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之恋

　　许朗和秀意要在瑞士待十天，等过完新年才回来。许清怕母亲孤单，让她到自己家过新年。12月31日这天，许清亲自开车过来接母亲。
　　路上，母女俩聊起来。许太太担忧地说：“昨天阿朗打电话回来，说跟秀意在瑞士玩得很开心，还说今晚就把戒指送给秀意。”
　　“不会吧？”许清难以置信，“这小子突然转性了？怎么可能呢？”
　　“谁知道他是怎么回事！当初是你说的，只要秀意去拍电影，阿朗就会跟她分手，现在可好！”许太太冲女儿抱怨起来。
　　许清辩驳道：“我是说阿朗可能会因为这件事跟秀意分手，又不是完全肯定。”
　　“我不理你是肯定还是不肯定，总之现在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你无论如何都要帮我想个办法。要不然只好像我说的那样，大家撕破脸皮了！”许太太像个小孩一样赌起气来。
　　许清却嘻嘻笑：“我倒真想看看妈你怎么跟阿朗撕破脸皮！”
　　许太太恼火地瞪女儿一眼，然后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唉——你这孩子！”
　　“妈，像你这样的淑女怎么可能跟自己的儿子撕破脸皮？”许清说，“就算你有这个本事，咱们也不能这么做啊！”
　　许太太明白女儿说的都是事实，无奈地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许清没直接回答母亲的问题，转而说道：“妈，你还记得我的大学同学陈笑琳吗？读书时她经常来我们家玩。”
　　“记得啊。”许太太心不在焉地说。
　　“毕业后她很快结婚了，就不怎么跟我联络了。昨天我去参加同学聚会也没见到她，听别的同学说她跟她老公的感情很不好。”
　　许太太听得不耐烦了，打断她说：“你弟弟的问题还没解决呢，你还有心思说别人的闲话？”
　　“你别急啊，妈，听我说下去！”
　　许太太“哼”一声，只好耐着性子听着。
　　“陈笑琳的老公黎震跟唐佳明一样，也是个医生。听同学说，黎震几年前出轨了，所以他们夫妻感情才不好。黎震那个情人以前是他的病人，据说很漂亮，当时才二十出头，还是搞音乐的，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双目失明。黎震对她因怜生爱，偷偷在外面包养了她。后来这件事传到陈笑琳耳朵里，她也是气急了，让人偷拍了两人幽会的照片，逼着黎震跟那女孩分手。黎震答应下来，那女孩那时候都怀孕了，只能去堕了胎。”
　　“那女孩——”许太太惊讶地看着女儿，“就是秀意？”
　　“这我可真不知道，”许清坦承道，“不过听起来确实跟秀意的情况有六七成相像。”
　　许太太沉吟道：“秀意那样的身世，做出这种事来倒也情有可原。”语气颇为同情。
　　许清附和道：“是啊！可是这件事如果是真的，我们就更不应该让阿朗跟她在一起了。”
　　许太太点点头：“但我们又没有证据证实就是秀意！”
　　许清说：“我可以约陈笑琳出来谈谈，应该能打听出来。”
　　“可如果你打听到真是秀意，阿朗会因为这个跟秀意分手吗？”许太太很不确定。许清更是一点把握都没有，她们都了解许朗，他即便介意，也不会因此放弃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
　　“妈，你先不要想太多了，反正他们一时半会也不会结婚，我们就先走一步看一步吧！”许清宽慰母亲。
　　许太太除了点头，也想不出什么法子了。
　　第二天晚上，许朗和秀意终于结束旅程归来。许朗直接带秀意来到许家，许太太和许清已准备好饭菜为他们接风洗尘。
　　许清一眼看到秀意手上那枚绿宝石戒指，惊讶地问：“你们要订婚了？”
　　许朗笑着说：“是啊，妈没跟你说吗？”
　　许清赶紧收起自己的情绪，笑道：“看我这几天忙着过新年都忙昏头了！”
