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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她当真是这么说的?”
东缉事厂里,杜锦中手中的朱笔悬在半空,如是问道。
堂下的暗卫道:“启禀督主,千真万确。”
“呵呵——”
杜锦中忽地扔了批红得朱笔,兀自冷笑了两声:“果然是个学不乖的!”
暗卫紧了紧手中的剑,任这主子何等古怪,也不敢随意出声。
杜锦中拿起案台上一方洁白的棉帕,将自个儿没有沾染一丝墨迹的手指,一根根地仔细擦拭了一番。
“你先退下。”
好不容易等杜锦中将手擦干净了,暗卫听他忽然命自己隐去,不由得心里一松。
“是。”
他是新出来替主子做事的,代号清风,往日里都是隐在暗处不能见人。做这一行当,凡是见光,日后想要脱身,便是一辈子都不方便的事情。
平常他们除却单独拜见主子之外,一旦需要出场的时候,个个均是以黑色布巾覆面。
虽然不太理解主子为何时常让他们这支暗卫,暴露在锦衣卫和众太监面前,但是主子的决定并不是他们能够质疑的。
上回无面回来告诉他们,主子震怒,要将全体暗卫去势,可把大家吓得不轻。
心惊胆战过活了两天,子孙根倒是没有被去掉,不过贴身保护主子的任务却落到了他的头上。
清风被这从天而降的“惊喜”砸得三魂出窍。
早就听说主子的性格古怪着,今日一见,虽然总感觉哪里有点儿不对劲,可也没有无面他们那些贴身保护过主子的人说得那么骇人。
“来人——去将秦秉笔叫来。”
暗卫一隐,杜锦中便对着门外侍候的小太监发号施令。
不大一会儿,秦臻便被人找了过来。
“拜见督主。”
秦臻上回险些间接害了杜锦中的性命,这些时日每每见到杜锦中,总是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嘴唇发白,直冒虚汗。
“跟咱家去一趟长宁宫,咱们去给大公主殿下请安——”
请安?
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罢?
秦臻脑海里瞬间回忆起前不久有一日,督主大人也说带他去给大公主请安,结果——
他浑身一个激灵,结果回来好几天都在找缉事厂上上下下的不痛快。
秦臻担任秉笔太监,乃是掌印太监杜锦中手下的头号得力助手。冲锋陷阵他在前,这挨打挨骂的事儿,自然也首当其冲,是旁人所远远不能企及的。
秦臻的脸色有点难以形容,一时没遮掩好,被杜锦中撞了个正着。他都做好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准备了,哪知杜锦中却对他笑了。
“秦秉笔——这些日子睡得可还好?”
“奴才、奴才极好。”
秦臻讷讷道。
他知晓杜锦中是明知故问,这些天他可是寝食难安,就怕屋里突然冲进三五个锦衣卫将自己当场格杀,夜里又惶惶然,担心被督主身边的暗卫悄无声息地杀死。
担惊受怕许多日,早已面无人色,成天顶着两个乌青的大眼泡来来去去,背地里不知受了多少太监宫女的编排。
秦臻虽然气恼,却也无可奈何。
谁让督主眼下看他哪哪儿都不顺眼呢?
秦臻暗暗握拳,早日重获督主信任,重新树立起秉笔太监的威信,才是排在第一位的大事。
……
其实秦臻对督主大人的了解并不多,他比督主晚入宫两三年。
后来也不曾在同一处共事,但是秦臻总能从哪个小公公或是小宫女的嘴巴里头,听见这位大人的消息。
就跟宫外说书的先生说得故事似的,让人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秦臻一路听着杜锦中的升迁故事长大,直到自己成了秉笔太监。
而他上头的大人,正是杜锦中。
“等等,小安子,去把卢硝叫上,让他带上一队人跟上。”
正欲出门,督主大人却又停了脚步,吩咐一旁的小公公去跑腿。小小少年,长相十分清秀,做事儿也机灵,一溜烟似的眨眼间便跑出去老远了。
秦臻估摸着,若是不出大差错,这个叫小安子的公公怕是要一步登天了。
督主年近三十,尚未娶妻,在宫中亦没有对食。更何况是个太监,过继一个干儿子只是迟早的事儿。
想到对食的事,秦臻的心忽然间又提到了嗓子眼。上回督主拿他宫外的妹妹要挟自己,过后虽未再提,这会子他想起来怎么着都觉得不踏实。
秦臻暗想,还是得找个机会出宫一趟,将人好生安置起来。
小安子做事果然麻利,没多久就带着卢硝等一队锦衣卫过来了。
“督主——”
众人齐齐给杜锦中见礼,后者不过淡淡扫一眼来的人面孔,挥了挥手。
“都随我去一趟长宁宫。”
没有多余的解释,卢硝知他不喜手下的人多舌,便带了人齐声应道:“是!”
