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离

　　临渊到底还是把周天运给揍了。

　　虽然爸爸告诉他男子汉遇事要讲道理，不能用武力解决问题，但是他觉得这回他必须给周天运一点颜色看看，免得他无穷无尽地欺侮庭安。

　　有天放学，他发现庭安的马尾辫比上次还乱，脸上留有泪痕，胳膊上的黑纱也摇摇欲坠，连别针都崩开。当时，他心里就已经明白七八分。

　　他帮庭安把黑纱重新整理好，又问她怎么回事，庭安支支吾吾不敢看他。他对庭安说，如果她不告诉他，那以后他就不带她上学。

　　这时候，吴潇雨跑过来说明情况。周天运在班里大声说庭安没爸爸，说庭安爸爸被烫死了，就像一头被烫死的大肥猪。于是庭安就和周天运打起来，她也帮庭安打周天运，可惜她们两个人也打不过周天运一个人，最后三个人全被老师罚站。

　　临渊认识吴潇雨。课间休息，他经常看见庭安和吴潇雨一块玩。她应该是庭安的好朋友，非常活泼，非常爱笑。庭安应该多和她一块玩，庭安是有点沉闷的人，好像总有很多心事似的。

　　临渊只花了三秒钟，就想好怎么对付周天运。

　　那天，临渊对庭安说，今晚放学他要去办公室帮老师批试卷，他们要晚一点才能回家。他命令她在教室等他，不许乱跑。

　　临渊叫了三个和他关系好的男生帮他，一个四年级的，两个五年级，在放学路上把周天运堵住。他们把他架到偏僻的地方，狠揍一顿。四年级的男生提醒他们说，打人不打脸。所以，尽管周天运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脸上却毫无被打的痕迹。

　　周天运躺在地上滚来滚去，鬼哭狼嚎，问为什么要打他。临渊警告周天运说，今天打你，是为了提醒你，以后不要再欺侮沈庭安。要不然还有更厉害的等着你。

　　周天运哭得泪水与尘埃齐飞。他大叫，我没欺侮她，我没欺侮她！五年级的男生冲上去又给了他两脚。四年级的男生叫他闭嘴。临渊说，你笑话她家穷，还说她没爸爸，你这还不是欺侮她，难道是对她好吗。

　　周天运停止滚来滚去，呆呆地望着临渊说，我没欺侮她。

　　临渊见他一副愣头愣脑的模样，心想不会真被打傻了吧。那他们四个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临渊呵令他站起来，周天运立马乖乖地站起来。还好，看来没傻。

　　临渊说，自己去把脸洗干净，回家知道怎么说吧。

　　知道，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周天运变得非常听话。

　　临渊谢了他的三位好哥们，又赶到学校去找庭安。庭安果然还没走，吴潇雨也没走，两人正在写作业。看见他来了，庭安抢着说，吴潇雨的外婆今天不能来接她，她想和我们结伴回去，她家住在玩具厂。

　　学校到玩具厂的距离比学校到造纸厂的距离要远，但也远不了多少。

　　于是三人同行。

　　临渊因为刚刚打架而且还是主谋的缘故，心里不太平静。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打架，虽然他装出凶神恶煞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他也不得不承认，他没有打架的天赋。还是爸爸说得对，遇事要讲道理，语言比拳头让人轻松。

　　到了造纸厂的巷子，吴潇雨还要再走一段路才能到家。她自己满不在乎，倒是庭安不放心，她央求临渊和她一起送吴潇雨回家，然后他俩再回来。

　　临渊有点累，他想快点洗个澡。然而对于庭安的要求，他又无法拒绝的。临渊想，可能，可能是因为她很少向他提什么要求的缘故吧。或者说，她根本就很少搭理他。

　　临渊等了三天，周天运父母那边悄无声息，他才真正地放心。他本人对周天运并没有太强烈的恶意，他只希望周天运别再欺侮庭安。他喜欢看庭安笑，不喜欢看庭安哭。

　　周天运安静地过了三天，这三天他没欺侮他的同桌沈庭安，也没无话找话地要和她聊天。相反，他把上次向小园送给他家的东西偷偷带到学校还给庭安。

　　周天运说，我们家就吃了一点点，剩下的全在这里。庭安看着菜干，满脸惊诧地说，我不要。周天运不管，一股脑地把两大袋干货全塞进庭安的书包，还用手压了压。

　　放学后，庭安背着比往常胖了一倍也重了一倍的书包，艰难前行。她慢腾腾地，再加上又弯着腰，远看就像一只蜗牛。

　　临渊拿下她的书包，拎在手里试了试，觉得有点不对劲。打开，一股鱼虾混合咸菜的味道扑面而来，好难闻啊。临渊问，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些东西？

　　这个问题，沉默解决不了。庭安早已发现这位莫家大哥哥特别讨厌她沉默，有好几次，他问她事情，都是打破沙锅问到底。如果她说不出所以然来，他就会一直问一直问，不放过她。她并不擅长临时撒谎。她不相信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可以在三秒钟内编出应付他的谎言，尤其是他看起来并不愚蠢。

