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题故事

　　我是西瓜地里的稻草人，梦想是成为真正的人。

　　不切实际的梦想是虚妄。这虚妄源于，我多了颗不属于自己的心。

　　我原是没有心的。

　　我的主人是个勤劳的农民。他创造我时，造了眼和嘴，臂和腿，却没有给我一颗心。

　　有心之前，日子很平静。我眼看春花秋月，耳听叶落蝉鸣，夏日里栉风沐雨，冬天时素裹银妆。

　　主人常带他女儿帮忙除草挑肥，我听她父亲唤她的名：阿英。

　　阿英未及豆蔻，淘气好动。午饭后，主人在树荫下休憩时，她就用旧衣服给我打扮。我如今这身瓦楞帽、旧短褂、破蓑衣，就是拜她所赐。

　　时光流逝，世事若白云苍狗，我只作壁上观。除了用恒长的沉默喝退鸟雀刺猬，我不做他想。

　　有一年盛夏傍晚，苍穹低矮，空气潮湿沉闷。须臾间，狂风暴雨携雷霆之势呼啸而来。我在雨打风吹中，东倒西歪地挣扎。

　　突然，田间小路上，出现了一个身着藏青色道袍的道士。他在泥泞的小路上，深一脚浅一脚跋涉，还不断四处张望，寻觅可躲雨的地方。这时他注意到我，拔脚向我奔来。

　　道士还没靠近，身上的sao臭味就扑面而来。我看清他是个面皮皱缩的中年男人，头戴褴褛的南华巾，肩上挎着脏兮兮的褡裢。他喜滋滋地扯下我帽子和蓑衣，套在自己身上，又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我睡着了。

　　等他醒时，已是雨过天晴。“嗷——”他伸着懒腰，在地上滚了几圈，才慢吞吞爬起来，把帽子和蓑衣脱了，扔在我脚下，“谢谢啦，老伙计。”说完，抄着手向原路走。

　　刚走出几步，他像是想到什么，又旋身回来，从地上捡起一颗拳头大的石头，塞进我的稻草里。石头刚滚入胸膛，就扑通扑通跳动起来，我的身体跟着颤抖，像欢愉，似痛苦。

　　我第一回有了想说话的想法，但没有唇舌，我只能在心中默念，“谢谢。”

　　“不谢。”道士拍着我的肩，嬉皮笑脸，“若有人在满月如轮时，看着你的眼睛，你就能拥有血肉之躯。而你须一生伴在她左右，报答再生之恩。”

　　这个再造我的人，是谁？我刚想问，那人却如一道烟，消失不见了。

　　从此我有了情愫。譬如我开始贪享蝶语蜂闹，沉溺雨轻风暴。我爱听老主人聊收成，阿英聊女儿心事。

　　由爱生嗔，苦恼也随之而来。当阿英出落成婀娜的大姑娘时，我渐渐厌烦她提及一个叫阿刚的家伙时，脸上情切意绵的神情。

　　这时，道士的话忽然在我耳边想起。“若有人在满月如轮时，看着你的眼睛，你就能拥有血肉之躯。而你须一生伴在她左右，报答再生之恩。”

　　可是，我只见过如铜币的月亮，如盘子的月亮，何时见过如车轮的月亮？纵然有，又如何确保，那一晚，阿英就在我面前？

　　然，这一天终于来了。犹记当晚，雄奇如轮的满月高悬在蓝得诡谲的夜空。这血红妖冶的月亮，难道是太阳神羲和遗落的女儿？

　　我呆呆看着。这时毫无征兆地，无数流行划过夜空，陨石如雨，有的坠落在我周围，有地嵌入我身体。

　　人们陆续从屋内奔走出来，观摩这难得的奇观。有好事者循着陨石坠落的方向，朝我这边摸索过来。

　　石头心在我胸腔变得滚烫：阿英也在他们中间吗？

　　我正胡思乱想，这时候，一个老乞丐牵着她的孙子凑到我面前，她看着我的眼睛，端详了一会儿，从我眼角抠出块拇指大的陨石，在干瘪空洞的嘴里咬了咬，眉开眼笑，低头对孙子说，

　　“明天拿到镇子上问问，指不定能换顿饭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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