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坊

　　这天，如意坊里来了个年轻的客人。

　　雁今从市集回来，正好遇上这位客人从待客用的雅室中离开。

　　那年轻客人模样白净清朗，不过二十岁左右，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眼底却含着一丝忧郁。

　　客人似满腹心事，急匆匆地往外走，差点撞上了雁今才反应过来。

　　客人抱歉地笑笑：“对不起了，雁今小妹。”转头又跟正在查账的胡三秋打招呼：“胡兄，我先告辞了。”

　　胡三秋笑笑点头，道了声慢走。

　　雁今看着那客人的背影，心中纳闷，实在想不起何时见过他，为何他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雁今还没想出头绪，珺瑶在雅室遥遥叫唤：“是小今儿回来了吗？快过来。”

　　雁今进到雅室，珺瑶正端坐在云纹雕花红木桌前，桌上摆着三个木盒子。雁今瞧着那三个木盒子觉得十分眼熟，走进一看，正是陈大哥送来的装着蝉脱的盒子。

　　雁今最怕这些小虫子，这些蝉脱虽然不是活生生的虫子，但翅膀、触手、口器都细致分明，活脱脱一只只随时会动起来的蝉，让雁今望而生畏。

　　雁今站得离桌子远远的，问：“珺瑶，找我什么事啊？”

　　珺瑶抬头，见雁今站在几步开外，直勾勾地盯着虚空，眼神尽量避开自己面前的蝉脱，不禁好笑：“你离我那么远干什么？”又朝雁今招招手：“来，帮我把这些蝉脱拿到院子里，在太阳底下锤碎。”

　　“什么？”雁今听到要自己触碰这些蝉脱，不禁头皮发麻，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我可不要碰这些虫子。”

　　“哪里有虫子，不过是壳罢了。”珺瑶催促：“快点，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我还得去做准备，将这些蝉脱做成药。”

　　雁今还是连连摆手，不肯上前。正在僵持之际，胡三秋走进雅室解围：“让我来就是了。小今儿帮我把外面的玉枕送去给王员外吧。”

　　雁今听到胡三秋的话，如蒙大赦，连忙鞋底抹油溜之大吉，还不忙向胡三秋道谢：“谢谢三秋哥的救命之恩！”

　　胡三秋被雁今逗得哈哈大笑。

　　珺瑶嗔怪道：“你就是爱宠着她。”

　　胡三秋埋首小心将盒子排好，云淡风轻地说了句：“难道我就不宠着你吗？”

　　珺瑶诧异地看着胡三秋，没想到一向沉稳内向的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不禁怀疑：“你真的是三秋吗？该不会又有什么精怪进了如意坊，然后假扮成三秋吧？你快变成狐狸给我看看！”

　　胡三秋闻言，丢给珺瑶一个无语的眼神，拿着蝉脱就出门去了。

　　胡三秋在院子里处理蝉脱，雁今拿着玉枕便出门了。

　　王员外是如意坊的老客户，经常会来买些珍奇玩意。雁今已经跟着珺瑶和胡三秋到王府好几次了，走哪条路也是熟门熟路。

　　王府离如意坊不过三条短街的距离。很快，雁今便完成了胡三秋交代的任务。

　　雁今小心收好得来的银子，蹦蹦跳跳地往如意坊里走。因为害怕回去太早，珺瑶又要她帮忙处理蝉脱，雁今走得格外慢，东看看西逛逛，恨不得将短短的路程绕长几倍走。

　　雁今一路走走停停，忽然觉得不对劲，似乎有人一直在跟着自己。

　　雁今停在一个捏泥人的摊位前停住，假装看老板捏泥人，偷偷地用眼角余光瞄周围。一个裹着头巾、身形瘦削、脸上布满老人斑的老婆婆正站在几步开外的果摊边，眼神不时飘到雁今身上。

