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怪兽（GL）

　　殡仪馆里到处都是白色的，就连灯光都是惨白惨白的，打在人脸上映得皮肤一点血色都没有。

　　休息室的沙发上斜斜的靠着一个身着旗袍身段婀娜的妇人，约莫三十几岁，却皮肤细致，面容姣好，显然保养极好。只在鼻翼两侧有浅浅的纹路，不细看的话并不显眼。她有一头长卷发，头发乌黑，披散下来显得非常有光泽。

　　妇人此刻半伏在沙发扶手上，左手垫着额头，右手中则捏着一张相片，正望着那照片哭泣，眼神很是绝望。

　　“汌儿，我的汌儿……”

　　“妈，您别缓缓，别伤心坏了身子。”

　　妇人身边坐着个年轻的女子，正皱着眉，半搂着她的胳膊温声哄劝着。然而妇人却对对方的劝慰充耳不闻，只两眼直直呆呆的盯着手里的照片看，眼泪珠儿珍珠似的噼啪往下掉，落到沙发扶手上，在暗色的布料上洇开，形成一块一块斑驳的水渍。

　　沙发的另一头坐着个男人，头发灰白，身上套着皱巴巴的西装，正撑在桌子前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他的眉头紧锁，眉心处是三道深深的印痕，挤成一个“川”字。

　　房间里一直回荡着妇人低低的抽泣声，偶尔夹杂着一两声年轻女子的叹息劝慰和男人呼出烟雾时发出的声音。三人的脸上皆是痛苦疲惫，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凄凉。

　　一直立在房间角落里等着家属确认签字的矮小老头儿似是有些不忍地别过脸去：他是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见多了这样生离死别的场面，但即便是这样，每次看到家属抱头痛哭的时候还是会心里一酸。

　　他浑浊的目光落在正在抽烟的男人身上。

　　听馆长说，这家的男人是本市有名的企业家，虽然钱不少挣但命却苦得很。第一个老婆是大小姐出身，刚结婚第一年就给他生了个闺女，结果还没等孩子满月呢就闹着要离婚，脾气大得很。

　　第二个老婆倒是温柔，连着生了俩给男人生了个小儿子。心肝宝贝似的呵护着好不容易养大，眼看着大学就要毕业了，结果跟同学一起出去旅游，坐的缆车的时候出了事故，缆车从索道上掉了下来，一车的孩子都摔死了。

　　挣再多的钱又什么用？不还是断了根儿吗？

　　想到这儿，老头儿不由自主地摇摇头，在心中长叹一声。

　　真是作孽呦。

　　他紧挨着门板站着，忽然楼道里响起急促而又沉闷的脚步声，声音听上去有些沉，像是走路的人并没有完全把脚抬起来似的，后脚的鞋底搓着地板，发出“咚咚”的响声。

　　脚步声在门口停下了，老头儿下意识的后退两步，将门口让开。原本围着茶几坐在沙发上的一家三口齐齐抬头朝着门口处望去，老头儿注意到那原本半趴在沙发上的妇人撑着胳膊爬起来，眉宇间染上了一层薄怒。

　　门口处安静了两秒，跟着吱呀一声，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咚咚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从门外的阴影处缓缓走出一个女人。

　　二十多岁的样子，看上去很年轻。长胳膊长腿个子高挑，身材极棒，胸前风光更是一片大好。她一头长发如瀑，被染成稍微有些暗的红色，但在惨白灯光的照耀下却显得格外耀眼。

　　老头儿将目光投到年轻女人的脸上。

　　巴掌脸，菱形嘴，唇角两侧往上扬。鼻梁高挺，鼻尖圆润，一双眼睛生得极为好看，睫毛弯出卷翘的弧度，双眼皮开得很大，眼尾处用黑色的眼线笔微微一勾，划出撩人的弧度。

　　女人穿了身暗绿色的adidas的运动衣，和头上的红搭配在一起并不违和，反而衬得她裸露在外的肌肤凝白如玉。

　　真是个漂亮姑娘。

　　老头儿暗自在心里赞叹一声。

　　漂亮姑娘也不进门，目光扫了一圈，长腿一甩，右脚脚尖点地，往门框上斜斜一靠，拖着懒洋洋的腔调，扬起下巴冲着屋里的一家三口道：“大老远的把我拽回来干嘛？”

　　满满都是吊儿郎当和不耐烦。

　　“秦淮！！”

　　几乎是同时，那原本哭泣的妇人突然从沙发里蹿出来，面上三分的薄怒被晕染成了十分。嘴里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面目狰狞的朝着门口扑来。

