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川有狼

　　端清木回了王府。我走的这几日尹胥焕又命人将这座被我拆了一半的阮宁阁修缮了一番。我兽化那日府上有十多个人瞧见了，尹胥焕软硬兼施封了众人之口，未免他们留在月城多事，尹胥焕又给了他们不少银子将其全部打发出了月城。我见了明决一面，他对我还是颇有惧怕之意，端清木那日也吓得不轻，不晓得现下如何了。

　　今日下雨了，迎头吹来的风有些寒。尹胥焕出门走了一圈回来这脸上的笑容越发醉人了，他递了一个雕花精致的小盒与我，我道：“这次是什么颜色的珠花？”

　　尹胥焕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故弄玄虚，我慢悠悠打开盒子，但见两条与结心链相似却又盛过其的手链。依旧是缠绕成链，下方有一块晶莹剔透的美玉。

　　一块玉中嵌的是我的红狼毛，另一块玉里嵌的是一缕黑发。尹胥焕拿了那块嵌着黑发的手链与我戴上，他道：“这两条结心链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你这条里边嵌的是我的头发，另一条里边嵌的是你的狼毛。木苍与苏子那两条结心链诚然不错，不过再怎么好也比不上这两条，你可得好好戴着，不许取。”

　　我十分高兴，一时没忍住露出了狼尾，火红的狼尾左摇右摆，尹胥焕面色稍改，我忙收了尾巴。尹胥焕笑道：“我还不曾看习惯有尾巴的青蛮，等我多看几次就好了。”

　　“你想看我还不给看呢。万一没注意被府里的丫头们看见了，那得闹出不少的麻烦。”我拿了结心链替尹胥焕带上，尹胥焕吻了吻我的脸颊，“白天不看，晚上给我瞧瞧。”

　　说看还真就看。今夜刚吃过晚饭，尹胥焕就赖在我屋里不走了。我被他缠得没奈何，露出尾巴给他耍了一番，他才作罢。

　　晚上看我的狼尾，白日里尹胥焕就拿了夷辛写的那本《神川狼》来找我，他道：“青蛮，这书上写着你们神川狼要吃人，你可吃过人？”

　　我拿过尹胥焕手上的《神川狼》随便翻了翻：“这书上写我们面容鄙陋，你看看我，再想想苏子，木苍和山/奈，我们的面容是否鄙陋？”

　　“不鄙陋，你们的样貌都清秀俊郎，其中你的模样最为可爱，我最喜欢。”尹胥焕咧嘴一笑，他又拿回《神川狼》一书翻到第一页指着给我看：“青蛮，你看这里写着神川实乃天界花神遗落之花种而化，其间四季花开，终年皆春。凡躯入之，形神聚散；妖魔闯之，灰飞烟灭。这是否又是假的？”

　　我道：“半真半假。神川是不是由花种化来的我无法确定，但是后半截是千真万确的，神川四季花开，世人不能进入神川。”

　　听着世人不能进入神川，尹胥焕似乎是有些失落：“你给我讲一讲神川，你们神川里都有些什么？你们平时吃些什么？”

　　在神川生活了许多年，每一片林子，每一个山头，每一条河流我都记得清楚，眼下要我讲神川，我又不晓得从何讲起了。默了片刻我才道：“神川很大很大，仿佛望不到边际。神川里边密林无数，林中的花花草草皆不是凡相，里边的飞禽走兽也都与你们人世的飞禽走兽有许多差别。神川里山河相间，河流曲折蔓延至天际，其中最为主要的河流是破川溪。沙苑爷爷说破川溪从天界来，溪水中有许多蕴涵神力的玄铁，破川溪畔生者好些甘葵素东花，此花十年一开，十年一凋。神川里时有霓虹天气，漫天云霞常年不散，夜里常是满月，一年之中只有三四是弯月。”

