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女和小白花

　　金大姑娘用着巧劲挣开了林柔的怀抱，从腰袋里捞出个木牌，那木牌雕花精致，隐隐泛出香气，祥云仙鹤纹细密繁复，正当中刻着一个篆体的“莫”字，侠女抚过那“莫”字，神色莫名，眼底隐约有怀念。
　　林柔时时刻刻关注她，自然也抓到那一瞬的低落，侧头道：“这是什么？”
　　“莫家的牌子。”
　　“莫家？”
　　侠女这才想起这林柔不是江湖人，自然不清楚江湖上各个武林世家，便牵着她在床边坐下。
　　“我没同你说过，我本是身有婚配的人，只是如今这婚约早就不作数了，这木牌是夫家送的凭证，当时我离家太急，忘了还他。”
　　听她有婚配，小白花心里一紧，又听她说那婚约不作数，才松了口气，安心问道：“怎么不作数了？”
　　金大姑娘瞧着小白花蹙眉松眉的神色，有心逗她，又将那木牌举起，荡了荡流苏：“我同莫郎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门当户对，家中长辈自然有心撮合。莫郎那时待我极好，我也早就知道，我总会是他的妻子。”
　　“哦。”
　　“本来在我十六那年便可嫁于他了，谁知世事难料，那日，我如往常一般寻他比剑，他剑术不及我，但我哥早就告诫过我，不可太不顾男子自尊，故而我放了放水，叫他击落了我的剑，本就是比试，我自然无所谓输赢。但他却面色沉沉，拾起我的剑，问我是否让他？我惯常不爱说谎，他这么问，我自然不答。”
　　林柔七窍玲珑心：“不答便是答。”
　　“不错，所以他要我用尽全力与他比试。”
　　“你莫非？当真赢了他。”
　　“他自己要我用尽全力，我难道还要藏私不成？！”金大姑娘没好气道，“我赢了他后，他笑了笑，只说原是他自己技不如人，我本以为此事揭过了，可是我再去寻他比试都被他回绝了，不仅如此，我便是寻他出去，他也不再次次同我出门了，我才发觉他待我不同以前了。”
　　小白花忍不住笑了起来，随口说了句：“小心眼儿。”
　　“对！”金大姑娘应道，“男子汉大丈夫的！心眼儿忒小，觉着打不过女子丢了颜面！”
　　“就因为这，你们解了婚约。”
　　金大姑娘闻言哈哈大笑：“若当真如此，我便不在意了。”
　　她侧头看了一眼那桃花儿似的美人儿，幽幽道：“头一次见你，我便不喜欢你，成日觉着你麻烦，可知为何？”
　　“我爱哭，又没保命的本事，一路上只能靠你，你觉着我是累赘也是应当。”
　　“非也，我只是讨厌你那副娇娇柔柔的模样。”这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往事，侠女以为自己早已放下，如今讲起，才觉着自己不过是把那些过往封存，强迫自己不去理会，再翻出来看，还是会伤心烦躁，“我有个表妹，自小身体不好，家里人没让她学武，养的像个千金小姐，柔柔弱弱的，她长得无辜可爱，又是我的妹妹，我便带着她玩，同我一起，自然也会同莫郎一起。”
　　林柔摸了摸自己的脸，大抵猜出侠女未尽之意，扑在侠女怀中，意有所指道：“我可不是你的妹妹。”
　　“那倒是，你更好看些，总之，我可不晓得他二人何时情投意合了起来，但碍于我的婚约，不敢太过放肆，想了这么个臭主意，假借被我伤了自尊之事待我冷淡，好逼得我自己去同长辈闹，解了这婚约。”
　　“你如他们的意了？”
　　金大姑娘将怀里的小白花拎了出去，得意道：“自然没有，我觉着他心眼小，又不是人坏，所以决定将他把话说清楚，约莫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老天爷虽然待人不怎么好，但偶尔也算是靠谱，见不得我被人如此欺瞒，教我发现他们互诉衷肠，剖白心意的时刻。”
　　林柔呼了口气，忍不住骂了句：“无耻！”
　　“自然无耻！我叫那姓莫的自己去和长辈解释清楚，谁知他却觉着既然我不愿说，那二女侍一夫也成。”
　　“男人心里那些腌臜事我都晓得，”林柔撇撇嘴道，“大抵瞧你实在美丽，放弃着实可惜吧。”
　　“瞎说什么大实话，”金大姑娘忍俊不禁，“最可气我那表妹，摆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还说甘愿做小，实在叫人恶心。”
　　“这我也晓得，此叫以退为进，世上男子，皆敌不过美人这般招式。”
　　“她忍得我可忍不得，既然如此，那我便去将话说清楚，如了他们的愿，莫家自知理亏，便许诺我三件事。”
　　“那如今？你是要去莫家？”
　　金大姑娘将木牌收拢在手中，那双明眸极为璀璨，扬起一抹笑：“我从莫来客栈接了新活儿，正是他莫家发布的，三年了，待我去瞧瞧他夫妇二人是否恩爱如常。”
　　侠女耿直，然而记仇得很。
　　林柔痴痴地瞧着她那抹笑，回忆起她们之间短促的亲吻，又甜又醋：“届时把这木牌还他！”
　　金大姑娘见她如此，神色无奈了几分，掐了掐她的脸蛋：“自打招惹了你这麻烦精，我便不像我了。”
　　她和这小白花，说是姐妹之情，然而这一路走来，暧昧不清，她也说不上是什么关系，罢，还是做个鹌鹑吧。
　　“我亦如是。”林柔莞尔，“你我作伴便好。”
　　心里却有了旁的打算。