　　“都是你，都是你带坏了我儿子！！要不是你，他怎么会出去玩，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她举着胳膊纤纤十指，个个被修剪得修长，冲着秦淮的脸上就要挠去。老头儿被吓了一跳，蹬蹬后退两步，沙发上的那对父女也像是刚反应过来似的齐齐起身冲上前，想要拦住妇人。

　　秦淮对此像是一点都不惊讶似的，也不退让，胳膊不知怎地随意一甩就将对方推了回去，妇人一个重心不稳，踉跄两步跌倒在地。

　　“妈！”妇人身后，那个年轻女子立马跟着扑了过来，一边喊着一边将她从地上半扶起来，抬头冲着秦淮怒目，声音有些尖锐：“秦淮！你怎么能这么打我妈？！”

　　秦淮嗤笑一声，扫了对方一眼，没说话。

　　原来是大老婆生的女儿和二老婆生的女儿。

　　老头儿看着这场景明白过来，又往后退了两步，将自己缩到角落里。

　　他可不想掺和别人家的家务事。

　　“好了！不要再吵了！”

　　秦郁峰像是终于忍不住了，站在一旁将手里的半截烟往地上一甩，厉喝出声，“闹来闹去的，像什么样子！”

　　他穿了件质地极好的衬衫，手扣处用绣着暗纹，隐隐是个秦字的模样。一向打理得当的头发现在也显得有些凌乱，但面上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峻。

　　“秦河！赶紧把你妈扶起来！大呼小叫不算，这还动起手来了，是想干什么？还嫌丢人丢得不够大吗？！”

　　“爸！秦淮她……”

　　“什么秦淮？！那是你姐姐！”

　　秦河犹自不服，半蹲在地上还想反驳，却被秦郁峰一个眼神瞪了回来。只能咬着牙恶狠狠的扫了秦淮一眼，跟着将地上再不敢哭泣的妇人扶了起来。

　　母女两人相携回到沙发上，虽然神色有些戚戚，但终归是没再说什么。秦郁峰的神色这才有些好看，眉眼间虽是一片疲惫，但冲着秦淮还是放柔了口气：“你虽然不常回家，但跟你小弟的关系也还算可以。今天叫你回来……我也知道你不愿回来，不过终归是一家人，姐弟一场，去给你弟弟上个香吧。”

　　秦淮“哦”了一声，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甚至还玩儿着手腕上的表，连头都没抬，一派满不在乎的模样。

　　真不知道爸爸到底是为什么要把她喊回来！一家人，谁跟她是一家人！亏得小弟平时总是想着她，念着她。她呢？她根本就没有心肝！！

　　秦郁峰身后，秦河因为咬着后牙两腮鼓起。她看着秦淮敷衍的随口应了一声，在秦郁峰的催促下这才转身拖着懒洋洋的步子离开，气得直哆嗦，眼睛都红了。

　　***

　　秦汌的灵堂不远，顺着楼梯直走拐两个弯就是了。

　　秦淮一路走过去，越靠近灵堂就能听到越多的哭声，等她走近了一看，只见满屋子都是穿着黑衣服的年轻人，男的女的都有，一个个都哭红了眼，旁边还有几个女孩子哭得靠在墙上站不起来。

　　这小子，人缘果然是好。

　　想到昔日小弟灿烂的笑颜，秦淮的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终归还是叹了口气，迈开步子穿过众人来到灵前，敛容整衣肃穆而立。

　　堂上正正的摆着张黑白照，照片上的男孩子和秦淮面容相似，却有着比她更为灿烂阳光的笑脸。

　　人生在世，难啊。

　　秦淮面无表情地对着照片端详了一会儿，忽然微微一笑，冲着照片一扬下巴：“小子，不给你上香了，我走了啊。”

　　照片上的人仍在笑，只是再不会有人拉长了腔调答上一句“啊，大姐这就走了啊，再陪我玩一会儿呗？”。

　　秦淮缓缓转身，目光从照片挪到了灵堂中哭泣的众人身上。她缓缓往门口处走去，与一个又一个难过的身影擦肩而过，看到门口处哭得妆花了一脸，踉踉跄跄摔进门的小姑娘，不禁微微一笑。

　　人终有一死，不过死了之后还有这么多人惦念着你，为你难过。

　　这辈子值了。

　　秦淮有些欣慰，心中再无波澜，长腿一甩迈出门槛，毫不留恋地踏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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