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如锁锁吾心

　　茜纱窗外，残月挂于柳梢头；素绡帐内，八旬老妪生命垂危；烛辉摇曳，满室子孙各自泪垂。老妪者，沈氏一族宗女也，名绾，小字可卿。
　　沈氏躺在镂云刻石雕花黄梨木榻上，内着秋香色贴身中衣，外罩雨过天青色绣著流云卍福花样的软烟罗裳，另披石青色万福万寿纹大褙，盖着松花色双绣花卉草虫的蜀锦棉被，银丝梳得一丝不苟，整整齐齐地绾在脑后，布满皱纹的脸庞依稀可看出其年轻时的姣好容颜。她双目微阖，气息平稳，面色红润，似是熟睡一般。
　　满室寂然。
　　唯有时而几声突兀的啜泣声幽然可闻。良久，沈氏睁开双眸，觉着精神尚可，气力似也稍稍恢复，呼吸亦较先前更为匀称。
　　沈氏心知此乃回光返照。毕竟自己缠绵病榻日久，又怎会病愈？
　　沈氏心下微苦，而后却又释然。
　　自己已至耄耋之年，儿孙又孝顺，宜应知足。她便佯作镇定，扫视榻旁诸人。声音质地铿锵，威严尚存：“老身这不是还没走吗？你们如今便跪在这里，一个个如丧考妣地嚎丧，岂不是诚心诅咒老身了？一会儿我去了，有你们哭的时候，何必急于这一时？”
　　沈氏怒目圆瞪，似乎是动气了。
　　榻下众人顿生惶恐，举头对视，面面相觑。谁都不愿触这个霉头，便皆忙把眼泪抹去，叩首请罪道：“请老祖宗息怒。”
　　离沈氏最近的二人，一为沈氏的养子，同样姓沈，是沈氏的同宗之遗孤，取名稼轩，字孟稷。其右乃沈稼轩之妻秦氏。沈稼轩开口劝解道：“母亲切勿动怒，大夫可是叮嘱过的，不许您愠怒，须得心平气和，这病方能好得快些；否则无益于身体安泰。儿子望母亲千万保重贵体，颐养天年。不然，儿子就于心有愧，寝食难安了。”
　　沈稼轩匍匐于地，忧伤难抑，胸口的酸涩之感油然而生。不知不觉间，嗓音中已带了些许哽咽之意。却不敢让沈氏察觉，便强行驱逐伤感勉强赔笑道：“何况，母亲您身子康健着呢!依为儿的看，您就是再活二十年也绰绰有余。而且前些日子，您不是还说要为琮哥儿择一门好亲事吗？”
　　沈氏长叹一声，无可奈何道：“人终有一死，不必太过作悲。常言道：‘阎王要我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我老了，阳数将尽，不中用了。况我已算长寿，再无遗憾。你的这份孝心，母亲心知肚明。你我虽为姑侄，却胜似亲生母子。母亲这一世虽未出嫁，但有你这一孝子，便已足矣。”
　　那秦氏见丈夫悲痛难掩，明智地立即接过话茬：“母亲何苦说这番颓丧话？您老福泽深厚着呢。”
　　“媳妇啊，莫要像我儿那般苦心孤诣地安慰我。我的身子如何，自己一清二楚。”沈氏笑言，旋即又话锋一转，“只是我有句话要嘱咐你。往后我不在了，你定要操持好这个家，勿让它败落。”又对沈稼轩说：“儿啊，我从未后悔让你将媳妇迎娶进门。你与媳妇须谨记：日后相互扶持，审慎教导子弟，不可使他们变得纨绔而不识礼数。”
　　沈稼轩、秦氏含泪一齐点头答应。
　　沈氏抬眼，出神地看着素纱帷幔上的水墨字画，想起尘封于心底的那个禁忌——顾珩鄀。
　　顾珩鄀，字子钰，青年时夭亡。
　　沈氏默念：子钰哥哥，若你还活着，我们定也能如其他夫妻那般鸾凤和鸣，举案齐眉；老来儿孙满堂，享受天伦之乐吧！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等君已有六十五载。倘或有来世，我们便落户山水，厮守终生，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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