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欠她一条命

　　那个被沉塘的女子一身水痕、一身污垢，靠在塘边的柳树，从她身上滴落的塘水湿了一地的青草，她脸色苍白，眼神满是绝望，她说：“这天下间的誓言，不过是一通狗屁！”

　　那个女子讲了个负心的故事，一个青梅一个竹马，青梅家给青梅找了个夫家，竹马说我们一起逃吧，青梅就跟竹马逃了，可竹马不过是个文弱书生，青梅也只是闺阁女子，俩人都不知生活原来那样的难，然后，竹马受不了了，回了家，青梅找了回来，竹马说，是她勾引的他，然后，他不过被斥责几句，而她，却要沉塘，连爹娘都觉得她玷污了家门，不为她的生争取半分。

　　世道如此不公，让人生而无望，死而满腔怨恨！

　　若是往日，萧七哪怕暴露自己的身份也定会为那女子做主，可如今，一国之难就在眼前，九霄究竟是何人，她还未知，她没法露自己公主的身份，若不露公主身份，她如何强令那个将女子沉塘的村庄兼容这个女子。

　　她只能给那女子一些钱财，劝慰：“你既活着，就往前看，人生很长，难免遇上几个混账，可若为了那些个不值得的人就毁自己一生，实是愚蠢至极；此处不容你，天下之大，自有容你之地，这点银两够你另到一处活个半生。”

　　若青迹之事过后，若青国安，或许，她会帮再帮她一帮。

　　辞别了那沉塘女子，萧七和九霄下了山。

　　只是那时已是半夜，一时找不到客栈，只能随手敲开一家门。

　　是那处的里长。

　　那里长客气的将他们迎进了房内。

　　萧七拿了张银票递给了里长夫人，里长夫人推脱数次不肯收。

　　萧七想了想，便偷偷的塞了里长夫人一个绣了金丝的肚兜。

　　“这是我请青城最好的绣工师傅所绣，虽是贴身之物，却一次都不曾穿过，万万不要嫌弃。”

　　那金丝是纂香所绣，纂香的绣工，连昔日女红第一的应太妃都夸赞，所以她这话也不算太过夸张。

　　而最重要的是那肚兜上的金丝，足以抵她二人在此处一月的用度。

　　里长夫人看着肚兜上活灵活现的鸳鸯戏水，脸红红的，偷偷的藏了起来。

　　萧七觉得依里长夫人脸红程度，她应该是会拿来穿的。

　　依她第二日她看里长的脸红程度和看见她就闪烁的眼神，恩，里长夫人应该是穿了。

　　.

　　出了深山，方才知晓在深山中一晃已经过了半月有余，如今青国的花朝节快到了。

　　因着青国大半懂阴阳、八卦、鬼谷、占卜之术的半仙掐指一算，今年花朝节的第三日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成亲吉日，故而青国但凡有婚嫁之约的男女都喜欢将喜事放在那一日。

　　此处也是随处可见红绸、红纸，可在这该喜气洋洋的日子里，却全然没有半点的喜色，那买了红喜字的人家更是一个个唉声叹气的，宛若大难要临头。

　　萧七好奇的打听了一下。

　　原来此处叫陶饶，因着山清水秀，姑娘长得是出了名的水灵，只是没想到，竟引来了那让府县都束手无策的采花大盗。那盗贼在陶饶最大的樟树上，下了挑战书，花朝节的第三日，他要来劫此处最美的新娘子。

　　萧七不解的问里长夫人：“既是知晓盗贼要来，安排了衙役抓捕就是，为何这般的烦忧？”

　　里长夫人道：“这嫁出去的姑娘，娶进来的媳妇，有二十多户，这二十几个新娘各有各的好，难分伯仲。可陶饶的护卫不多，护不了这么多人家！”

　　萧七诧异：“那何不改期完婚呢？”

　　“这可是百年一遇的吉日，谁不想有个好兆头，再说了，那日好歹有二十多个新娘子，若是寻常日子结婚，只有一个新娘子，岂不是更危险？”

