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之恋

　　等许朗终于放开她时，秀意已被吻得面颊绯红，气喘吁吁。
　　“秀意，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许朗真诚地向她道歉。
　　秀意的气息逐渐平顺下来，没有接受他的歉意，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许朗急忙跟上她，帮她关好门。
　　到了这时，秀意才开口，先问：“你的眼睛没事吧？”
　　她还是关心自己的，许朗心下一喜，忙说：“没事没事，医生都说我康复得很好。”
　　秀意放了心，却冲他发起火来：“康复得再好也不能这样！坐十几二十个小时的飞机飞来这里玩浪漫，要是出了事怎么办？！你以为做瞎子很好玩吗！你妈和你姐姐知道了，还不是要怪我，你是嫌恨我的人还太少吗？！”秀意气恼之余又觉委屈，眼泪忽然不受自控，流了下来。
　　许朗愈发歉疚，赶紧过去抱住她，安慰道：“别担心，我的眼睛一点事都没有，我一直都很小心很小心，因为我知道，我还要留着这双眼睛照顾你。我妈和我姐姐她们都不知道我来这里找你，我跟她们说我去台北跟一个老朋友见面，她们不会怪你的。秀意，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吃了很多苦，这都怪我，我真是太笨了，这么大个人，居然还会上当受骗，一点脑子都没有——”
　　“是你根本不相信我！”秀意哭着打断他，“你宁可相信我妈，也不相信我！我妈你才见过几次，我是你女朋友，是你未婚妻，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口口声声说要跟我结婚，结果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不给我，你知道我有多心寒吗？你这样做跟当年的司徒家又有什么分别！”
　　许朗一阵心惊肉跳，心焦似火地解释起来：“这、这根本是两回事，秀意，我跟司徒家根本是两种人！换成是我，当年你出了那样的意外，我一定会守着你，支持你，保护你，不管是我妈我姐姐，还是其他任何人，都不能让我离开你身边！这次的事我本来一点也不相信，后来我之所以信了你妈妈，是因为我从没想过一个母亲会这样污蔑自己的女儿！说来说去还是我太笨了，如果我头脑清醒点，把事情从头到尾梳理清楚，也不会这样误解你！秀意，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秀意心软下来，最终叹了口气说：“其实也不能全怪你，也怨我一直没跟你解释清楚。”
　　“不不不，一切都怪我，都怪我不好！秀意，你惩罚我吧，你要怎样惩罚我都好，可惩罚完了，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秀意埋首在他怀中喃喃道。
　　“你不愿意吗？”许朗紧张极了。
　　秀意双手按在他的胸膛上，沉默了许久，终于说道：“我……愿意。”
　　许朗欢喜得差点跳起来，秀意慌忙按住他：“不要乱动，你现在不能做剧烈运动！”
　　他只好紧紧拥抱着秀意，口中不停地絮叨着：“谢谢你，秀意，谢谢你，我好开心，我太开心了！”
　　秀意也紧紧抱住他，又说：“可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我都答应！”
　　“你知道很多时候我都不会解释，因为我连话都说不出来。这次要不是在电话里，可能我还是什么都说不出口。所以，许朗，我要你信任我，永远站在我这边，无论别人怎样说我，无论我有没有替自己解释，你都要相信我！”秀意又哽咽了。
　　“好，我答应你，不管在什么情况下，我都会全心全意信任你，信任你这个人，信任你说过的每一句话！”
　　“不许再欺负我！”
　　“永远不欺负你，只让你欺负我！”
　　秀意终于噙着眼泪笑起来。
　　她还有三天就考完试放假了。许朗原本打算一直在这里陪她过完暑假，她却担心许朗的眼睛有什么变故，坚持要跟他回去，许朗正好求之不得。
