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离

　　临渊全家去江城给莫知非治病，找的医生正是赵叔介绍的那位。手术做了两次，都不太成功。直到庭安快开学，他们也没回来。临渊打电话给庭安。虽然他有手机了，但庭安没有手机，所以电话依然打到吴潇雨家里。临渊说，快来江城吧，我好想你。

　　出发去江城的前几天，庭安买了很多火腿肠给安安吃。又偷偷买了几袋上好的狗粮交给庭乐保管，叮嘱她别让母亲知道，免得被说浪费钱。

　　她读高复班这一年，安安很乖，特别乖，见到莫知非就汪汪叫。有时候甚至往他身上扑，想咬他。而莫知非呢，听庭乐说，也不再买什么高级火腿肠给安安吃了。庭安隐约觉得这中间有事发生。什么事呢，她想不明白，也没精力去想。总之，现在的状态，她非常满意。

　　至于莫叔叔为救她妈妈搞成那个样子，她心里也很难过。一码归一码吧。

　　向小园的早点摊没支起来，生意太差，她的脸不允许她再做抛头露面的工作。玩具厂最近两年也不景气，濒临倒闭，想再接活回来做也是不可能的。想来想去，只有一条路，向小园把自己的白班都调成夜班。夜班工资高，还有额外的津贴。

　　她又拿了几次钱给孙静鸣，都是瞒着莫知非的。这么做，一来是为了治好莫知非，二来是为了赎罪。赎什么罪，向小园自己也说不清楚。

　　自从庭安把志愿由北大改成光华，向小园越来越频繁地想起一年前庭安住院的事。临渊为什么会在呢？而且还是瞒着他爸妈，偷偷地从北京跑回来的。他们到底是不是谈恋爱的关系？现在，庭安去江城，临渊去国外。两人别别扭扭，不知道怎么打算的。又或者两人根本就没意思，是她想得太多。可，真的是她想得太多吗？

　　庭安改志愿后，没过几天临渊就来找她，还把她拉到他家说话。庭安回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肯定哭过。

　　临渊就是庭安改志愿的原因，绝对的。女儿大了，有主意了，遇事已经不由她做主了。

　　向小园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脸上烫伤的痕迹依旧明显。然而，就算明显，也还是掩盖不了皱纹。岁月的痕迹永远强于其他一切痕迹。她真的老了，她不再考虑自己，她只希望庭安和庭乐有好归宿。

　　庭安是和袁圆一块去江城的。向小园和庭乐送她们到市里的火车站，周天运在江城火车站接她们。

　　周天运整个暑假都没回家，他才大一，就和高年级的师兄师姐们一起做实验了。农学院的实验并不是待在实验室记录数据那么简单，要在研发基地风吹日晒的。周天运晒成了包公，只有笑起来露出牙齿的时候，还能在他身上发现点白颜色。

　　袁圆看见他就哈哈大笑说，周天运，你个包公，你个黑炭，听说你养的猪又肥又大。

　　周天运慢条斯理地说，袁圆，我和你说过多少次，我不是养猪，我是研究养猪。你不要总是试图侮辱我的专业。

　　袁圆说，我就侮辱你的专业，怎么啦，养猪专业户。周天运说，不怎么啦，好男不跟女斗，我当你不存在。

　　周天运殷勤地抢过庭安的行李箱说，累了吧。庭安看见周天运的裤管上沾着泥点子，笑笑说，还行，你来很久了吗？周天运说，我们的基地离这是有点远，不过我也是刚到。

　　袁圆说，周天运你偏心，你就知道帮沈庭安拿行李。周天运说，那你把你的给我啊。袁圆忙不迭地把自己的旅行包塞到周天运手里，她怕他还是太轻松，又把自己随身斜挎的一个小包包挂在他的脖子上，这才罢休。

　　三人老远就看见光华设在火车站的接新生服务台，比别家学校的服务台大一倍都不止。周天运笑说，庭安，你瞧，光华多好啊，我觉得它比清北都好。袁圆哼了一声说，有什么好，我的学校才是最好。周天运说，我和你没法沟通。袁圆说，我又没求你和我沟通。

　　三人打车，袁圆先去学校，周天运送庭安去光华报名。

　　光华是百年名校，建筑美轮美奂，草木苍翠葱茏。学生或闲庭信步或匆匆而过，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淡然，处变不惊。

　　庭安睁大眼睛望着眼前的一切，她立刻就爱上了这所学校，她想，没去北大也没什么可遗憾的。这里不也很好吗。她来这里读书，值得的。对自己值得，对临渊更值得。

　　周天运先帮庭安报名，再带庭安去领生活用品，最后和庭安一起去寝室。他忙里忙外，庭安从头到尾做甩手掌柜。

　　因为这几天是新生报名的日子，所以女生寝室是开放的，男生也能进。

　　庭安寝室总共住四个人，另外三个女生都已经到了，父母正帮她们收拾东西，只有庭安是自己来的。哦，不对，是周天运送她来的。

　　寝室有四个铺位，每个铺位上面是床下面是桌椅。周天运爬到床上帮庭安挂蚊帐，他问，你现在住上铺，怕不怕？庭安摇摇头说，不怕。周天运说，我记得高一开学，袁圆非要住你的下铺，后来吴潇雨把她打了一顿。当时我还以为你恐高呢。

