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书生

　　陆家的孩子上了宗谱之后便能分得十亩族田，之前夭折的陆潭已满9岁，他那份族田自然由嗣子陆湛继承。更重要的是，他还可以入族学念书。族学里聘请了一位教了四十多年的老秀才教授五经。清徐县不大，考上县试也并非难事，因此族学每年都推荐学子去考县试，但只有名次靠前的学子才有能力和自信去太平府城晋阳城考府试，这考上了府试，便成了童生，若是有能力便去府城拜更好的名师，争取日后能考过院试成为一名秀才。若是能力不够，乖乖读到十五岁认些字，会记个账便可回家做事。

　　陆湛在过继给二房的当天晚上就搬到了左院。陆潭的院子他是住不了的，冯氏另外给他安排了一间清净的院子用来读书。第二日一大早便亲自送他进了族学。冯氏对其念书寄予了厚望，每日清晨都亲自安排陆湛的早膳、点心、文房四宝，更吩咐书童明月小心伺候着。

　　冯氏原本对陆湛也是不冷不热的，因为初九那日陆湛的相貌气度让她这个名义上的母亲狠出了回风头，对他的态度也渐渐好了几分。她私下也将陆湛与自己那早逝的独子陆潭做过比较，陆湛虽然相貌上更出色，在外边更挣面子，但对自己这母亲并未放在心上。虽说每日里都过来磕头请安，可称呼都是太太，与他交谈总是一问一答，不问就不理。平日里让他念书写字却是洋洋散散，没有半点耐心，话说的重些便觉得苛待了他，可若是绵软些，他又根本不放在心上。难怪人都说后娘难当，冯氏总觉得他那漆黑的大眼睛里时不时地闪过一丝她看不懂的光芒。这让她越发痛苦地思念起贴心懂事却早夭的独子来。

　　陆湛也不耐烦与这些并无血缘关系的太太们纠缠，冯氏也就罢了，虽然啰嗦些，心倒是不坏。最讨厌的就是何氏，每次见到就会夹枪带棒地提醒自己应该好好读书，别总是陪着傻妹妹疯玩，过不了多久他的父亲（现在已经改叫大伯）便会出现，罚他抄写课本。

　　陆湛望着不远处笑得正欢鼻涕流到嘴里尚且不知的傻妹妹，不知该替她高兴还是为她难过。陆湘儿虽说是陆家的小姐，其实日子过得和府中的家生子并无差别，每日里小丫头们领着她在泥坑竹林里疯跑，饿了就胡乱吃些干粮塞饱肚子，困了就睡在门房冯婆子的小院里。她性子本就痴傻，主人们更是想不起她来，陆湛每日放了学便去守在妹子身边，晚上更是等她睡下了才回左院歇下。这日他从族学中放学回来，受尽了旁人的冷嘲热讽，一肚子委屈也不知说给谁听，恨不能再也不去那鬼地方了。难受得狠了便练起了幼时随乡里邻居学过的跑江湖的棍法，一根晒衣杆能练一个时辰，直练到谭嬷嬷来唤他用晚膳。

　　这是他头一回看到了那位同父异母的亲哥哥，如今虽说是堂兄弟，但也一样喊他大哥。书中说的自惭形秽便是这个意思吧，陆泽长袍飘飘，言笑晏晏，绿色的长袍衬得人温润如玉，明明不比自己大多少，可看着却比自己自信太多了。

　　陆泽虽说是长房长孙，但却没有半点盛气凌人的气势，相反他第一眼看到陆湛便站起身朝他走来，说话声也和气得很，“别怕，我是你大哥，咱俩可是亲兄弟。明日我便要去考府试了，等我考完府试回来，咱们兄弟俩可以一起出去玩了！”

　　陆湛有些手足无措，“大哥，你一定会考中的！”

　　陆泽笑了，“那就借你吉言了，若是府试也过了，大哥请你吃醉香楼的板栗烧鸡！”

　　刘氏见他二人兄友弟恭的模样也甚是欢喜，“难怪都说血浓于水，这一家子骨肉到底不比外人，瞧他俩头一回见面都念叨着要吃烧鸡了，老太婆我这么多年也没谁惦记着请我吃一顿烧鸡啊！”

　　陆泽连忙走去缠着刘氏，“下次我买两只，让老祖宗吃个够！”

　　冯氏也在旁搭腔，“两只哪里够，敢情你那眼里只有老祖宗和小弟，没把你娘和婶娘放在眼里啊！”

　　陆泽笑道，“婶娘这么说，那侄儿我只好当了衣服多换几只烧鸡了。我要真有这许多买烧鸡的钱，我娘就快把我撕碎了做成烧鸡了！”

　　何氏听了连忙撕他的嘴，“居然敢拿你娘说嘴，吃完饭赶紧回屋看书去，仔细你爹回来查你功课！”

　　陆连忙闪开，“爹才不会查我功课呢！他的学问还不及我呢！”说完便一蹦一跳地跑远了。

　　满堂哄笑声中，陆湛看着却甚是刺眼，推说要回去背书写功课便退出了正院。他遣走书童，兜了大半个圈才来到薛氏所在的偏房门口。

　　才看到薛氏那行动笨拙的背影，陆湛哇地便哭出声来，把薛氏唬得不轻，连忙走去将他搂入怀中。

　　薛氏的肚子甚高，陆湛只堪堪地吊着她的脖子，背脊不住地起伏着，口中含含糊糊，“娘，我不想呆在这，这个府里孩儿一刻也不想呆下去了。”

　　薛氏心头一酸也跟着落泪，“都是娘没用，不能护着你，是娘拖累你了。”

　　陆湛见她落泪，哭得更凶了，“娘，咱带着妹妹回五牛村可好，孩儿可以去打猎、当学徒，总能养活你们的。这里除了吃食好些，其他没一样好，孩儿不喜欢这里，一点都不喜欢！”

　　“我的小祖宗，大晚上的你跑这来做什么！”桃蕊刚洗了衣服回来，见她母子二人抱着哭成一团，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分开二人，“薛姨娘可怀着身子呢，仔细别伤着你弟弟！”

　　陆湛看着薛氏异常高耸的腹部，心中顿时惧怕无比，他尖声大叫，“娘，我不要弟弟，求您别生了，会要你的命的，求您了，带着我和湘儿咱回去吧，在这待下去会没命的！”

　　桃蕊连忙堵了他的嘴不让他继续叫，又唤来一个粗使婆子这才将失控状态的陆湛拖走。薛氏惊得半天没合上嘴，原本闷热的三伏天，愣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她视若神明的老爷真会要她的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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