　　云飞山庄陷入愁云惨淡的气氛已经数日。
　　几日前，庄主夫人突然陷入沉眠，与此同时，还是婴儿的小少爷也不翼而飞，他小小的摇篮里留着一串造型奇特的铃铛。
　　庄主莫青阳见到时脸色惨白，连夜飞鸽莫来客栈，提出丰厚报酬，征天下侠士为他寻回孩儿。
　　也算莫庄主运气好，正碰上裘三娘和冥鬼回客栈的日子，侠女跟在他们身后，瞧见这信，顺顺当当就接了过来。
　　莫青阳今日得到金大姑娘要来的消息，早早便在大堂等候。

　　侠女磨蹭到中午，才转着那木牌，慢悠悠的上门。

　　故人相见，莫青阳会有什么神情？真是叫人期待地不得了。侠女满脸兴味，而她身旁的小白花也噙着一抹淡淡的笑。

　　莫庄主见到金大姑娘时，直接愣了。
　　待他回过神来，便蹙眉道：“追儿！我知莫家欠你许多，然今日我却有要事，你我之事过后再谈可好？”

　　林柔：“追儿？”
　　金大姑娘：“……”
　　“你叫金追？”
　　“咳……不是！”

　　这等场面，怎的如此就泄了气？

　　金大姑娘瞪了林柔一眼，继而对着莫青阳笑起来：“过后再谈？多年不见，莫青阳你还当真半分未改，如以前一般自鸣得意。我问一句，你是真心要我离开？”

　　莫青阳觉得有几分怪异，但他孩儿之事要紧，那金大姑娘还未来……等等，莫庄主突然想起方才追儿身旁女子问她是否叫“金追”，莫非……

　　“你便是金大姑娘？！”
　　林柔被那声“追儿”刺激，冷哼一声，挡在侠女身前：“作甚？我们可是要走的。”

　　莫青阳放下心来，露出一抹自以为潇洒的笑：“原来追儿便是大名鼎鼎的金大姑娘，也是，小时候你的功夫便超群卓越，秦伯伯也常说，你若是男子，定能在江湖闯出一番名堂来。”

　　原来她姓秦。
　　小白花暗暗记下，越发不待见眼前的男子，嫉恨他知晓侠女的过往，又厌恶他当年的抛弃之举，不由得牙尖嘴利起来：“莫庄主说的好生可笑，我家姐姐如今在江湖上难道没有名堂？那有求于人的又是谁呢？”

　　侠女还没开始找场子，小白花倒是舌战了起来，金大姑娘有些惊异地盯着面前不同往常的小白花，心头微微一动。
　　她这个样子，鲜活得很呀。
　　林柔越看眼前的男子越发讨厌，顾不得自己常在金大姑娘面前的娇柔样子，隐隐流出几分威严感：“既然莫大庄主觉着我姐姐是个无名之辈，那我们乐的不接这麻烦生意，毕竟你与我姐姐之前的缘分并非佳缘，而是孽缘。我姐姐最怕麻烦，钱财事小，届时惹得一身腥臊才更不好呢。”

　　莫青阳被这一串的“我姐姐”砸的头晕，却也知道自己心虚，姿态摆的极低，对着侠女道：“追儿，以前是我不对，方才亦是我失言，如今琴儿昏迷不醒，犬子也被人掳去，我着实心焦，望你大人大量，寻回小儿后，你提什么要求我都应了。”

　　本打算找场子的金大姑娘此时反倒说不出什么冷嘲热讽的话来，自家的小白花小嘴儿叭叭叭，反倒叫她不好意思再说什么，淡淡道：“放心，我做事有规矩，一码归一码，那歹人可否留下什么？”

　　莫青阳脸色一白，沉默了一会，才从袖中拿出一串造型奇特的铃铛。

　　侠女正要伸手接过，却被林柔抢了先。

　　“我来便好，姐姐放心。”

　　自到了这个云飞山庄，小白花便奇怪地紧，外人面前不好问，侠女暗暗将疑惑藏在心底，待回去再问她。

　　林柔接过铃铛，仔细瞧了瞧，突然冷笑一声：“莫庄主，你好风流啊。”

　　侠女：“？？？”

　　林柔将铃铛放在侠女手中，细细解释道：“姐姐你瞧，这编绳和这铃铛的花纹，都不是中原的式样，这是苗疆女子的定情之物，一旦认定了人，就将这铃铛送与他。”
　　说罢，她便鄙夷地扫了扫立在一旁的莫青阳。

　　小白花着实太奇怪了些，侠女还在迷惑中，愣愣问道：“你怎么会知道？”
　　“姐姐莫忘了我的小曲馆，”林柔附在她耳侧，“蠹鬼写东西要故事，来馆子看戏的人多且杂，我也识得几个苗疆女子，听她们提过。”

　　金大姑娘觉着这说法有理，不再纠结，复又看了看手中的铃铛，继而抬起头，凌厉地盯着莫青阳道：“你成了婚，还在外头招惹旁的女子？”

　　莫青阳脸色惨淡，沉沉道：“是那人一厢情愿，自作多情，我从未有应。”

　　“莫怪你的请求写着是去夺回你的孩儿，怕是你知道去哪儿找吧。”

　　“苗人诡计太多，琴儿如今也是中了蛊，我是那人心中所想，一去必定被困，故而只能请人出手。”

　　林柔“哼”了一声，正要说什么。

　　金大姑娘便握住了她的手，朝她微微摇了摇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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