　　尹胥焕听得很是专注，我咽了咽口水，他忙又递了杯茶与我，“先喝点茶，润润喉再说。”我喝茶时，尹胥焕又动手给我捏捏肩，捶捶腿，难得，真真是难得。

　　我满意地笑了，继续道：“神川有一个崖顶，也有一个崖底。崖顶是神川通往人世的出口，每一次通过神川口时我们都会兽化成狼。神川崖底算得上是牢房，以前花旋子就被关在那里。崖底有鬼虫和予枯鸟，这种鬼虫长相丑陋，要多丑有多丑，它们源源不断从不停歇往神川上爬，每天都需要人清扫。予枯鸟的长相也不好看，而且这种鸟十分记仇。还有你吃过的神芝仙草，这种草只生长在神川，能治世间百病。神川里的东西很多，但是好吃的东西却没有人世里的多。不过神川里的百花糕是真的好吃，采林间百花花蕊，和以破川溪中的净水，蒸上三天三夜才能蒸熟。除开吃百花糕，我们也吃其他东西，吃得最多的是肉，不怎么吃素。”

　　“你们喜欢吃肉这一点我从你身上倒是看出来了。”尹胥焕笑了笑：“百花糕，一听这个名字就觉得好吃。日后若有机会，你可要记得给我带些来。”

　　日后？只怕是这日后太远。我心头突然一梗：“好，日后有机会我一定给你带些来。”尹胥焕脸上的笑容越甜，我这心里就越酸。以前花旋子有机会留在人世陪檀兰，眼下我却没有，盼只盼花旋子能多撑些时日，我也好有借口在人世多留些时日。

　　尹胥焕突然摸起了我的屁股，“青蛮，你这尾巴是藏哪里的？”我露出狼牙吓他道：“不许乱摸。”尹胥焕捧了我对准嘴就是一阵亲：“不让摸我就亲。”

　　“尾巴呢，快给我看看尾巴。”我露出狼尾扫了扫尹胥焕的脸。尹胥焕轻轻捧着我的狼尾巴，乐得合不拢嘴：“青蛮，我现在还能记得一点小时候在凤栖山初见你的模样。那时候的你是小耳朵，小眼睛，尾巴也是小小的一团，现在竟然都这么大了。”他一手握着我的尾巴，一手揽过我：“冬天抱着你睡肯定很暖和。”

　　我哼了一声，“才不想和你睡，你睡着了要扯我的毛，我脖子下的狼毛都快被你扯光了。”尹胥焕干笑了两声，“对不起对不起，那夜我太冷了，又做噩梦。下次我若再扯你的狼毛，你就把我打醒。”我哼哼了两声，尹胥焕拿来青荷水晶糕哄了我一阵才作罢。

　　在阮宁阁养了两日，今日方起就见苏子与木苍来了，木苍照旧地扑了过来，蹭了蹭我的脸颊。我道：“此番只有你们两个人来吗？”

　　苏子道：“还有五十族人。”一个五十，又一个五十，神川凑不出几批五十人，沙苑爷爷如此不惜代价，看来他是不打算放过花旋子。

　　这一连几日都在下雨，天冷了许多。木苍日日陪着我，苏子偶尔去帮山/奈找一找花旋子，尹胥焕有事没事都往我屋里钻。日子算不上无聊，但也没多大的趣味。我终日盼着天晴，却不想晴天没盼来，宫中皇帝的圣旨倒先来了。

　　北方天旱，百姓颗粒无收。食不果腹，悍匪横行，荒村荒城，尸横遍野，北方民不聊生，暴乱连连。皇帝命尹胥焕为赈灾特使，亲自押送粮食与赈灾银北上安抚百姓。

　　北上路途遥远，眼下又逢绵绵阴雨，我自是不放心尹胥焕一人前往。我打定主意要同尹胥焕一起去，苏子与木苍也便一起随我，山/奈则同五十族人留在月城继续捉拿花旋子。

　　十名兵将先行开路，尹胥焕的马车紧随其后，苏子和木苍同坐一辆马车。粮食与赈灾银按次跟在后边，末了还有三四名兵将断尾。大雨不停，道路泥泞极为难行，不是马陷进泥里了，就是车轮卡进深坑了，这一路走得极慢，这一路也走得极难。

