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之木

　　小女孩的体力终究不敌两个成年男人，没多久，他们便从后面赶了上来，也因为料到如此，老巴才没有开车来追。木旋腿一软，跪坐在了地上。她不是跑不动，而是知道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跑出他们的范围。她第一次对空旷的郊野生出了怨恨。小金看到她不跑了，也慢慢停了下来，撑着膝盖大声喘气，朝旁边吐了口口水，嘴上骂道：“妈的叫你跑！”
　　“你们走开！”木旋大叫着，拿小刀顶着自己的脖子。这个动作已经很明显，她宁可死也不愿意被人当货品卖掉。
　　老巴不由顿住，看了看小金，“这怎么办？”
　　“看不出还刚烈得很，”小金嗤笑一声，“你要死是吧？那去死好了！你要是死不了，我让你的下场比死惨十倍！”
　　木旋几乎将力量全部灌注在了小小的刀子上，刀刃已经嵌进了脖子皮肤中，很快便有血珠往外渗出。
　　老巴变了变脸色，心里矛盾不已。
　　有件事他并没有骗木旋，他确实是她父亲丰世林的朋友，如果不是他父亲在他面前提起这个被他抛弃的女儿，他也不会知道她的名字和住址。前些日子，他因赌搏欠了一屁股债，又因为认识小金，知道他的行当，这才想到了拐卖，而木旋无疑是最好的人选，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很缺德，但是被人逼债的滋味真是不好受，可虽说如此，他也从没想过要将她害死。老巴跺了跺脚，将放进口袋的钱掏出，对小金说：“我不卖她了，这钱你拿回去吧。”
　　木旋瞬间屏住了呼吸。
　　小金阴阴地看着男人，“老巴，行有行规，这出手的货哪有收回的道理？”
　　老巴自知理亏，不停赔笑：“我也知道这让你很为难，但小姑娘这样也不好办，万一真弄出人命，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少废话！”小金挥开他，“东哥要的货，不管是活是死都得带回去。”
　　老巴急急道：“大不了我再去找个听话点的。”
　　“好啊。”小金点了根烟。
　　老巴见他突然松口，不由呼了口气。岂料小金接着说：“只要你能在一小时内找到，我就随你。”
　　老巴冷汗淋漓，镜片下的眼睛不禁瞄向前方呆立的木旋，她脖子上越聚越多的血水让他心头一凉，突然间，他回身死死抱住了小金的腰，冲木旋大声说：“你快走。”
　　木旋咽了咽唾沫，只觉得脖间一阵刺痛，她茫然地看着老巴，一时间腿却挪不开来。
　　小金见老巴如此，怒火中烧，嘴里骂骂咧咧，跟他搏了起来。
　　“妈的，你脑子有病啊？！！”
　　手肘一抬，打在了老巴的脸上，眼镜掉到了地上，被小金踩了个粉碎。
　　老巴见木旋傻站着不动，急惶了大叫：“还站着干嘛？快跑啊！！”
　　小金凶神恶煞的模样仿佛狼张开了大嘴，木旋打了个激灵，她又开始跑了起来。耳边只有嗡嗡嗡的鸣声，她像只失了头的苍蝇，完全迷失了方向。所幸没过多久，她看到一片树木后停着一辆卡车，两个木工在将堆积在地上的木材往车上搬，如同看到了生的希望，木旋将所有力量灌注在两条腿上，拼命地朝那边跑去。
　　一个木工发现了她，奇怪地自言自语：“木场里怎么会有小孩？”
　　见她睁着双大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们，于是拍拍手上的木屑走了过去，在看清她脖子里已经干涸的血渍时，更是吃了一惊。
　　“你没事吧？”
　　木旋没有说话，刚经历过一场劫难，年少的她变得小心翼翼。
　　那个木工也不好再问什么，转身继续去搬木材。木旋就在那里看着他们将东西搬完，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木旋忽然开口请求：“叔叔，能、能让我搭你们的车吗？”
　　跟她说过话的木工推开了车门，探出头说：“小妹妹，我们的车子是去北京，你要去哪？”
　　木旋只想离开这里，所以她急急地说：“我也去北京，可以带我吗？我可以给你们钱。”她说着从口袋里翻出一把零钱递到他面前。
　　“算了，钱你收好了，上来吧。”