一干人遂动作迅速地朝长宁宫方向移动。
……
长宁宫。
宁妍趴在书案上写写画画,右手边是一沓手抄的薄薄的佛经。左手边上的砚台已经逐渐干涸,只剩下少许墨汁。砚台四周溅了一大片星星点点的墨迹出来,有的墨点甚至飞到了福公公抱来的佛经原卷上。
宁妍不时捏着毛笔从砚台里蘸一下,再在纸上涂涂抹抹。
明雀依旧安安静静地垂手立在一侧,偶尔给宁妍添个温热的茶水或是点心。
宁妍停下笔,蹙眉看了看站姿优美、行事规矩的明雀,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天她把静云那个胆小鬼给吓着之后,就没再让人进屋来伺候。她房中的大小事务,仍然是由明雀一人一手操持。
明雀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看得出来确确实实是个很能干的人,她足以有实力胜任公主身边的贴身大宫女一职。
宁妍又拿起笔在砚台里搅了搅。
越是能干,她才越觉得心痛啊!
人才啊这是!
精英啊这是!
宁妍愁眉苦脸地将毛笔戳在一张新的纸上,笔尖上喝足了的浓墨瞬间滴落一大颗,发出一声极轻的“啪!”
眨眼间,浓黑的墨汁便在纸上晕染开一大块黑色墨迹。
为什么这么优秀的人却不属于她呢???
宁妍拿着毛笔在纸上乱涂,不大一会儿工夫,便将整张白纸都涂得满满的,新墨盖着旧墨,一笔又一笔,一层又一层。
先涂的旧墨乌黑,后涂的新墨发亮。
宁妍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折起纸的一个小角,然后摸了摸,果然感到纸张变厚了不少。
满意地在纸上吹了好几口气,正想将它拿起放至书案的另半侧位置上,忽然听见有宫女在外急急敲了三下门。
“公主——”静云带着惊慌的声音随即响起。
宁妍一边不慌不忙地拿起纸,一边感叹自己果真是有成大事的风范。
俗话说得好:“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
宁妍拿纸的空当儿,还抽空用眼角打量了一下明雀。见她朝门外张望,不由得暗暗叹息,到底是欠了点火候啊。
“咚咚咚!”
许是见屋里没有响动,静云又敲了几声,节奏依然急切:“公主!”
宁妍没吱声,慢条斯理地继续收拾手头的事情。
“明雀姐姐!”
静云看着眼前杀气腾腾的一群人,终于撑不住了,顾不得那些姑姑教了千百遍的规矩,大声叫着明雀的名字。
“明雀姐姐!督主驾到——”
明雀听见静云唤她第一声的时候,脚步已经开始往门口移动,这会子又听她嚷出一句督主来了,当下便跨开步子,两步来到门边,猛地将门拉开了。
与此同时,宁妍的心里一惊,手上失了力道,原本拿着的纸被猛然打开的门带起的风一吹,倏地糊到了宁妍的腹部。
“啊啊啊啊!”
宁妍看着立在门外的督主大人一阵惨叫。
她最喜欢的粉色公主裙啊!!!
……
长宁宫。
花厅。
宁妍皮笑肉不笑地冲对面的男人勾起两边唇角。
她方才已经回闺房重新换了一套嫩黄色的新宫装。
拜杜公公所赐,她毁了一条粉嫩嫩的、美丽的公主裙。
以前在现代的时候,宁妍听说过一句话:“女人年龄越大越喜欢一些粉嫩嫩的东西。”
她一向是以女强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每天又是在公司坐班,工作压力也很大。不管是常服还是工作服,大多以黑白灰三种颜色为主基调。
精明强干的新时代女性对这样的说法自然是嗤之以鼻。
然而她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被自己狠狠地打脸。
是的,即使宁妍心里再不情愿,她也不得不承认,安逸舒适的生活击垮了她!
她成功地堕落成了一只米虫!
最重要的是,宁妍悲痛地发现自己很享受这种堕落。
比如她爱上了她曾经最不屑一顾的粉裙子——沉寂了将近三十年的少女心在另一个时空里得到了最圆满的完整。
宁妍再次将不善的眼神投向对面,她已经这般可怜,迟来的少女心却依旧在今天得到了暴击。
都怪杜公公!
杜锦中倒是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虽有些奇怪,为何宁妍总是看着他,不过督主大人好歹是经过许多年大风大浪的人了,怎会轻易被几个眼神扰乱心绪?