　　许太太可没她这么好的演技，表情十分僵硬。
　　许朗过去扶住母亲的肩头，笑嘻嘻地问：“怎么了，妈，谁惹你生气了？”
　　许清在一旁说：“还不是你！你这臭小子还没结婚呢，就把老妈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连过新年都不回来陪妈，妈不生气才怪！”
　　许朗赶紧陪着笑脸给母亲道歉，许太太这才勉强笑了笑。
　　吃过晚饭，眼见天色已晚，许朗想让秀意留下来住一晚。许清正要驱车回家，听弟弟这样说，忍不住揶揄他：“也没见你这么关心过你姐姐！你姐姐在这里待到十二点，也得自己开车回去，你既不留也不送，没见过你这样当弟弟的！”
　　许朗不以为然，辩解道：“那还不是因为你不放心你家那个淘气包，每次都非回去不可！”
　　许清不肯服输：“那你也不送送你姐姐？”
　　许朗不甘示弱：“家里有司机你不用，非要自己的亲弟弟当免费司机，有这样的道理吗？”
　　许清大叫：“你——”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吵得我头都疼了！”许太太本就心烦，这时终于发火了，气呼呼地打断他们。
　　许朗和许清都不敢说话了。
　　许太太命令道：“阿清，我让司机送你回去！阿朗你去客房收拾一下，让秀意今晚在客房休息！”
　　事情就这样解决了。
　　送走了姐姐，许朗带秀意去客房，帮她换上干净的床单被褥，然后告辞。秀意出去送他，送到门口，还没开门呢，他又不走了，赖在那里要再跟她聊几句。
　　秀意娇嗔道：“在木屋聊了那么多天还没聊够吗？”
　　许朗嬉皮笑脸：“聊一辈子都聊不够！”
　　秀意说：“明天上午我还要跟陈监制见面，他要安排我上表演课，所以今晚我得早点休息了，你快回去好不好？”
　　许朗一面说好，一面又赖在原地，摇着秀意的手委屈地说：“还有不到一个月电影就开拍了，到时候你就更没时间陪我了！”
　　“等电影拍完了不就有时间了。”秀意哄着他。
　　“电影拍完了你还要作曲，还有好多后期工作要做。而且要是这部电影把你捧红了，肯定还会有很多人上门找你拍戏作曲，你哪里还有时间陪我？”许朗郁闷地抱怨道。
　　秀意笑出声来：“你是不是后悔答应我去拍电影了？”不等许朗回答，她又得意地说：“可惜现在后悔已经太晚了！”
　　许朗却说：“不晚不晚，我马上打电话给陈监制，说你毁约了！”说着就伸手去拿牛仔裤口袋里的电话。
　　秀意竟当了真，大声说：“你不许胡闹！”
　　许朗心中窃喜，表面却一本正经地说：“我才不是胡闹呢，我是认真的！”
　　秀意蹙眉：“你再这样，我——我就不要戒指了！”她亮出杀手锏，作势要取戒指。
　　许朗只好妥协：“好好好，我不打电话还不行吗？”
　　秀意的手指却还按在戒指上，命令道：“你现在就回去！”
　　许朗还想耍赖皮，却听一阵敲门声响起。
　　“阿朗，秀意，吃宵夜了！”是许太太的声音。
　　许朗只得暂时放弃跟秀意耍花腔，去开门。许太太送完宵夜，不忘叮嘱儿子一句：“不早了，快回去休息吧，秀意也该睡了！”
　　秀意很尴尬，许朗也有点不好意思，总算不再纠缠秀意了。
　　这天夜里，许太太辗转反侧睡不着，终于忍不住打电话给女儿，让她赶紧去把那件事查清楚，说不定会有帮助。
　　许清答应下来，第二天就开始跟陈笑琳联络，约出来见面。两人许久未见，许清自然不好一见面就打听人家的私隐，只能耐着性子多见几次，许太太那边催得紧也没办法。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许清这边终于有了消息，周末赶了个大早来告诉母亲。
　　“陈笑琳说，她老公黎震告诉她，那女孩的父母很不喜欢她，她出了车祸，双目失明，他们都不怎么关心。”
　　“这不是跟秀意一模一样吗？”许太太心焦似火。
　　“是啊，可能就是因为这样，黎震才能趁虚而入吧！”许清的语气中不无同情。
　　“那她有没有说那女孩叫什么名字？”许太太紧张地问。
　　“陈笑琳也不太清楚，只知道黎震叫那女孩小玲。”