　　他怕母亲和姐姐担心，一直没向她们坦白自己在维也纳，等到了香港才给母亲打电话。许太太一听大惊失色，既担心儿子的病情，又惊讶他们何故又重修旧好。等许朗到家后，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她才明白过来，忍不住对秀意心生同情，摸着秀意的手说：“真是个可怜的孩子，你妈妈她也太过分了点。”
　　秀意说：“其实我也理解她，她过惯了苦日子，一直觉得像我们这种出身的女人根本不配拥有太好的生活，更何况我的眼睛还看不见。她总觉得我配不上许朗，担心许朗总有一天会抛弃我。与其这样，不如让我现在就跟许朗分手，跟她认为我配得上的男人交往，我明白的。其实很多时候，我也会有跟她类似的想法，可是我不甘心，不甘心自暴自弃，所以我一直很努力很努力地生活……”说到这儿，她的鼻腔一阵酸涩，眼泪又涌上来了。
　　许朗赶紧揽住她，用纸巾帮她擦眼泪，轻声劝慰道：“乖，别哭了，没事了。”
　　当着许太太的面，秀意并不想哭，原本想很快将眼泪吞回去，但许朗的动作和言语却让她的眼泪一下又不受控制了，埋在许朗怀中哭得停都停不下来。
　　许朗又是劝又是哄，许太太也在一旁帮着安慰。过了许久，秀意终于抽抽噎噎停止了哭泣。
　　许朗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说：“傻丫头，伤心的事都过去了，别再哭了好不好？”
　　秀意却哽咽着说：“我哭不是因为那些伤心的事，是因为……因为你……对我太好了……”她的眼泪又流下来了。
　　许朗又心疼又惭愧。许太太也不由得心软，说：“傻孩子，别哭了，以后许朗会好好待你的。”说完这话，她又想起了女儿的叮嘱，深感矛盾。
　　这晚，秀意再度留宿在许家。临睡前，许朗过来找她，拉住她的手，重新将那枚订婚戒指戴在她手上，说：“这次不准再取下来了，除非下次我帮你戴上结婚戒指！”
　　秀意害羞地甜笑起来。
　　许朗拥住她，忽然问：“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结婚以后的生活？”
　　“想过的……”秀意羞涩地说。
　　“你想的是什么样的？有没有想过生几个孩子？”
　　秀意更羞涩了，双颊都红扑扑的，低声“嗯”了一声。
　　许朗既好奇又兴奋：“你想生几个？”
　　秀意不好意思说，反过来问：“那你呢？”
　　“我本来想要四个的，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后来又担心你太辛苦，就缩减到一儿一女了。不过要是你只想生一个，我也只好接受了，不管是儿子女儿我都喜欢！”许朗笑着说，“那你呢？你到底想生几个？”
　　秀意羞涩极了，埋首在他怀中好一会儿才说：“三个。”
　　“啊？！”许朗又惊又喜，“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还是两个女儿一个儿子？”
　　“我想生三个儿子……”秀意的声音低得近乎耳语。
　　“为什么只想生儿子，女儿不好吗？”许朗很奇怪。
　　“不是不好，是女孩子生活在这世上太辛苦了。”秀意感喟道，“许朗，你知道吗？在遇到你之前，我经常觉得，如果可以选择，我宁可自己从来没出生过，那样就不用这么辛苦。”
　　许朗痛惜地亲吻她的额头：“一切都过去了，以后有我照顾你，你再也不用害怕了。”
　　秀意摩挲着他的面颊，既感激又感动：“谢谢你，许朗。你知道吗？就算这次我们真的分了手，我也依然很感谢你，谢谢你曾经对我这么好，谢谢你愿意陪在我身边，谢谢你这么认真地给过我一个承诺。”
　　她轻轻扬了扬手上的戒指，继续说：“许朗，其实我没有那么生你的气。我不是个贪心的人，一生一世太奢侈了，只要你曾经真心爱过我，我就已经很满足了。跟你在一起这么久，其实我还是没什么安全感，这不是你的原因，是我自己。我一直在准备着失去你，上次你误会我，我觉得时机已经到了，我该走了。我是很伤心，但也很心安理得，因为我觉得只有这样离开你，才能将我们的感情完整保留在我心里，留待日后慢慢回味。我从没想过这件事还会有转机，直到这一刻，我还是觉得自己像做了一场梦。”
　　“这不是梦，是真的！”许朗抱紧她。
　　秀意也紧紧抱住他：“但是我已经开始相信，我们真的可以在一起一辈子。别的女孩子能得到的东西，也许我也可以得到。在飞机上，你坐在我身边睡着了，我听着你的呼吸声，觉得好幸福。然后我第一次开始想象我们结婚以后的生活，我们的家，我们的孩子，那么美好，一点也不像真的，可是我已经有勇气想象下去……”
