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进了海王群

　　大王藏在管事人后方，如同耐心的猎手，等待最佳的捕猎时间，期许猎物露出破绽的画面。然而准备捕获的猎手没有想到，那个从来没有分心看他的男人会在那个人类走后转过身来。

　　他背对飞鹤，身影被强光抹去一部分，像是缺失破损的拼图，留下神秘未知的全貌。眼神起初有几分迷茫，之后变得死气沉沉。瞳孔黑得没有一丝光亮，阴沉得像是化不开的雪。

　　——他生气了。

　　随着情绪的改变，那双眼也变了颜色。
　　浅淡的蓝并不醒目，却带给了大王寒冬乍临的感受。

　　一滴汗从额角滑落。
　　神情恍惚的大王眯起眼，后背的衣服被汗打湿。

　　眼前这个男人的身影正在与琼岱的身影融合，那双几乎一样的眼睛与以前一样，冰冷危险得足以吓退一切胆敢直视他的敌手，将无情刻薄深深地刻在骨中，从不会因血脉相同而对他们展露笑颜，只用强大的力量压制胆敢反抗他的一切……

　　何稄是摔到十楼的。

　　灰尘在空中漂浮，经由光线明显的地方，埋入漆黑的角落。
　　闯入破损的通道，下面没有台阶，何稄踏空，直接从十一楼摔到了十楼。

　　他这一下摔得很重，凭着不能放开玉石眼睛的意念，才没有在掉下去的时候松开手中的玉石。
　　之后他勉强坐起来，头低垂着，血液顺着额头滑落，险些在掉下来时当场毙命。而在他神志不清的时候，冰冷的“东西”贴着他身侧移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缓过神的何稄抬眸看去，在鬼火晃动、整体呈现暗蓝色的十楼看到了盘旋着的怪物。

　　十楼的面积显然与在外界看到的不一样。比起简单的楼层，这里更像是辽阔的异度空间。
　　一眼看不到顶部的空间里最醒目的是一口井，和一条巨大的、不知是蛇是龙还是蛟的生物。

　　而那看不到头尾的巨物此刻正盘旋在井口之上，过大的身躯有一半隐藏在黑暗里，瞧着十分吓人。

　　何稄借着有火光的地方看到它的部分身体，却看不清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除了井和它，这里还有许多带刺的藤蔓和呛鼻的气味，而缓过劲儿的何稄直起身体四处张望，在移动的藤蔓之中发现了被勒住脖子的霍起。

　　霍起脸色发紫，两只手紧紧地捏住藤条，黑刺穿透他的手心，他却像是毫无感触，只拼命地保证自己不被勒死。

　　见此何稄一脸惊惧，连忙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

　　他拉住霍起的手，大抵是受了玉石眼睛的影响，藤蔓在他们双手交握的那一刻松开，可霍起的情况仍不乐观。

　　霍起的脖子被黑刺刺到，深浅不一的伤口让他脸色难看，呼吸不顺畅的情况随着时间越来越重。

　　听着耳边急促的呼吸节奏，何稄心中一紧，满头大汗地上下察看霍起的伤口。等看清了霍起的情况，何稄一颗心慢慢沉入谷底。

　　——霍起八成要死。
　　黑刺刺穿了他的脖子，如果他不是修士，他早就在掉下来的时候就死掉了。

　　发现这件事，何稄浑身发冷，头昏脑涨地想着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霍起明明是心机深沉的人，上一世遇到那么多危险都能化险为夷，怎么就因为重生重来便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何稄不想接受霍起即将死去，更不想接受他和霍起的任务再次失败。而不知是不是受到霍起受伤的影响，何稄总觉得他的呼吸也出现了不顺畅的情况。

　　这时不知是不是因为要死了，霍起收起了身上的刺，挣扎着看向十楼中间的井，幽幽地叹了口气：“原来在这里。”

　　何稄没有心思跟他聊天。

　　霍起却惋惜地说：“其实你我都不该来这儿……若不是、若不是当初琼岱以战后不回魔域，魔修灵气不足为由霸占了天泉，我们不至于走到今日这步……”
　　这句话有不甘，有遗憾，唯独没有伤感。

　　即便是慌乱气恼得要死，何稄也捕捉到了霍起话里的关键词。

　　天泉这词一出现，何稄迟钝的大脑缓慢地运转，从过往诸多记忆里找出了上一世师父说的话。

　　他还记得上一世的师父说过，人间蕴含着灵气，体质不同于常人者可吸收灵气，可延年益寿，这类人被称为修士。而人间灵气最充沛的地方就是天泉。

　　这段几乎忘到脑后的记忆因为霍起的话逐渐浮现，何稄这才想清楚为什么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琼岱和他。
　　想来今日出现在这里的人，杀魔修是假，想要寻得天泉才是真。

　　可这一切都与何稄没关系了。
　　如今霍起要死了，霍起死了他也活不了，让不能活着的人去看这世上的一切，大概是站在阳光下看泡沫……完全没有意义。

　　此刻他抱着霍起，放弃了按住霍起伤口的愚蠢决定。他回忆着过往的画面，竟是找不到自己重来后的理由。除了失败，回到这里的他并无其他经历……一句难看不足以形容他的狼狈，也不能解决他低落的心情。

　　而与低落失意的何稄不同，将死的霍起神态逐渐变得温柔，他对着何稄说：“我不想死在这里。我与魔域有仇，不想死后还沾染魔域的气息，你能不能帮我，把我扔到天泉之中，让我干干净净地离开，别让魔兽啃食我的尸体。”

　　这个要求不算过分。

　　抱着不知是同情还是同病相怜的挫败感，何稄难得放下身上的刺，几经犹豫，吃力地将霍起带到井旁，期间并未受到巨大生物的阻挡纠缠。

　　而随着靠近的动作，何稄逐渐看清了盘旋在井之上的生物是什么。
　　那是一条威严霸气的蛟龙，只凭肉眼何稄无法判断它的长度，只知道自己站在它的脚下，好似蚂蚁遇到了大象。

　　迫于对方强大的威压，何稄脸上流下一滴滴冷汗。

　　他能感受到对方浅蓝色的眼睛盯着自己，为此紧张地吞咽着口水。窒息的感觉在这一刻变得更加强烈，接着他记不住是他卸了力气松了手，还是霍起自己奔向井中，他只知道当他回过神的时候，霍起已经掉了下去。

　　对方单薄的身体消失在眼前，如同投入大海的石子。

　　何稄猛地扑向井口，表情变得晦涩难懂。

　　“你不该来这儿。”

　　这时，管事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的身体受不住蛟首的浊气，会死的。”

　　闻言眼下青紫的何稄吃力地转过头，看到了脸上沾着血的管事人。

　　管事人手中拉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表情与之前并无太多不同，唯有一双眼睛阴冷得可怕。

　　而在意识消散之前，何稄脑海里最后的念头就是早知道横竖都是死，他刚才就应该留在楼上，何必折腾一番来到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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