　　“小玲？不是秀意？”许太太问。
　　“不是！”
　　“哦！”许太太泄了气。
　　许清忽然心念一动：“哎，等等，秀意不是姓凌吗？小玲会不会就是小凌？”
　　“啊，有这个可能！很有可能！”许太太连声附和道。
　　“不过我们到底也不能百分百确认，”许清为难地说，“又不能让陈笑琳来跟秀意当面对质！”
　　“说的也是，”许太太也犯了难，“哎，你上次不是说陈笑琳找人拍了她老公出轨的照片吗，你能不能——”
　　“妈，你真是开玩笑，这种照片人家会拿出来给我们看吗？”许清有点哭笑不得。
　　许太太也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实在荒谬，苦恼地说：“说来说去还是没有切实的证据，阿朗怎么可能相信呢？除非——”她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除非让阿朗亲自问秀意！”
　　许清却说：“我可不愿做这个坏人，把这件事告诉阿朗，妈你愿意你去做吧！”
　　“我……”许太太犹豫了。
　　许清又说：“就算我们俩愿意做坏人，说给阿朗听，阿朗也未必会在意，未必会去问秀意。就算他去问了，秀意也承认了，他多半也会原谅秀意，到时候该结婚还是要结婚。”
　　“那可怎么办呢？”许太太手足无措。
　　许清也想不出办法了，只好安慰母亲：“让我再想想吧，总会有办法的，对不对？”显然她也没信心了。
　　许太太灰心丧气地长叹口气。
　　“咦，阿朗呢？他今天不上班吧？还没起床？”许清问。
　　“一大早就起床去找秀意了。”许太太闷闷不乐地说。
　　“这么痴缠！”许清不满。
　　许太太说：“听阿朗说，秀意的妈妈阑尾炎，做了手术，还没出院，他过去看看。”
　　“都去见丈母娘了！”许清愈发不满，但也无计可施。母女俩愁眉苦脸，相对而坐。
　　这时候，许朗已带着秀意到了医院。秀意原本不想许朗来，无奈她跟母亲打电话时被许朗听到了，他非要来，她怎么都拗不过他。
　　抵达病房时，凌太太刚吃完早饭，正躺在病床上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半睁开眼睛看到秀意，只冷冷说了句：“来了，坐吧。”
　　秀意也冷冷回了一声：“嗯。”
　　许朗见她似乎并不打算向母亲介绍自己，也不介意，主动自我介绍起来：“伯母，你好，我是秀意的男朋友许朗！”
　　凌太太这才注意到他，脸上并无半点喜色，说：“哦，坐吧。”
　　许朗将一大袋水果、补品放在床头柜上，又去墙角那边搬来两个凳子，先扶秀意坐下，自己才坐。
　　凌太太半睁着眼睛扫了许朗一眼，转而又去看女儿。她看到秀意手上那枚明显价值不菲的绿宝石戒指，不由得一惊，眼睛转了转，吩咐许朗说：“许先生，我想喝水，你帮我打点热水吧，水房就在走廊最里面。”
　　许朗笑着说：“好，我马上去。”起身便去拿床头柜上的保温瓶。
　　秀意过意不去，说：“妈，许朗是第一次来，你怎么能叫他帮你打水呢，还是我去吧！”
　　许朗拦住她：“没关系，这种粗活还是我来干吧！你坐在这里跟伯母聊聊，我很快回来！”
　　许朗一出门，凌太太就轻蔑地“哼”了一声，冲着女儿冷嘲热讽道：“没那么大的头，就别戴那么大的帽子！这种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哪是咱们这种人能高攀得起的！”
　　秀意心中窒闷，却不说话。
　　凌太太瞅着女儿，又补充了一句：“更何况你还是个看不见的！”
　　“妈！”秀意像被针刺了一下，“我们这么久才见一次，你就不能说点能听的吗？”
　　凌太太冷笑起来：“嫌妈说的话不能听了？亏你还听了二十多年，真是委屈你大小姐的耳朵了！”
　　秀意皱着眉头，又不说话了。
　　凌太太指着她的戒指说：“戒指是他送的吧？”
　　“嗯。”
　　“他肯送这么大的戒指给你，你付出的也不少吧！这戒指你可得小心收着点，要不然就偷偷卖了，换成现金，省得以后被人家一脚踹了，人财两空！”凌太太笑着讥讽道。