　　故而全镇的新娘子都很忧愁。

　　长相上乘的姑娘忧虑，生怕自己被那盗贼看中了被掳，可若掳的是他人，又好似自己的长相、才情不如那被掳的新娘子，这样的侮辱于貌美的女子而言是一种难言的伤害。

　　长相不佳的姑娘也很是焦虑，谁知道那盗贼是什么口味，吃惯了燕窝鱼刺的夫人还喜欢吃清粥小菜。

　　于是二十几个新娘子，个个焦虑，既不想自己成为那二十几分之一，又不想自己成不了那二十几分之一，一时之间，整个镇子几乎是笼罩在忧愁的纠结里，全然没有半点的喜气。

　　.

　　萧七想了一日，去找了里长，说，她有办法确定那采花大盗会采谁，只是想看看村子里的其他新娘子。

　　里长虽不信，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还是听她的吩咐了下去，不过半日，各家各户有新娘子的就主动的送上了画像。

　　两人在屋子里聊了一个时辰方才结束。

　　第二日，陶饶也开始流传一个流言，说是最近来了个蒙面美人，据说这是陶饶文采最好的文公子的新娘子，两人自小定了娃娃亲，后来失散，近日才联系上，只可惜，那女子父母双亡，已然是个家境没落的孤女，文家本来想反悔，不料文家公子看了一眼那女子，竟不顾父母的反对，执意要求娶。据说那女子甚美，美得不似凡间之人，据说那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是一等一的才女；据说……

　　据说太多，一件两件都在表示，文公子的这个新娘子不仅美如冠玉，而且才华卓越，不仅配文公子绰绰有余，就是配那王孙贵族也是毫不逊色的。

　　只是可惜，这美人蒙着面纱，不为一般外人所见，而唯一见过的里长夫人道：“美！真美！我此生就没见过比她更美的女子！”

　　于是，传闻似乎在那一刻，得到了证实。

　　除了来了个绝世的美人，陶饶另一个炙手可热的话题是今年花朝节跟往年有所不同，往年大家伙就看看花灯，斗斗诗文。

　　今年里长说，年年斗诗看花灯未免太无新意，不如我们来比比哪家的新娘子最美、最有才气好了。

　　九霄在消息入耳的第一时间就去找了萧七，看着她，眉目冷冽：“胡闹！”

　　萧七将里长找来的画像摊在案桌上，道：“你觉得这里哪个姑娘最是漂亮？”

　　画像里的女子各有各的好，着实说不出哪个姑娘最突出。

　　萧七逐个指着姑娘的画像，道：“这是刑家的姑娘，最是擅长琴艺。”

　　“这是晏家的姑娘，才思最是敏捷，出口成章，一般的男子都不上。”

　　“这是莫家的姑娘，一身舞艺超群，闻名十里八乡。”

　　……

　　“相貌各有千秋，才艺亦是各有所长，确实是分不出哪个更好，既分不出，那就不分，咱们直接造一个陶饶的第一美人出来不挺好吗？”

　　对于如何造第一美人这件事，作为青国第一美人，这事她最驾轻就熟了啊！

　　九霄并没有低头看画像，他的视线定在萧七的脸上，十分想砸开那脑袋，看看里面究竟长了什么？

　　一个姑娘家，怎么会这般的好管闲事，藏起青迹，救起沉塘的人，如今，又拿自己的清白来算计？

　　他也不知为何，一思及此，竟有几分的怒火，他冷冷出口：“你懂琴艺吗？”

　　眼前不知死活的女子点头：“略懂！略懂！”

　　“你懂舞艺吗？”

　　“略懂！略懂！”

　　……

　　不管九霄问什么，萧七都回略懂略懂。

　　九霄却莫名其妙的越问越气，也不知这气打从哪儿而来，他手点点画像：“你觉得你比她们美吗？”

　　萧七回得理直气壮：“反正我又不用露脸，我长得如何根本无所谓。只要见过我的人都说我美，我不美也美了。”

