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言你语

　　最后一篇了，泰姐非常慎重（拖了又拖），在我义正严词地催促了很多次，终于在本周五的中午定下了题目。
　　人间烟火，顾名思义，人间做饭的炊烟嘛，因为天上的神仙是不用吃饭的，哪里来的烟火呢。我一直都不觉得神仙的日子有多美好，“快乐似神仙”从来不是我追求的终极目标，原先的那篇《家乡》和《向往的生活》里头，我喜欢的，我追求的，是一个开满鲜花、长满蔬菜、硕果累累的院子，一张小桌，一个茶盘，两把椅子，隔壁有袅袅炊烟，屋里有书有电脑，厨房有忙碌的身影，有酒有肉有茶有果有爱有情，才是一个美好的人间。
　　周末坐在书店里，忽然想起《红楼梦》里的妙玉，招待贾母一行中用的水是“旧年蠲的雨水”，之后单独和黛玉、宝钗、宝玉喝茶时，用的又是梅花上的雪水，完了还要在地下埋五年。书里，曹雪芹还描写过一种与当时民俗更为接近的泡茶用水，就是秋天凝结在草叶之上的露水。再说白居易，就曾经说过“融雪煎香茗”，雪水是什么，那是天水。还有个元代的谢宗可，半夜三更不睡觉，不打麻将不泡吧，拿着扫把扫雪泡茶，诗曰“夜扫寒英煮绿尘”，不知道冷不冷。当然，最会玩的还是乾隆，到承德避暑的时候，专门收荷叶上面的露珠然后再煮茶，人家也作诗，“平湖几里风香荷，荷花叶上露珠多。瓶罍收取供香茗，山庄韵诗真无过。”没什么可说的，高端大气上档次。
　　且不说这些水收集有多费劲，单单说这点心意，就是一种意境，必须得是带着仙气去喝的，这种水泡出来的茶有天地间特殊的气味。所以妙玉扔了刘姥姥喝茶的那个杯子，不是因为嫌弃刘姥姥脏，也不是嫌弃刘姥姥穷，而是嫌弃刘姥姥没有品位，居然用牛饮替代了细细品位，还要说她的老君眉太淡，着实让人懊恼和生气。俗人没有仙气，哪里能喝天水泡出来的茶。但是这水泡出来的茶好不好喝，谁也不知道，这得去问曹雪芹、白居易、谢宗可还有乾隆去。
　　我自然是没有喝过这雪水、雨水、露水泡的茶，不给它们点赞有点“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再多问一句，假使你的面前现在有一碗地下埋藏了五年的梅花雪水泡的茶，我就问你，你敢不敢喝？
　　我这话都不用问泰姐，她指定把这水夸成上天入地唯此独尊，却坚决不会尝一口的。命还是比较重要的，就这样吧！我们生来就不带仙气，仙气也不同于萝卜，自己也长不出来，嫌自来水里水垢多，买点桶装矿泉水、纯净水泡泡茶就是不错的选择了。再则，没有一点瓜子、花生、蜜饯、糖果还有口水话，拿什么配茶？
　　这世间是有一些人一些事自带仙气，那不还是少数嘛！吃饭、喝茶、哪怕是不屑于同大蒜为伍的咖啡，喝的时候还是要带一些烟火气，才能尝出里面的。
　　前几日晚间，和朋友聊到孩子，她有点懊恼地跟我说，她家孩子的老师跟她说，她家娃有点不接地气，何谓不接地气呢，就是不懂得跟其他孩子如何交往，不懂得照顾别人的情绪和感受，当然，自然也就不懂得如何谦让，不懂得如何来接受别人的帮助和关心。她说，她明白老师说的意思，客气一点说叫不食人间烟火，刻薄一点说就是不懂得人情世故。这样的孩子，以后到社会上是要吃亏的，要吃比她小时候还要大的亏。她自己就是一个从小摸爬滚打地孩子，小时候在山里长大，有特别懂事的，也有特别嚣张跋扈的，她和其他几个老实的孩子基本上都是在夹缝中生存，上学的时候偶尔地还得用自己仅存的零花钱去讨好大一点的孩子，回家后还不能多讲，不讲大家都安稳，讲了，不管有没有人替自己出头，倒霉的还是自己。后来好不容易打拼出来，生活日子安稳了，有了孩子，她跟我说，她无论如何也不要让她自己的女儿经历她小时候的那些不开心。大事小情的，她都替孩子操心到了，恨不得感受着孩子的喜怒哀乐，感受着孩子的冷热病痛。我见过她家的孩子，比豆子小一些，印象里，的确没有其他孩子活泼，特别乖巧的一个女孩子，说话轻轻的，做事轻轻地，好像从来没有特别不高兴的事情，也没有特别高兴的事情。表达喜欢也没有欣喜，表达不同意也没有不开心，一切都是照章办事，顺理成章，一切都有她的妈妈替她打点好一切。我没有让我家小豆子和她有过多的接触，我怕小豆子急火攻心长青春痘，也怕这小子嘴粗手粗地伤了她家孩子，真的，没有一点贬义，就跟一个瓷娃娃一样，看上去就是透明易碎，不可轻易碰触。
