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后的春天

　　用过晚膳，齐姨娘先带着孩子告退了。
　　段勇和沈湄坐在堂屋里，春叶和夏荷一个将食盒提出，一个奉上热茶，做完两人便退守在门外。
　　屋里只剩下段勇和沈湄二人，沈湄淡然自若地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
　　段勇这时脸上的踟蹰不安，她似乎全然没有看见，动不了她的半分心思。

　　两人静默半响，段勇耗不过沈湄的好耐性，低声开口唤道：“阿湄。”
　　沈湄笑意浅浅，抬头望去，“老爷，有什么事？”
　　段勇在心底默默措辞，犹豫了一会才缓缓开口。
　　“我知道你对齐氏有心结，你是我明媒正娶的正室，任谁都越不过去你。可两个孩子到底是无辜的，你是府里的当家主母，孩子们的事还需你多费心。”

　　费心？
　　沈湄心底冷笑一声。
　　她虽不至于迁怒在两个孩子身上，可她也没有那般好度量，毫无芥蒂地对他们嘘寒问暖。

　　“他们自有生母，我若多费心怕是才会让人多心吧。”
　　沈湄敛起脸上的笑意，目光转开，不想再看段勇一分。
　　段勇一噎，想到齐姨娘视两个孩子如珍如命，沈湄话中多心的人自然是齐姨娘无疑。

　　段勇好一会都没有开口，忽然间他觉得自己府里的妻妾关系像是解不开的环扣，而他夹在其中似乎被越缠越紧。

　　屋里静默了一刻，沈湄已经有些累了。
　　“夜深了，明日老爷还要忙，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沈湄抬起头轻声说道。

　　夜色沉沉，屋里烛光闪亮。
　　沈湄依旧穿着那件大红色的衣裳，烛光映在她白皙却毫无笑意的脸庞上，莫名地添了一丝凛然逼人的气势。
　　一时间，段勇有些不敢直视她的双眼，他有些狼狈地胡乱点点头。
　　“好，你也早些休息吧。”

　　关于孩子的话题在那一晚“不欢而散”，往后的多日段勇再也没有提起。
　　可将两个孩子传唤到前院的次数却渐渐增多，从最开始的半月一次到最近的三天一次。
　　春叶和夏荷两个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可沈湄依旧还是安然自若地在正院里学习礼仪，熟悉规矩，料理琐事。

　　仔细观察几日的徐嬷嬷终于确定了，沈湄这位正室奶奶从根上就不同于她所见过的其他正室夫人。
　　别个正室十个里得有九个是面上笑着心里怨怒，还剩那一个则是面上心里都是怨怒。
　　而沈湄却是那种眼里看着，可全然不过心的正室。

　　徐嬷嬷望着沈湄认真地将自己所讲的细节一点一点地记在册上，心里忽然涌上浓浓的困惑。
　　夫君的爱重，妾室的暗妒，膝下的子嗣，沈湄居然全都没放在心上。
　　徐嬷嬷这一刻发现，自己凭着在宫中多年练出的心计居然都看不懂沈湄这个人了，她心里这时不知怎地居然想为这位段家老爷叹息一声。
　　能娶到这般淡然以对妾室的正室，段家老爷真不是一般地有“运气。”

　　日子一晃就到了五月十九这一日，春叶和夏荷仔细小心地熏着明日沈湄进宫准备穿的衣裳。
　　沈湄坐在一旁看书，看了眼时辰，道：“再熏一刻就收起来吧，熏得久了味道就腻了。”
　　春叶和夏荷应了声是。

　　衣裳里里外外都熏过，外衣和裙子挂在内室的衣架上。
　　春叶又将碎碎的银馃子装进荷包里，夏荷则将首饰匣子捧来，“奶奶，明日您戴这根牡丹花簪可好？”
　　匣子里的首饰几乎都是沈湄进京后段勇命人准备的，沈湄放下手中的书册，扬头看去。
　　“拿那支兰花的簪子吧，这样也配衣裳的颜色。”
　　夏荷犹豫地看着沈湄，低声劝道：“奶奶，衣裳是天水蓝的，显得您稳重端庄也就罢了。发簪再挑这个，是不是太素了？”

　　明日进宫赏宴她又不想出彩，打扮得素淡些才好呢。
　　沈湄自己心里念头自然不能说出口，她微微一笑，“我听说徐嬷嬷说，太后娘娘不喜奢华，素淡些也好。”
　　一提徐嬷嬷说，夏荷便不敢再有异议，应了声将挑好的首饰放好。

　　忙了一会都收拾妥当，这时段勇回来了。
　　沈湄起身迎了上去，“老爷回来了。”
　　段勇点点头，余光瞥见内室衣架上挂着衣裳，开口问道：“都准备好了？”
　　沈湄一边示意丫鬟服侍段勇换上家常衣裳，一边轻声答道：“嗯，都备好了。一会我再仔细检查一二，免得有什么遗漏处。”
　　换过衣裳的段勇坐下，先喝了口茶才开口，“你一直都谨慎仔细，不用紧张。明日你尽管跟着傅嫂子就好。”
　　沈湄微微颔首，“老爷放心，我知道的。”
　　两人用过晚膳，段勇想着明日沈湄还要进宫，简单地闲话几句便回了前院。