　　卡车进入北京外环路后，木旋便独自下了车，一个人沿着马路走了很久。常有车子停在她身边，问她要不要搭乘，她看看那些面包车，心有余悸，未加理睬闷头向前。
　　离家已过六小时，她颗米未进，加上之前的惊吓，现在早已是没有了力气。肚子空空，脑袋空空，加上手脚冰冷，她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北京外环有许多大型企业的工厂，周边的绿化做得极好，到处能看到形态各异的丛雕，到了春天，积雪化去，会更漂亮。木旋被它们稍稍吸引了视线，一双大眼睛乌溜溜地转动，看看这里，又看看那里，最后坐在一座丛雕下，两边长长的马尾辫像围巾一样被她绕在了脖子上，手放在呵气的嘴边，以此取暖。就这样坐着，一直到周围工厂的下班时间。
　　一个小孩子坐在这种地方难免会引来别人的注意，下班的人流经过时，多会好奇地看看她，木旋有些不好意思，将脸埋进了膝盖里。约过了半小时，一辆光鲜锃亮的轿车缓缓停在她前方的路上，她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后面的车窗被摇下，一个长相儒雅的中年男人在窗口对着木旋温和地笑了笑，问：“小朋友，你坐在这里做什么？”
　　木旋垂下眼，不知该不该答话。虽然那个人看起来很有气质，不像是一般的人，但是坏人从不会在脸上刻着我坏两个字。
　　前面的司机回头说：“杨总，可能是厂里员工的孩子，在这里等父母。”
　　中年男人再看看木旋，见她微微抬起的一张小脸冻得又红又紫，于是低声对司机说了两句话。
　　司机下了车，将一条全羊毛的条纹围巾塞在木旋手上，说：“围上吧，小心冻坏了。”
　　木旋连忙摆手：“我不能要你们的东西。”
　　中年男人在车里笑道：“一条围巾而已。”
　　木旋刚想将东西还给司机，人家已经跑回车里。
　　车子开动时，中年男人对她说：“小朋友，要是冷，还是先回家吧。”
　　木旋轻轻点了点头，一直目送他的车子消失在尽头。
　　她忽然想，要是自己的爸爸也像这个人一样亲切，该有多好。

