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坊

　　一声叹息幽幽传来，那伏倒在桌上的女子忽然坐起，脸容上的腐色颓气已经消散不见，变成了珺清秀的脸容。珺瑶光洁的额间浮现出一朵荧蓝色的如意云纹，像一滴悲悯的眼泪“终生爱美而行兮，令人唏嘘已。小萱姑娘，你着魔了。”

　　胡烨的眼泪滴在小萱苍老的脸上，在那沟壑中缓缓淌下，他问：“你这到底是为何？何苦要做这样阴损的事情？”

　　小萱的目光落到珺瑶脸上，吃吃苦笑几声，目光带着几分恨意和哀伤，咬牙道：“你们自然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为了一己私欲就伤害无辜的女子，我们当然不懂你这种恶毒的想法！”雁今见到珺瑶平安无事，胡三秋也护着自己，便壮着胆子指责小萱。

　　“我不是！我只是……只是想要变得幸福而已……”小萱大声反驳，目光又变得悠长，似要在虚空中看到遥远的过去。

　　“世间莺莺燕燕万千，纵是眼前感情再深，待到一日花残粉褪之时，只怕郎心易变，我只是不想落得和我母亲一般的下场！”

　　“我的母亲本是遥远村落里的一位巫女，性格温柔，容貌美丽，又精通巫术和医术。本来母亲可以在村落中过上幸福而安稳的一生，可是上苍却叫她遇上了我的父亲。父亲一次经商途中邂逅母亲，二人生情定下终生，他将母亲娶回家中。”

　　“父亲和母亲恩爱相守。我还记得那时候父亲出外经商，母亲便在家中盼着他归来，她会亲手缝制父亲的衣服，等着他回家便有新衣可穿。”

　　“父亲经商回来，第一挂念的不是我，而是母亲。每逢他回家，便要第一时间寻到母亲，送上他为她挑选的珠簪首饰。那时候的日子一直幸福而平淡。”小萱嘴角弯弯，似是想到了什么快乐的事情，然而她话锋一转，勾起的嘴角徒然僵住“直到我五岁那年，母亲的脸突然之间开始溃烂，她方才吐露出背后的秘密。”

　　“母亲族中信奉龙神，相传族中男子皆是龙神的血脉，而族中的女子身负守护龙神的使命，她们一旦离开村落，和村外的人生儿育女便会受到诅咒，脸容溃烂。”

　　小萱说到这里，深深地喘息起来，嘴边勾起一抹怨恨的冷笑：“大概天下间所有的女子陷入爱河的时候都是愚蠢的吧，母亲明明知道自己离开村落的后果，却还是义无反顾地跟随父亲而去。她心底一定是相信父亲也是真心爱她的。”

　　“开始时父亲遍寻名医，每天体贴周到地照顾母亲。可是随着一个又一个大夫无功而返，母亲的脸毫无起色，父亲渐渐不来母亲的房中。母亲虽然身怀异术，却柔弱善良，终日以泪洗脸。”

　　“世间男儿多薄幸。后来父亲带回了继母，他像是忘记了自己有一个结发妻子，忘记了往昔的恩爱时光，再也没有见过母亲一面。母亲最终郁郁而终，直到死也未曾再笑过。天下间的男子均是贪恋颜色，又有几人可以患难与共，做到不离不弃！”

　　雁今听罢小萱的话，心中虽有几分同情，但仍忍不住出口反驳：“就算这样，你也不能因为自己就残害她人啊……”

　　小萱抬头看着抱着自己泪如雨下的胡烨，抬手想触碰他的脸，但又怕他厌恶，最终无力地掩住自己苍老的脸庞：“烨郎，我本来已经想好此生不要爱上任何人，一个人过完这一生，可谁知天意弄人，叫我遇上了你，就像我母亲遇上了我父亲一般。”

　　“我自知相貌平庸本就与你不相衬，身上又有母亲的血统，一旦与你相爱最终便会落得母亲的下场。”

　　“那天随你回族中，看到你的族人个个艳色绝世，那时候我真的好害怕！害怕不需等到我变丑的那天，你便会离我而去。我在母亲留下的巫书中找到这个邪术，只要换走七个女子的脸，从此我便不用受母亲家族的诅咒困扰。我也知道这是害人的法子……可是……我只是希望我爱的人不会离开我，不用像母亲一样怀着对爱人的思念与怨恨死去。”小萱说到激动处，咳出了一大口血，脸上的皱纹越发狰狞，脸色也变得灰败。

　　胡烨伸手紧紧抓住小萱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深情地呢喃：“在我的心里，爱上的从来不是你的容貌。还记得在山间你将我拾回去吗？你给我上药，喂我饭食，每天抱着我跟我说很多心事，那时候我就知道这是个有着柔软内心的小姑娘，寂寞自卑却又善良温柔。我从来也不是爱上你的容貌，也知道人会生老病死，你会老得比我快，青丝变银霜，会变得面容丑陋，会先我一步离去，但我从来也没有退缩过。”