　　“那会成真的，一定会成真的，我保证！我会好好照顾你，照顾好我们的三个儿子，”停一停，许朗又不甘心地问，“能不能再多生一个？”
　　“三个还不够多吗？”秀意有点气恼他的贪心不足。
　　“再多生个女儿好不好？”
　　“这……”秀意迟疑着，最终说，“那再生两个女儿好了。”
　　许朗喜出望外，又满腹不解：“为什么再生两个女儿？”
　　“要是只生一个女儿，你还不宠坏她了，所以我要生两个！”她嘟着小嘴说。
　　“哦，原来你是吃醋了，怕我有了女儿冷落了你！怪不得你原先只想生三个儿子呢！”许朗恍然大悟。
　　秀意急了：“谁吃醋了，你才吃醋呢！”
　　“是啊，我怎么能不吃醋呢！你要生三个儿子啊，我在家里还有什么地位？！”许朗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
　　“我生三个还不够呢！你不是还要我多生两个吗，那我就生五个儿子，气死你！”秀意一边说，一边忍不住笑出声来。
　　许朗也抱着她哈哈笑。
　　同一时间，许太太却愁眉苦脸，正在给女儿打电话。
　　听她说完整件事，许清也不禁叹起气来。
　　许太太说：“你别光叹气，帮我想想办法啊！”
　　许清说：“妈，你自己都是这样的态度，还要我想什么办法？”
　　“我什么样的态度啊？”
　　“你连戒指都还给阿朗了，分别是已经妥协了，一门心思正准备迎接秀意过门呢！”
　　“你……”许太太没话说了。
　　“算了，这件事我是使不上什么力气了！说到底，我只是阿朗的姐姐，他要娶什么样的女人，哪里轮得着我说话！”许清疲倦地说。
　　“那这件事就这样了？”许太太仍心有不甘。
　　“不这样还能怎样？妈，现在他们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除非你坚定立场，坚决反对，否则他们基本不可能分开。可你偏偏这么心软，整天自己拆自己的台，总不能我这个当姐姐的去做这个丑人吧！我没有那样的分量不说，到时候只怕你还会反过来帮他们劝我，我又是何苦呢！”
　　话已至此，许太太也不便再说什么了。
　　随后的两个月，秀意搬回了公寓，许朗几乎天天赖在那里，连家都很少回了。这天晚上，他突然说要回来吃晚饭，倒把许太太吓了一跳。
　　许太太本以为秀意也要来的，想不到许朗一个人跑回来了。许太太问起来，他不直接回答，却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妈，你还记得爸爸留给我的那笔基金吗？”
　　“记得啊，怎么了？”
　　“我想转到秀意名下。”
　　“什么？！”许太太很惊讶，“是秀意让你这么做的？”
　　“不是，是我自己愿意的，秀意根本不知道。”
　　“怎么平白无故想起这么一桩事呢？”许太太十分困惑，“是秀意急需用钱吗？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可以先借给她，她还不还都没关系。家里又不是没有别的钱，为什么要动你爸爸留下的基金？”
　　“不是这样的，妈，秀意她没什么要用钱的地方，就算有，她也不会跟我开口的。”
　　“她不开口，所以你就想主动给她？”许太太很生气。
　　“不是，妈，你不要这么急好不好？我只是想让秀意有笔固定的收入，让她生活从容一点！”许朗解释道。
　　“她现在过得不从容吗？只要她出声，她要什么你不给她？！现在还没结婚呢，就给这给那，等结了婚是不是要把家底都送到她手上？！”许太太将积攒已久的怨气都发泄了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吃惊。
　　许朗也很意外母亲的反应，说：“妈，那笔基金也不是很多，你用不着这么在意吧？”
　　许太太的情绪略微平定下来，说：“那笔基金也不算少了，每年的收益足够应付你的吃穿用度。现在你还不能工作，就算过一阵子眼睛好了，也不能再去做那种费眼睛的动画设计师了。要找新工作怕也不是容易的事，收入肯定会很受影响。我们家虽然不缺钱，毕竟也不是什么大富之家，经不起这么挥霍。”
　　“妈，我明白你是为我好，但我这不是挥霍，我跟秀意都快结婚了，给她不就相当于留给我自己吗？”许朗耐心劝着母亲。