　　我妈送给周天运家的，他不要，又还给我了。庭安说。

　　他不要，又还给你？临渊呆呆地望着庭安，他的语调里加重了他和你的发音，仿佛这样他就能自己想出问题的答案。临渊想，周天运在搞什么？讨好庭安吗？

　　临渊把购物袋扯出来，问庭安，你带回家，你妈问你，你打算怎么说？

　　庭安还没想好要不要把把它们带回家，她刚刚还在纠结要不要把它们扔掉，扔掉有点可惜，太浪费，而带回家又会让自己处于更大的麻烦中。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庭安摇头。

　　临渊把购物袋装进自己的书包，笑说，送给我吧，我喜欢。

　　临渊回家吃过晚饭，趁父母不注意，又偷偷溜出去。在夜色的掩护下，他东张西望，像做贼似的，跑到巷子外面很远很远的一个垃圾堆那里，扔掉购物袋。他不放心，又使劲踩了几下，直到把它们埋进土里。

　　周天运肯定没安好心。他不管，反正扔了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回来的时候，经过那块空地，他看见庭安正帮她母亲洗衣服，她站在那负责把衣服拧干。夜风吹过，她的连衣裙衣袂飘飘。今晚没有月亮，他看不出这裙子什么颜色。可他觉得庭安穿这条裙子好漂亮，就和动画片里的仙女一样。仙女都爱穿什么颜色的裙子来着。没关系，明天一早，他就会知道这裙子是什么颜色。

　　临渊没和她们打招呼，又像做贼似的溜回家。

　　向小园看见临渊，本来想叫他一声的，没想到他跑这么快。她刚去过他家，他父母还在找他呢。

　　她的工作已经弄好，厂委会定下她顶她丈夫的职。她很清楚谁为这件事情出了力，所以今晚她特意带上厚礼去感谢莫工，她一个人去的。

　　孙静鸣笑嘻嘻地说，我们家老莫可是帮你说了许多好话啊。你知道的，老周想把他的小舅子弄进去。我们家老莫就说，这么多双眼睛都盯着呢，老周啊，你真不怕吗。就这一句话，老周就不吭声了。哈哈哈，我们家老莫真是个实在人。

　　嗯，向小园赞同，莫工的确是个实在人。这次可帮了她大忙。

　　第二天早晨七点，临渊来叫庭安上学，他发现她并没有穿昨晚那条连衣裙，而是穿了一条背带裤，他有点失望。如果昨晚凑过去和她打声招呼，他不就能看清了吗，他怎么这么傻呢。明明当时差点就走过去了，却又怂了，却又不敢了。真是自己也受不了自己。

　　临渊看着庭安的天蓝色的背带裤，很想问她，你昨晚穿的那条裙子非常好看啊，是什么颜色的啊。但他思考许久，还是决定不开口。这样的问题太突兀，太莫名其妙。他可能会被当成神经病。

　　算了，他就当自己昨晚没出门好了。爸爸的书房里挂着四个字，难得糊涂。唉，难得糊涂到底是不是他这个意思呢，他不明白啊。

　　到了校园，几个班里的男同学从他身边走过，其中有个特别调皮的冲他挤眉弄眼吹口哨，其他人看见了，也有样学样。他知道这些人的意思，不就是说他和女生一起来上学吗。

　　可是，庭安怎么是女生呢。不对，庭安是女生，只不过不是他们想的那种女生。他们想的哪种女生？就是那种女生啦。总之他和庭安之间绝对不是他们说的那种谈恋爱的关系，绝对不是。想想就觉得不好意思。

　　庭安看见这么多男生冲自己做鬼脸，便低下头佯装什么都没看见。临渊发现她的窘态，说了一声放学等我，也赶紧跑了。

　　他追上那群笑话他的男生，和他们勾肩搭背，一起往教室走去。

　　庭安来到教室，坐在座位上，她发现她的同桌周天运把课桌上的一条线擦掉了。这条线是周天运用铅笔画的，位置处于课桌的正中间并往她这边偏、偏、偏，偏很多。周天运不允许她的胳膊超过这条线，否则他就要扯他的马尾以宣示自己的领土主权。

　　庭安疑惑地盯着周天运。周天运笑嘻嘻地说，我们是同学，要互相团结互相帮助，不能搞分裂。

　　吴潇雨在后面戳了一下周天运的背说，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敢欺侮庭安，小心我戳死你。周天运说，我都把这条线擦了，怎么还说我欺侮她。我哪里欺侮他了。你们讲不讲道理。吴潇雨说，狗改不了吃大便，周天运改不了欺侮沈庭安。我才不相信你。

　　临渊接受不了周天运的转变，她猜测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前些天考试，她考了全班第一名，他考了全班倒数第一名，但他丁点都不难过。卷子发下来，他就把它塞进书包里，连看都不看。

　　这人不是神经病，是什么呢？而且他还是个话痨，话特别多。就算不搭理他，他也能自言自语不休不息。

　　庭安觉得，不理他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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