　　纂香说她才气、相貌均百倍胜她，别人不曾见过她，还不照样信了？

　　萧七解释，没注意到一旁的九霄，笑意越发的凉了。

　　“而且，我特意让里长帮我找了此地最好的文公子，听说他才高八斗，长相俊逸，是十里八乡最最突出的公子哥。美人配才子，让人信服的几率又增加了几层。”

　　说完，她抬眸，问九霄：“再说了，此事就算不成，又有何坏处？”

　　她便是以这一句说服的里长。

　　若此计成功，他们抓住采花大盗的几率就增加很多，就算不成，也不过是从二十多个新娘子变成二十多加一个新娘子，于那些个新娘子而言，逃脱的几率又多了一分，不管成与不成，这于陶饶而言，都是一件百利而无害的事。

　　九霄看着萧七，冷笑，呵了一声，离开，留下满头雾水的萧七。

　　当夜，九霄就夜探了文府，见了那文公子，那个号称才高八斗的文公子实则身无二两肉，手无缚鸡之力，简直弱得不堪入目。

　　他想，那盗贼若来采新娘子，他定然会被盗贼一个手指头就给戳倒在地。

　　桐木对文公子的文弱十分的满意：“主子，若那姑娘真的夺了这比赛，到是好事一件，到时采花大盗将她采走，主子再乘机救回，不愁她不感恩戴德。”

　　他知道桐木的意思——女子啊，只要一感恩戴德了，这颗心也就放不久了，心放不久了，戒备还会放久吗？戒备都没了，那真的青迹还不是手到擒来？

　　这一想，让他心情更加的烦躁，他眼皮未抬，手指一动，凌冽的指风从指间弹出，弹向窗外树梢上的黑影。

　　一瞬间，嘈杂让人心烦的噪音消失。

　　天地间，重新恢复了静寂。

　　耳朵，隔壁间的呼吸声，却灌入了耳膜，那酣然入睡的平稳的呼吸声，声声张大了嘴，似在笑，笑他的夜未眠。

　　他冷哼了一声，天作孽不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他不会出手助她，绝对不会！

　　.

　　花朝节的前一日。

　　里长与夫人对酌时，忧心忡忡的道：“诗词可以作假，可琴、舞、画却是做不了假的。”

　　虽然跟村里有新娘子的人家都已经暗地里沟通好，可毕竟大庭广众之下，若是那女子才能不足，硬要给她按一个陶饶第一美人，想来那隐在暗地里的采花大盗也不买账啊。

　　还有——

　　“你说，我们这般举止会不会过于明显，那盗贼会不会不敢来？”

　　里长忧心忡忡的喝了几壶小酒，还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里长夫人穿着绣着金丝的肚兜都没有用。

　　花朝节于翌日举行，事情果然如里长所料，出了纰漏。

　　.

　　初时一切皆顺。

　　女子的面子和姑娘家的清白哪个重要，陶饶的姑娘们还是很能掂量的，她们一个个生怕自己比那外来的姑娘厉害，一不小心赢了招来了祸害，所以一个个放水放得厉害，故而比试进行得十分的顺畅。

　　直到两个刺儿头上台。

　　刺儿头一是善琴的邢姑娘。

　　谁都不知晓，人美琴好、从十四岁开始媒婆就踏破了门槛的刑姑娘，为何年过二九方才嫁人。

　　只有她自己知晓，她心底有个人，相貌俊逸，文采卓然，在那年花朝节上，桃花树下，一见倾心，那人姓文。

　　奈何这文公子比她小上一岁，女子十五及笄便可成亲，男子却可到二十加冠之后，何况文公子一门心思求考功名，成亲得越晚说不准能娶的姑娘家越好，而她过了及笄已三年，能嫁的公子变得越来越少，今年，她终于绝了望，点了头，应了亲事。

　　若这文公子若干年后成亲，想来她知晓后也不过是一声叹息。

　　却不想，她尚未行礼，他也定了拜堂之人，他们，是同年同月同日成亲，只是她的良人不是他，他的娘子也不是她。

　　让她如何甘心！

　　自是不甘！

　　她想将那文公子的新嫁娘给比下去，让文公子看看，她邢婉儿不比他的新嫁娘差。

　　至于采花大盗什么的，在那一刻，已然不重要了。

　　邢姑娘十指纤纤在琴弦上轻弹，弦音骤起，声声语语如玉珠弹落……

　　最后，指尖拨弄回旋，后静止在银弦上，曲终散，余音绕。

　　刑婉儿的这一曲，尤胜以往，并没有如原先讲好的那般藏拙。

　　邢婉儿抬眸，看着萧七，笑：“可不知嬴姑娘觉着此曲如何？”