　　木旋将围巾系在脖子上，细致地挽了一个结，连边缘都弄得整整齐齐。温暖从脖间一直延伸到了四肢，她突然觉得不再那么饿了，精神也回来了一些，于是起身继续走。在另一条路上，她看到了车站牌，正好有辆公车开过来，她小跑着过去，上了车。选了最后面的位置，小小的身影缩在角落里，不管怎么说，车上总比外面要暖和得多，她幽幽叹了口气，靠在窗口再次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司机叫醒了她，她睁开迷蒙的眼，看看空荡荡的车厢，才知道已经到了终点站。“依依不舍”地下车，城市的繁华立刻将她孤零的身影淹没，不会有人注意到她。肚子咕咕叫了两声，她看看四周，餐馆不少，但是光看门面就知道不是她能吃得起的地方。
　　身穿绿色围裙的女孩子走近她，微笑着递给她一张印刷精美的单子，说：“欢迎光临美之味。”
　　单子上面是花样繁出的面条图片，她的视线盯在了五元价格的面条上。拿出零钱数了数，一共十三块……只可以吃两顿，对她来说，五元的面条还是有些奢侈，但她太饿了，看到单子上的食物更是饥肠漉漉，再也不想走更多的路，于是横下心，按着上面指示的位置，找到了那家面馆。
　　面馆不大，但是很干净，总共只摆放着十张方桌，隔得较开，上面铺着绿白相间的格子桌布，淡绿色的墙上挂着关于面式的金框水粉画，色彩鲜明，意境逼真，似乎能让人瞧出食欲来。靠桌的墙面皆插着一面小旗，上面写着“美之味”三个字。因为现在不是用餐时间，所以店里只有她一个客人。
　　木旋连忙拿单子再看看，生怕是将50元看成了5元，看过两遍还不放心，走到柜台前问店员：“请问，这里有5元的面条吗？”
　　店员微笑道：“有的，脆骨鸡丝面。”
　　木旋抓抓头，“那、那给我来一碗。”
　　另一个店员走过来，将她领到6号桌，摆放好餐巾。
　　“请稍等。”
　　短短几分钟，脆骨鸡丝面送到了她跟前。香味钻进她的鼻孔，她不禁咽了咽口水。面条上用切得极细的鸡丝与黄瓜丝铺盖，白绿相间，中间搁着剔透的小块脆骨，被鸡汤浇过，有晶莹的反光。
　　她先是拿筷子夹了几根面条放进嘴里，咀嚼了一下后，突然将头压下，快速地吃了起来。
　　从没想过，面条也会有如此美味。
　　木旋抽了抽鼻子，被汤面的热气一薰，竟想要流泪。
　　……
　　刚吃完，她听到店员在小声说话：
　　“店长怎么还不来？应征的人都在里面等了半天了。”
　　“八成又忘了。”
　　她见店员过来收拾桌面，怯怯地问：“这里是在请人吗？”
　　“是啊，怎么？”
　　“我可不可以来？我会洗碗，拖地。”
　　店员上下看看她，吃惊地问：“不是吧？你多大了？”
　　“我……14岁。”其实过了生日才满14岁，现在只是12月，而她的生日在2月14日，正是西方的情人节。她出生日父亲之所以会晚来，是因为要陪别的女人过情人节，母亲忍无可忍，才与他彻底闹翻。
　　店员看她小小的样子，倒像是12岁都不到，“不行啊，店里是不允许雇用未成年的。”
　　木旋低低地噢了声，“那……能让我坐会吗？”
　　店员笑：“当然可以。”

　　到下午四、五点的时候店里的人突然多了起来，木旋识相地离开位置，走到门口，险些撞上一个人，她忙侧过身，让对方先走。那人穿着一身休闲式的白衣白裤，干爽利落，单手擦在裤袋中，侧过头对她笑笑。
　　店员在里面拖着长长地音说：“店长，你又偷懒。”
　　木旋听到她们叫店长，下意识抬头看他。
　　他声音中都带着笑意：“抱歉抱歉。”
　　店员嘟嚷：“肯定是背着广大劳动人民独自幽会去了。”
　　“老实招来，是哪里的大家闺秀，芳龄几许，有无许配人家……”
　　他举手：“我错了，不该在没有解放劳动大众的情况下独自奔向新社会。”
　　有位店员狡黠地笑道：“认错也没用，要重重的罚。”
　　其它店员附和，“对，重重的罚。”
　　他抿唇莞尔：“罚什么好？”
　　店员大声宣布：“本店店长今日需送出香吻一枚，凡用餐者皆有机会，有意者请举手。”
　　所有女食客都举起了手，甚至还有男食客。大家脸上笑嘻嘻的，一转眼，店里的氛围便转了方向。
　　店长微微垂头，显然是被店员的恶作剧整到了。
　　店员紧迫不舍：“数到三后还没人选，那就人人有份。”
　　其它店员起哄。
　　木旋有些窘，没想到北京有这么奇怪的地方。刚想拉门而去，那人忽然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她不解地抬头看他，他冲她眨了眨眼，倾下身，温软的唇轻轻擦过她的脸颊，留下一缕薄荷香。
　　店员大大不满：“亲小孩不作数！店长你不能这样耍赖！”
　　原本想求店长留下她的木旋拔腿跑了。

　　天黑后，气温又降了许多，木旋在外走了许久，决定去商场里呆一会，因为那里有免费的空调。过了十点，大部分商场开始关门，她原本缩在楼梯间，想着今夜就在这里过了，不料被保安发现，赶了出来。

《冠绝笑天下（最终版）》
绯月西斜的癫疯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