杜锦中一脸淡然地端起茶杯,杯盖在杯沿上轻轻滑过,发出瓷器特有的碰撞声。
“奴才的脸上可有脏污?”
宁妍似是被惊醒一般,眼神骤然一清,她挺了挺脊背:“没有!”
杜锦中却紧追不舍:“那公主方才为何一直盯着奴才的脸瞧?”
宁妍拈起一块点心,随口答道:”你好看呗!“
咬了一口酥粉的糕点,她又补充道:“声音也好听。”
这会儿回过神她才发现自己刚才居然瞪了大boss,赶紧说两句话好听的补救补救。
宁妍却不知自己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
立在杜锦中身后的秦臻暗暗叫糟,小祖宗,怎么什么话都往外倒啊!
督主平生最恼别人评价他的容貌和声音,这大公主也不知道是不是存心要踩督主的面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秦臻站在杜锦中背后,看不见他的脸色,估猜也不会好看,只能在心里让宁妍自求多福了。
杜锦中的脸色的确不太好看,可也没到发作的地步。宁妍也不是头一回这般讽刺他了,这三番五次的,督主大人可都记在心上。
这仇,得暗地里报,才更有趣。
宁妍吃了两口点心,觉得喉头有些发痒,便端了桌上的茶盏来吃。
托盘隔热,她还未曾察觉明雀又将屋内的茶壶灌满了热茶,端起杯子便往口里倒。
“噗!”
才喝进去的热茶,又全给吐出来了,正正喷了杜锦中一脸茶水。
宁妍却叹好险,亏得她一口没喝多少进去,不然怕是嗓子都得给烫坏了。
“明雀!”
饶是如此,宁妍仍旧十分气恼,她不停地吐着被烫得绯红的小舌尖,同时娇声怒斥了她屋里的“精英人才。”
“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把我的凉茶换掉,你倒好,换了温热的还不算,我看你是故意想烫死本宫吧?!”
说到最后,宁妍的眼圈都红了。
是真的气人。
夏天喝了几十年冰水的人,突然连口凉水都没得喝了。
好气!
主要还是被烫的,刚喝进去舌头都麻了,这会子感觉恢复过来,整条舌头火辣辣地痛到极点。
“奴婢该死!”
明雀一向从容不迫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惊慌,宁妍忽然觉得自个儿的舌头又不是那么痛了。
她对着跪在地上的明雀冷冷地道:“哼!”
又冷冷地撇过脸,昂起小下巴,一副不肯原谅明雀的模样,表情要多任性有多任性。
明雀跪在地上欲言又止,今天烧水的宫女迟了一些,因而没有及时备下温水。
她想着公主不能喝凉茶,督主又上门了,急急用滚水冲了一壶热茶,来不及等它放凉便送上来了。
哪知公主喝茶喝得这般急切,说到底是自己失职了。
明雀的脸上出现颓然的神色,恰好被偷偷用眼角余光偷瞟她的宁妍看见了。
宁妍有些挣扎,到底该怎么罚呢?
她最怕麻烦。
平日底下的宫女太监犯了错,宁妍都是交给明雀处理的。可是今儿她自个儿犯了错——宁妍头疼了。
怎么办啊?
罚重了怕让其他人寒心,罚轻了又怕露出什么马脚。
正当宁妍呆呆地盯着眼前的茶杯魂飞天外时,对面寒着脸将脸上混着口水的茶水擦干的督主大人出声了。
“殿下——奴才今日前来长宁宫,乃是奉了万岁爷的命令。”
“什么?”
宁妍一时跟不上他的节拍。
“万岁爷上回便命我带人守住长宁宫,以便殿下能安心悔过。这几日奴才被缉事厂里的琐碎事儿绊住了手脚,未能腾挪出空闲来。时日一久,倍觉有愧万岁爷的信任,心中甚是不安。”
杜锦中不疾不徐地又咂了一口茶,想起门外的锦衣卫,宁妍的心中慢慢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所以呢?”她抱着有些侥幸的心态试探着问道。
“所以奴才夜以继日地完成了缉事厂里的杂事,一空下来,便立刻带着奴才手下最得力的锦衣卫过来了。”
杜锦中放下茶杯,对宁妍拱了拱手道:“还请殿下配合,莫要让奴才为难。”
宁妍站起来,弯腰朝杜锦中那方倾了倾,督主大人只觉得有两缕女儿家特有的馨香钻进鼻孔里,心思不免一时涣散了。
宁妍问道:“你想软禁本宫?”
杜锦中的心神尚未回归原位,只见近在眼前的小姑娘“嘭”地一拳砸在桌上,嘴里有力地吐出两个字。
“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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