　　秀意狠狠咬了咬嘴唇，勉强压抑住心中的怒气，尽量平静地说：“这戒指我不会卖的，这是我的订婚戒指！”
　　“他跟你订婚了？”凌太太有点吃惊，旋即又换上刚才的讽刺口吻，“订婚有什么了不起？有本事你让他跟你结婚啊？订婚戒指他要收回去，也不过一句话的事！”
　　秀意实在忍无可忍：“妈，我好不容易才来一次，你非要说这种话不可吗？你再这样，大不了我以后不来了，大家不要见面，也落得清静！”
　　凌太太又冷笑起来：“我养你这么大，你现在一句不见就不见了？”
　　“那你要我怎样？”
　　“我要你怎样？我什么时候要求过你？是我叫你去学弹钢琴的？是我叫你去考音乐系的？是我叫那辆车把你撞成瞎子的？”
　　“妈！”秀意尖叫起来，将凌太太旁边那个正在打瞌睡的病人都吵醒了。
　　凌太太瞪着女儿：“你冲我发什么脾气？我说的不都是实话？你要是早听我的话，中学毕业就安安分分出去找份工作，会弄成这样吗？”
　　秀意紧紧咬住嘴唇，一个字也不说了。
　　凌太太继续往下说：“昨天你姨妈过来看我，说她有好几次想介绍男朋友给你认识，你都说不见。你还真以为你找到这个有钱的男朋友，下半辈子就吃穿不愁了！你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出身，你配得起人家吗？”
　　秀意的嘴唇已经咬出血来，又甜又腥。她突然也讥讽地冷笑起来：“是，我这样的出身，又是个瞎子，连姨妈介绍的那些老头子都配不上！”
　　凌太太竟然接道：“你知道就好！”
　　“那你还抱怨什么？就让我像垃圾一样烂死好了！”秀意霍然起身，径直走出病房。
　　许朗正好回来了，迎面碰上了她，慌忙拦住她问：“你去哪儿？”
　　“回去！”
　　“怎么这么快就回去？不跟伯母多聊聊了？”许朗不解。
　　“你要聊你跟她聊好了！”秀意推开他就走。
　　许朗赶紧进门放下保温瓶，匆匆跟凌太太道别，赶出来追秀意。
　　秀意根本找不到路，闷着头在走廊上乱走。许朗追上她，带她来到医院后面的草坪上，这才问道：“宝贝，怎么了，跟你妈妈吵架了？”
　　秀意十分气苦，忍不住迁怒他：“不用你管！”
　　许朗知道她跟母亲的关系不好，但不知会差到这种地步，因此也没怎么上心，还安慰她说：“伯母刚做完手术，心情难免不好，冲你发脾气，你别太介意了！我妈心情不好的时候也经常骂我，我都当她在唱歌！”
　　“你以为我是在发小孩脾气吗？”秀意委屈得鼻子都酸了，“许朗，你根本不了解情况，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
　　许朗见她气成这样，也不计较她怎么说自己了，赶紧抱住她温柔地劝慰起来：“是是是，我根本不了解情况，根本不知道你受了什么样的委屈，所以我根本没资格说这种话，我错了，宝贝，你原谅我好不好？”
　　秀意心里一软，眼泪就流下来了，呜呜咽咽地说：“许朗……对不起……我不该冲你发脾气……”
　　许朗慌忙拿出纸巾帮她擦眼泪，口中劝着：“别哭，别哭，再哭就哭成小白兔了，一点都不漂亮了！”
　　秀意原本委屈极了，听到这话却不由得破涕为笑。
　　许朗笑着说：“这才对嘛！听话才是乖宝宝！”
　　秀意忍不住笑出声来。
　　许朗又说些俏皮话逗她开心，等她的心情好起来，才小心翼翼地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秀意的情绪又瞬间低落下来：“许朗，我不想说，你不要问了好不好？”
　　“好，你不想说我就不问。”许朗温柔地应承道。
　　秀意靠在他胸前，自言自语似地说：“我早就说过，你今天不该来的，或许……连我自己都不该来……”
　　许朗不明白她的意思，却没有问。他相信等日后时机成熟了，秀意一定会亲口告诉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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