　　那天，我们聊了很多，自然的就聊到这个烟火气的地气上来了。我问她，你看过《小王子》吗？里面那一朵玻璃罩里的玫瑰花不就是没法接地气的吗？开始，是小王子生怕她遭受一点点的风吹日晒，到最后，是她自己也觉得自己不能遭受一点点伤害，她不想让自己凋谢，不想让自己枯萎，责怪所有没把她当一回事的人和行为，最后呢？即便是那么爱她的小王子，不也逃离了吗？有谁能够看护你一辈子呢？有谁能够稳稳地把你捧在手心一辈子呢？你想当仙女，你得先问问自己有没有不食人间烟火的底气才好啊！经常会有人用“不食人间烟火”来形容女孩子的清丽脱俗，她们大多性情温和，单纯美好，举手投足之间不沾染尘世的一点点浊气，就好像东施眼里的西施，但效仿西施的，好像也只有东施啊！
　　写到这儿的时候，我的肚子咕噜咕噜地想了好几声，大约是中午吃的有点少了，肚子已然开始抗议了。其实，我小的时候看红楼梦，最最开始特别喜欢林黛玉，曹公把她描写得就有点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一样，虽然出身小门小户，琴棋书画无一不识。不过那个时候太小，还不懂得各种人物的心理活动，不会去想薛宝钗比之要大气，王熙凤比之要圆滑，只是终究有个问题横亘在脑海里，百思不得其解。不是说，身体不好不才要心情愉快，吃好喝好吗？为什么大家在吃香的喝辣的的时候，她每次要么不吃，要么浅尝辄止，每次大家行酒令畅聊的时候她总多半要先行离席，她不馋吗？她不孤独吗？她肚子饿了会不会咕咕叫，她吃了不好的东西会不会拉肚子，她感冒了会不会流鼻涕，她睡觉的时候会不会流口水？反正，在那个十二三岁时候的我是想不明白的，即便贾宝玉惹她生气了，也不要和吃的过不去嘛！现在虽然只能算有点想明白了曹公的用意，知道小说的每一个人物性格的安排都有她无比精妙的作用。但，要问我，现在最喜欢谁，那肯定不是林黛玉林小姐了。这样不食、不喜、不爱热闹的仙子，我是做不来的。单单是那个不食，就要了我好几条老命了。
　　话再反过来说，我得让我的孩子从小就知道，钱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米也不是从米缸里面长出来的，牛奶不是奶瓶的儿子，菜市场的菜永远要比超市新鲜。有时候回老家的时候，我会故意地带着小豆子去菜市场，最开始，小豆子是不愿意去的，他赖在市场的门口撅着嘴跟我说，这里面有水，这里面脏，我跟他说，最好吃的东西就在里面。他不相信，我问他，这个世界谁最好，他说妈妈，我说妈妈从小就是吃这个菜场的菜长大的，你不够好，就是因为你从小吃得少。当然，这样的话小豆子是不信了，不过他和我一样，偶尔也会冻得缩着脖子在大街上等着卖甘蔗的小贩替我们一点一点削甘蔗的皮，我们也会躲得远远的看现在越来越少的像大炮那么想的爆米花出锅。小豆子曾经跟我说，太神奇了！我长大了一定要当一个美食家，因为什么东西都可以做成食物，都可以做成漂亮的美味的食物。
　　每次和泰姐出门，我都是要被泰姐笑的，从下台阶看不清几级台阶，到过马路不看来往车辆，还有算账算不清楚，比较馋等等等等，而泰姐呢，自然也是有好多好多项一点都不完美的毛病，但我们俩深刻地记得，路要自己走，工资要自己挣，饭要自己做，喜欢的东西要自己买，仙女们都不食人间烟火，总还要有人去做一点烟火气的事情的。我们约好了要努力挣钱，期待退休，因为退完休，我们要开个小店，磨磨咖啡，泡泡茶水，偶尔吵吵架、斗斗嘴，分享一下孩子们的八卦，一个要当八卦的丈母娘，一个要做懂事的婆婆，都是不太容易的事情。唯独比较容易做的事情，可能就是带着烟火气生活，开心时就放声大笑，不痛快时就流两滴眼泪，谁都不完美，什么事都不完美。两只脚踏踏实实地踩在地面上，才是最最完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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