　　前路漫漫，眼下又要天黑，尹胥焕便命令就此安营歇息。兵将搭了几个避雨棚子，支起火堆儿架起锅，烧了几锅热水众人和着干粮胡乱吃了一顿。我和尹胥焕同卧一辆马车，苏子和木苍同卧一辆马车。

　　外边风大雨大，尹胥焕将身上的被褥往我身上拉了点：“我就说你别来吧，这趟不是好差事。前路漫漫，不晓得前面还有多少艰难呢。”我把玩着尹胥焕的长发，十分得意：“尹一，你要记着，我是神川狼王，在这个世上没有多少艰难能难住我。”

　　“好好好，日后还望神川狼王青蛮大人多多照拂我这个人世六王爷。”尹胥焕将我搂到身前，顺着我的长发。我在他怀里道：“自然照拂，你只消好吃好喝伺候着我就成。”

　　雨越下越大，夜越来越深。尹胥焕嗯了一声后吻了吻我的额头，搂上我睡了。尹胥焕的怀抱很暖，我又忍不住往他怀里挤了挤。车外风雨潇潇，车内却格外安宁。

　　天明后稍作收拾，行车队伍又继续顶风冒雨北上了。越往北走越是荒凉，冒雨走了七八日，今日终是天晴了。云散雨退，天空清明，可是这周遭却荒凉得紧，尹胥焕撩开车帘看了看，“明决，现下到何处了？”

　　与车夫同坐的明决回过头来道：“王爷，再往前边走一截就到景北城了。”尹胥焕扫了周遭一眼：“景北是匪盗最横的一个地儿，千万要提高警惕，要看就要到地方了，可不能在此处栽了。”明决应了一声，马车的速度也逐渐加快。

　　继续行了不过片刻，我听得一片嘈杂之声，又闻马匹嘶叫之声，尹胥焕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但见前后左右皆有持刀的悍匪，粗略一看约莫有百十人，个个人高马大，满脸的伤疤。

　　我同尹胥焕下了马车，明决的长剑出鞘，紧紧护住尹胥焕。木苍与苏子忙的跑过来护住我，木苍道：“青蛮，要小心，这群人身上有槲寒的气味儿。”

　　槲寒？槲寒生于南方，他们一群北方悍匪怎的会有槲寒。尹胥焕欲开口，这群山匪十分不给面子直接扬刀就砍。我一面挡一面躲，尹胥焕的身手也还可以，躲避之际还撂倒了不少悍匪。

　　悍匪人多势众，随行的兵将被杀害殆尽，众悍匪又连连围攻尹胥焕，我欲兽化，木苍忙拽住我，“沙苑爷爷说了，在外不能显露狼身。”

　　百多名匪徒将我们几人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遍，数把大刀一起落下，尹胥焕猛然抱住我，一把大刀直接落到了尹胥焕的背上。

　　“王爷！”明决大步冲上前来。尹胥焕拉着我连连后退，木苍和苏子在奋力抗击悍匪，无暇分身。此刻顾不上许多，我抱上尹胥焕杀出重围，尹胥焕挣扎着欲回转，“粮食和赈灾银不能丢，景北城的百姓正等着粮食救命。”

　　我将尹胥焕搁到地上，“你放心，粮食和银子丢不了。”我随即兽化，向天嘶嚎一声。光秃秃的树枝被我尽数撞折，我冲上官道儿乍然跳到众悍匪面前。

　　众悍匪皆愣住了，木苍与苏子面上亦有惊色。我露出尖尖的獠牙慢慢逼进众悍匪，悍匪皆扬刀指着我。我纵身一跃，一些悍匪吓得撂了刀子就跑，剩下的则扬刀上来砍我。

　　我抬爪一拍，十来人倒地，悍匪见状吓得全都作鸟兽四处逃散。粮食与赈灾银保住了，随行的八名将士吓作一团蜷在地上，我慢慢退进了林子。

　　明决找来时，我已将尹胥焕背上的伤口包扎完了。木苍与苏子脸上有些难色，却也没说什么。明决与剩下的兵将就地将那些尸体掩埋后才驾车继续前行。

　　断桥，败城，昏鸦声声啼；尸体，飞虫，难民处处行。眼前就是景北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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