　　“既然这样，你还麻烦什么，你自己留着，到时候你们两个一起用不就行了？”
　　“可我还有别的方面的考虑。”
　　“什么考虑？”
　　“是……是秀意的妈妈。”许朗吞吞吐吐地说。
　　“她问你要钱了？！”许太太很诧异。
　　“那倒没有，她还不知道我跟秀意复合的事，她以为秀意还在维也纳呢！我是想先给秀意这笔基金，好让她妈妈相信我的诚意，到时候大家坐在一起商议婚事也比较好说话。”
　　许太太一听更不同意了：“不行，你真要跟秀意结婚，彩礼我们自然会给他们家，他们要多少我给多少，绝不讨价还价！毕竟我也是有女儿的人，知道自己的女儿嫁给别人家做媳妇是什么滋味，这种事情我不会小气的！可那笔基金你连想都不要想，那是你爸爸留给自己儿子的，连我这个当妈的都不能动，更何况是别人！”许太太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坐在那儿不住喘粗气。
　　许朗赶紧帮母亲轻轻扫着后背，劝道：“妈，你别生气，你不同意，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我本来也就是随口一提。”
　　许太太瞪他一眼，心想你要真只是随口一提，会特意避开秀意，回来跑这一趟吗？
　　许朗明白母亲心里在想什么，心虚地说：“总之这件事我以后再也不会提了，妈你放心吧！”
　　许太太并不打算马上原谅他，又问：“刚刚你说跟秀意就快结婚了，怎么没听你提过？”
　　“我这不就提了吗？”许朗陪着笑脸说，“我还没跟秀意求婚，就先跑来跟你说。”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求婚？”
　　“秀意回去之前。她的学业到年底就结束了，我打算过去陪她半年，到时候回来正好可以办婚礼。”
　　“这么快？！你们总共在一起也不到一年，这么着急结婚干嘛？”许太太很不满。
　　“再等半年不就一年多了吗，跟那些闪婚的比起来，我们根本不算什么！”
　　“不行，我还是觉得太快了！”许太太扶着额头，又头痛起来。
　　许朗忙帮她做头部按摩，说：“妈，你和姐姐都不怎么想我和秀意在一起，我看得出来，但是你们一直都没反对过我们，我和秀意都很感激。”
　　许太太被他说中了心事，有点窘迫：“我还不是为了你好，我不想让你受委屈。毕竟秀意再好，也是个盲人，很多事情都需要人照顾，妈却希望你能找个能照顾你的人。”
　　“妈，秀意她也能照顾我啊！你不知道她对我多好，这些天她怕我累着，什么活都不让我插手，做饭、打扫、洗衣服全是她的事，我只能在旁边看着，一动她就要唠叨我：‘医生说你不能做剧烈运动！我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来弄我来弄，你就是不听！是不是真要搞出什么事你才肯听话啊！’”他捏尖了嗓子，模仿着秀意的声音和语气，逗得许太太忍不住笑起来。
　　许朗继续说：“秀意那天还跟我说，我们结婚后，她要生五个孩子，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妈，现在这么喜欢生孩子的女孩到哪里找？要是错过了秀意，别说我，你都要把肠子悔青了！”
　　“你这孩子，就会胡说八道！”许太太被他哄得心花怒放。
　　许朗嘿嘿笑：“我说的都是真的呢，不信你问问秀意，她是不是亲口说过要生五个孩子！”
　　“要真生五个倒是不错，反正家里地方大，妈也还不算老，还可以帮你们带！”许太太笑道，忽然又想起什么，焦急地问，“你最近整天跟秀意待在一起，两个人没有瞎搞吧？”
　　“瞎搞什么？”许朗脱口问道。刚问完自己就后悔了，红着脸说：“没有没有，医生不是说三个月内最好不要那样吗？不光医生不许，秀意更不许。”说到最后，几乎都听不到声音了。
　　许太太几时见过儿子这样羞赧，不由得哈哈大笑。笑了一会儿忽又面色一沉，说：“只不过秀意的妈妈可不是那么好应付的，你搞不定她，这些事还是先别想了！”
　　许朗倒是不怎么在意：“秀意的妈妈又不是大怪兽，难道还能吃了我？”
　　许太太摸摸儿子的脸：“你还是小心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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