　　夜色渐浓，沈湄穿着寝衣躺在床上睡意寥寥，她一会翻个身，一会又翻了过来。
　　白日里忙着准备，这会一个人躺在床上，倒是想起来紧张了。
　　沈湄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抚着自己的胸口，无声地安慰自己。
　　不紧张，阿湄不用紧张。

　　隔日一早，沈湄早早地就起了身，刚洗漱好就听见夏荷的声音，“奶奶，老爷来了。”
　　沈湄惊讶地回头看去，就看见穿着官服的段勇大步地跨进正院。
　　“老爷？”
　　沈湄长发披肩，身着寝衣，只披了件家常的外袍坐在那，看着既熟悉又陌生。
　　“我来看看你。”
　　段勇声音沉沉地道。

　　晨光中的穿着官服的段勇肩背挺拔，英气勃勃。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听进耳里，沈湄忽然心里一涩。

　　他是担心她吧？
　　就算沈湄不再视段勇为相伴一生的良人，可他到底还是那个伴她长大的邻家哥哥。

　　酸涩从心间滑过，虽然苦意浓浓却只有短短一瞬。
　　昨日之事不可追，无事可让她再回头。

　　“多谢老爷，我没事。”
　　沈湄抬起头浅笑盈盈，“时候不早了，老爷快去忙吧。”

　　段勇目光深深地望着沈湄，低下身握了握沈湄的手，“别怕，万事有我。”
　　沈湄默默点头，“好，我听老爷的。”

　　说完，听着外面下人唤道：“老爷，马已经备好了。”
　　段勇便不再停留，“我走了。”
　　沈湄站起身送他到院门前，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远去，阳光洒在他的背上，沈湄忽然觉得视线有些模糊，她有些发怔地呆呆望着。

　　等到沈湄一切收拾妥当，徐嬷嬷站在沈湄身后，目光仔细扫过，满意地点点头，“奶奶浑身上下都很妥帖。”
　　沈湄吩咐夏荷守在府里，“今儿府里若有事烦请嬷嬷帮着料理一二。”
　　徐嬷嬷笑着颔首，“府里的事不必担心，奶奶放心地进宫去吧。”
　　沈湄点点头，便带着春叶出门了。

　　马车行到街口，春叶得了沈湄的吩咐叫停。
　　“等一等，一会和傅嫂子一同再往宫城去。”
　　车夫应了声，拽着缰绳将马车避到一旁。

　　等了一刻钟，旁边的街口渐渐有马车声。
　　春叶掀起车帘，扬头看去，回身禀道：“奶奶，傅夫人的马车要到了。”
　　沈湄理理身上的衣裳，由春叶扶着下了马车，站在车边等着傅家的马车走近。

　　“哎呦，对不住弟妹，我来晚了。弟妹怎地这般多礼，还下来等我。”
　　傅夫人爽朗地开口笑着说道。
　　沈湄福福身，温温一笑，“都是我心里紧张，出门得早了些。”

　　天水蓝的衣裳，白皙的脸颊，漆黑清澈的眼眸，端的是清丽非常。
　　傅夫人目光一闪，低调却清丽，这位弟妹这一身倒是很恰当呢。
　　这位弟妹真是个聪明人啊！

　　“还有一段路程，弟妹，不如与我同乘？”
　　沈湄欣然应许，春叶便扶着沈湄上了傅家的马车，然后摆手让家里的车夫跟在后面。

　　马车“哒哒哒”地开始往前行进，傅夫人身边的丫鬟倒了两杯热茶奉上。
　　傅夫人笑着开口，“这是家里煮好的红枣茶，弟妹等了好一会，喝些暖暖身子吧。”
　　沈湄道谢后，伸手接过小小地抿了一口。
　　枣香浓郁，汤水微烫，喝着很是舒服。
　　“真好喝，多谢嫂子。”
　　傅夫人饮了半盏，放下茶杯摆摆手，“你喜欢的话，等一会出宫我将方子给你。汤里还添了些补身药材，时常喝着对身体也好。”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多谢嫂子的好意。”
　　沈湄笑盈盈地弯起眉眼，倒带着一丝孩子气，看得傅夫人一怔。

　　之前听老傅说过，段勇心里一直惦念着老家的正室，她还有些嗤之以鼻。
　　娇妾爱子在旁，他还能想得起远在老家的正室才是怪事！
　　可与沈湄接触下来，傅夫人不禁在心底感叹。
　　这位弟妹虽不如那个齐姨娘貌美，可通身这股灵透却是难见，怪不得段勇心底惦念许久。
　　只是在一心厌恶妾室通房的傅夫人看来，此时心底却涌上淡淡的可惜之情。
　　可惜了。
　　陷在段府中的沈湄，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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