　　萧七心里咯噔了一下，点头：“好！”

　　邢姑娘的琴音哀婉缠绵，诉尽了衷肠，若光比琴技，她比不过她。

　　邢婉儿并未觉着萧七的那声好是真心，只是问：“可不知嬴姑娘是否擅琴？”

　　萧七回：“略懂！略懂！”

　　天边弦月弯弯，桃树下青丝漫长。

　　萧七坐在布帛上，深吸了一口气，将思绪沉稳，素手轻挑被月光和花灯沾染了颜色的银弦。

　　琴音泠泠从她指尖倾泻而下，调慢弹且缓,夜深十数声，巨石奔崖指下生,飞波走浪弦中起。

　　随后更是曲风连转、一折三叹，有千里云霞万壑松，有大荒沈沈飞雪白，有古戍苍苍烽火浓……

　　到最后，竟是满山的雀鸟齐鸣，合着琴音，那一瞬山河、日月，琴音融入了万物中，万里山河在眼前飘然而过。

　　琴音落时，四座无言，只有满山雀鸣。

　　邢婉儿苍白了颜色，半晌，微微一鞠躬：“我输了。”

　　她的情丝万缕，反而将她框在了小小的闺阁中，而她，给大家听的是大好河山，壮观雄伟。

　　她输了，输不在琴技，输在琴格、琴心。

　　听见邢姑娘认输，萧七偷偷的舒了口气。

　　.

　　刺儿头二是个莫姑娘。

　　莫姑娘是个傲娇的姑娘，她傲娇自有傲娇的本钱，若论貌，她眉目明艳不输于人，若论舞，更是满陶饶都找不出一个对手，若论财，恩，她家很有钱，非常的有钱，若论夫婿，那也是陶饶一等一的好。

　　别人家怕采花大盗来，她只怕采花大盗不来，因为那表示，她比别人差！

　　她比别人差？

　　怎么可能！

　　瞎眼了吧！

　　对于这个外来的打败了无数陶饶姑娘的嬴姑娘，她觉得她赢的原因有两个，一个跟她比试的姑娘都太差了，二是稍微那么点不差的姑娘都太没骨气了，不就是一个采花大盗吗？有什么好怕的！

　　而她，她有骨气，有能力，这个姓嬴的姑娘，是注定了给她当垫脚石的，让她在陶饶的名头能够更上一层楼。

　　真是，人太有本事了，就这点烦恼，想低调点都不行！

　　被名气困扰的莫姑娘下巴微点，问：“可不知嬴姑娘是否善舞，若不善，我与你比试，岂不是欺负人？”

　　萧七回得跟上一次一般：“略懂！略懂！”

　　面对萧七的回答，莫姑娘哼了一声，长袖拂过，她昂首走过，犹如鄙视众生的孔雀。

　　衣袖擦身，萧七摸了摸鼻尖。

　　莫姑娘跳的是霓裳舞，亭亭翠盖，冰帘半掩，柳腰轻转，芙蓉斜盼，舞得确实美，尤其是那纤腰，袅袅疑折，看得在场的公子们眼神炽热。

　　莫姑娘一舞完结，萧七上，伴奏的琴音起，众人愕然。

　　竟是同一个曲子，同一支舞。

　　珠玉在前，若是同一曲，与第二人来说甚是不利。

　　萧七眨了眨眼，她也无奈啊，照理说，里长跟这些姑娘们都通了口气，她知这莫姑娘的舞艺超群，还特特意事先告知自己会跳何舞。

　　何曾想，这莫姑娘居然选了跟她一样的舞曲。

　　而且，这舞技还不比自己的差！

　　真是……

　　没见过这么爱找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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