转身出去，带着笑意，淡然调侃道：“想什么呢你，如果连这种程度都接受不了，怎么和你一起组成「人」这个字。”
　　他又突然回头，森然道：“你，敢把我的单箭头弹开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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