　　听得胡烨的话，小萱展颜一笑，那是雁今看过小萱最轻松的一笑，笑着笑着，小萱的眼泪便汹涌而下：“太迟了，烨郎……太迟了。”

　　“巫术一破，此前偷来的脸已经一一归位，小萱被咒术所噬，脸已经不能复原，很快便要死去了。”珺瑶怜悯地看着小萱。

　　雁今一听，想到小萱受到咒语的困扰，也是深深爱着胡烨才做出这样失去理智的事情，再加上珺瑶说偷来的脸已经归位，看到胡烨悲痛的样子，忍不住也生出同情，掉下了伤心的眼泪。

　　胡烨看着气若游丝的小萱，脑海中浮现过往相处的点点滴滴，那温柔照料自己的小萱、说起家人时哀伤的小萱、那捉弄自己调皮的小萱、那害羞沉默的小萱……

　　他忽然就觉得内心一片平静，郑重地对珺瑶说：“请珺瑶予我一个实现心愿的机会，将我的脸与寿数换给小萱。”

　　胡三秋听到胡烨的话，激动地阻止：“堂兄！切勿冲动！你是九尾狐族，她是凡人，你可知道将脸容与寿数分与给她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珺瑶看着胡烨，神色亦是有几分动容“你可想清楚了？在我这里求得一个愿望，这段爱恨执念便都要交予我。你能分给小萱的寿数不过也是凡人普通的年岁，可那终究是你漫长的生命中短短的一弹指，她还是会比你先死。甚至渐渐地，日复一日，可能你会忘记这个人，但往后漫漫的时光你都要带着一张丑陋的脸生存下去。”

　　胡烨抱着小萱，温柔又坚定地对胡三秋说：“我为何作出这个决定，你一定能够理解我吧。若是，若是有一天那个人面临危难，让你选择，你是会选择她还是会退却？”

　　胡三秋如受一击，是的，他又何尝不明白。

　　那个人，那个人，胡三秋心底默念，纵是未曾如胡烨与小萱一般共坠爱河，未曾与那个人携手相亲，可是只要是那个人，让他把一颗心剖出来，把一条命抵上，他也不会犹豫半分。

　　胡烨感受着小萱渐渐变冷的体温，胡烨与珺瑶说：“我心甘情愿，对我来说容颜丑陋，独自忍受孤独，远不及失去她可怕。”

　　珺瑶的神色变得柔软，额间的如意云纹似喜似悲，终于她叹息一声“那我应承你。”

　　“多谢。”胡烨轻轻贴珠小萱脸庞，他那双妩媚的凤眼溢满心疼与珍爱“这下子我把脸予了你，你就不用担心我离你而去了。这下你能够相信容颜易改，可是我这颗愿意给你一切的心是不会改的了吧？”胡烨紧了紧怀中的小萱，笑道“倒是我变得又老又丑，你可千万不能丢下我啊。”

　　珺瑶衣袖一挥，在空中划出一道霞光，她额间如意云纹也发出幽幽流动的蓝光。珺瑶咬破食指，闭眼凝神。“给我你的一滴心头血。”珺瑶手一收，一滴鲜血从胡烨的胸膛破出，眨眼没入幽幽蓝光中。

　　胡烨感觉心口一阵剧痛，顿觉天旋地转，他的脸庞又热又烫仿有千万滴滚油溅过。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胡烨听到珺瑶道：“愿成。”

　　他紧紧抓住小萱的手感觉到她变暖的体温，心头一松，再也支撑不住，昏迷过去。

　　***

　　一日清晨，雁今起了个大早打了井水洗过脸，神清气爽地舒展身体，正准备到市集去购买瓜果。她刚一推开门，便见到一只毛茸茸的大白兔，正站在如意坊门前瞪着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盯着她。

　　雁今和大白兔傻傻地大眼瞪小眼：“奇怪，这只兔子好像很眼熟的样子……”她念叨了一句，上前想抓住大白兔，那看起来呆愣楞的兔子却敏捷地往后一跳，露出了藏在身下的一封信。

　　“唔？”雁今奇怪地拾起地上的信，再一看那大白兔躲在不远处瞪着眼睛盯着她。

　　雁今拆开一看，原是一封柬贴。那大红色的柬帖上用金粉勾勒出一只流目生姿的狐狸，妩媚中透着喜气。待看清楚贴上的名字，她顾不上那探头探脑窥视的大白兔，便激动得大叫着往如意坊里跑：“珺瑶！三秋哥！是胡烨和小萱的喜帖！”

　　（狐面娇完）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