　　庭安说，我不恐高，只是不喜欢住上铺。周天运说，那我知道了。等我忙过这阵子，我们去明珠塔玩，那里可以俯瞰整个江城。庭安笑说，好啊，我很小就听说过明珠塔，一直想去也没机会去。

　　旁边有家长插话说，小姑娘你是哪里人啊。庭安说，我是宣市人。那家长说，这么巧，我们也是宣市人。你是哪个县的？周天运说，我们是龙源县的。那家长说，哎呀，我们就在隔壁县，我们是桃县的。真是遇到老乡了。这是我女儿姜菡，以后还请多多关照啊。

　　那家长拉过自己的女儿，推到庭安面前。又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庭安说，沈庭安。那家长说，沈婷安，好名字好名字啊。

　　庭安冲姜菡笑笑，姜菡看起来很羞涩，连头都不好意思抬得太高。

　　姜菡妈妈望着正在铺床的周天运问，小姑娘，这是你男朋友吗？庭安忙摆手说，不是不是，阿姨，他是我同学。

　　周天运笑着问，阿姨，你觉得我像吗？姜菡妈妈说，哎呦，那当然像啦，太像啦，像得不得了。不是男朋友，哪能这么细心体贴。她又转头对女儿说，看到了吧，大学四年，你得给我带一个回去。等你工作了，好男人都被挑走了，剩下歪瓜劣枣有你哭的。

　　一个妈妈怎么对刚进大学门的女儿说这样的话，庭安完全不理解，因为向小园从来不和她说这样的话。什么男朋友，什么爱情，向小园从来不和她讨论。有时候，她想和母亲聊聊自己的惶惑，关于临渊，关于未来，总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无法开口。

　　到底什么时候，她才可以大大方方地把临渊介绍给家人呢。她期待这一天，又觉得这一天遥不可期，或者说不知道这一天是哪一天。她希望它可以快点来临。

　　姜菡低着头，不赞同也不反对。庭安在她脸上看到难掩的尴尬。她不是羞涩，她是尴尬。

　　周天运忙完，问庭安想去哪里吃饭。庭安说，当然是食堂啊。周天运笑说，前两天我拿到项目基金，不多，只够请你吃一顿大餐。庭安笑说，那还等什么呀，快走，你信不信，我能把你吃穷。
　　两人来到寝室楼下，周天运看见不远处有个人正往这里走。他说，你看那是不是莫临渊啊。庭安一看，正是临渊。

　　她告诉过他，自己今天来江城的。两人约定，这几天见一面，她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来找她了。庭安冲临渊挥手，临渊，这里。临渊听到叫声，小跑过来。笑着说，天运，你今天去接庭安了啊。周天运说，渊哥，反正我今天没事，去帮她和袁圆提行李，就当锻炼身体。对了，叔叔现在怎么样。

　　临渊摇摇头，在好朋友面前无需掩饰。他神情黯淡说，不太好，两次手术都不成功，现在又有并发症。我们要转院去北京治疗。庭安说，去北京，什么时候去。临渊说，今晚就走，夜班飞机。

　　庭安望着临渊不说话，临渊也望着庭安不说话。千言万语无法表达。周天运说，我突然想起来，基地还有任务没完成，我得先走一步。庭安，我下次再请你吃大餐。

　　临渊说，吃过饭再走吧。周天运说，不不不，实验耽误不得，以后我们有的是机会见面，你还能不回国吗，渊哥，哈哈。临渊说，那倒是的，我回来就找你钓鱼喝酒。

　　待周天运走远，庭安才问，去北京后还回江城吗。临渊说，不回，从北京直接飞英国，我和学校请假了，推迟一个月入学。那时候，估计爸爸的病也应该差不多了。

　　庭安眼泪汪汪，临渊伸手擦拭说，哭什么呢，小傻瓜，我又不是不回国了。我答应你，我一放假就回国看你好不好。庭安说，说话算数。临渊说，我哪次对你说的话不算数，就只有你，说话才不算数。

　　两人去食堂吃饭。光华的食堂菜品丰富，南北口味应有尽有，可惜两人全无胃口。分别在即，吃什么山珍海味也如同嚼蜡。

　　临渊突然问，周天运是不是在追你。庭安一惊，马上解释说，当然没有，你可别多想，我和他就是普通同学。临渊说，你当他是普通同学，他当你是初恋情人。庭安说，不会的，周天运不是那种人。临渊说，那种人，哪种人？他小子现在近水楼台先得月，要是敢有歪心思，我就打得他满地找牙，绝不留情。

　　庭安说，你做什么的啊，你还打得他满地找牙？你……暴君。临渊说，笑了哈，你笑了哈，不准再愁眉苦脸的，知不知道。你愁眉苦脸的样子，好丑。庭安把筷子扔在一边，你又欺侮我。临渊说，没有啊，我哪舍得欺侮你，我就欺侮周天运，我告诉你啊，我真的打过他……

　　吃完饭，临渊该回医院。庭安坚持要去看看莫知非，于是两人又在校门口买了些水果。

　　医院里只有莫知非和孙静鸣。羡峰今天上午已经回家，一中明天开学。他和庭乐都考上一中了，他在理科实验班，庭乐在特长班。

　　莫知非的情况比较严重。右手还在治疗，但恢复的希望不大。身上的皮肤开始脱落生长，奇痒无比，并且影响到膝关节的屈伸。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去北京治疗，也不过碰碰运气。

　　孙静鸣毫不客气地说，这还不都是你妈害的。庭安低着头说小声说，阿姨，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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