　　雁今心中咯噔一声，就是她了，刚刚从王府出门起，在街口拐角、点心铺、卖小蹴鞠的摊子，一路上都曾看到过这个老婆婆。

　　雁今屏气凝神，纵是心中不安，但仍不敢表露半分，装着看捏泥人看得津津有味的样子。雁今想到以往阿姊告诫自己不要和陌生人有接触，街上有很多拐卖小孩、女子的人贩子。那些人贩子手段犀利，光天化日之下也能迷昏小孩带走，然后会将他们手脚折断，扔到街上当乞丐。

　　雁今不禁暗暗怪自己送完货不老实回去如意坊，要在街上闲逛。心中又盘算着，这里离如意坊还有一条短街的距离，自己若是拔腿就跑应该能够逃脱。

　　正在雁今思索之际，边上的一个巷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汉子，推着一架装满大米的推车缓缓地拐出来。街上行人众多，推车一出现更是显得十分拥挤，行人不禁又几分怨言。那汉子赔着笑脸道：“各位，麻烦让让，麻烦让让。”

　　雁今瞧手推车驶到自己与那老婆婆之间的时机，转身就跑。在雁今拔腿跑开之时，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阵骚动，似是有人要追着自己而来！雁今不敢回头，在人群中见缝插针，有如一条灵巧的小鱼。雁今玩命奔跑，恨不得自己长出四条腿来，眨眼间便看到如意坊门口。

　　雁今一鼓作气，跑进了如意坊里，不禁气喘如牛，脱力地瘫坐在地上。胡三秋闻声而来，看到坐在地上直喘气的雁今，惊讶地问：“怎么了？那你为何这幅样子？”

　　雁今连连摆手，喘得一只字都吐不出来。

　　胡三秋上前扶起雁今，让她坐到椅子上。突然胡三秋凑近雁今，抽动鼻子嗅了嗅,疑惑地问：“你身上有股什么味道？”

　　胡三秋唤了珺瑶出来。雁今捋顺了气，激动地将自己遇到人贩子老婆婆的事情讲了出来。

　　“人家只是同路，还不见得是个人贩子吧。小今儿不要大惊小怪啦。”珺瑶说。

　　“是不是人贩子不好说，但是她身上有一股很熟悉的味道。”胡三秋皱着眉头盯着雁今“这股味道今早她身上还没有的。”

　　雁今埋头在自己的手臂上使劲嗅了嗅，却什么味道也没有闻到。“我怎么什么也闻不到啊？”

　　珺瑶也凑上前闻了一下，脸色突然变得凝重起来。

　　胡三秋瞧见珺瑶的神情，连忙关切地问：“怎么了？可是闻出了是什么味道？”

　　珺瑶难得面有犹豫，稍有迟疑，冲胡三秋摇摇头。转头，珺瑶又赶着雁今到院子里去，说：“肯定是小今儿四处闲逛，疯了一天，浑身汗臭。快去洗干净吧。”说完，不给雁今反驳的机会，就自顾自上楼回房间里去了。

　　雁今撇嘴，又深深地在手臂上嗅了一下，自言自语：“哪里有汗臭味！”

　　胡三秋立在原地，看着珺瑶离去的方向，眼中充满担忧。

　　第二天一早，雁今踏着清晨的微风到市场去购买食材。

　　自从胡三秋早几个月回乡时起，雁今便接手了每天采购食材的工作。在如意坊各种琐碎平凡的工作中，雁今倒是最喜欢去买菜这件事情。每天可以乘着晨光，看到翠绿的菜、娇红嫩黄的水果。做买卖的伯伯婶婶们见雁今机灵可爱，总是送一些小食材给她，雁今每次从市场回来都乐呵呵的。

　　雁今在市场里挑挑拣拣，尔后提着大包小包心满意足地往如意坊赶。

　　日头已经高高地挂在天上，虽然现在已经是九月，天气比早前已经凉快了些许，但雁今提着菜，不久便走得大汗淋漓。走到一个火巷口，雁今想着干脆抄小路快点回到如意坊，便拐了进去。

　　火巷里狭窄而安静，与大街上的喧闹仿佛两个世界。雁今疾步走在巷子里，一心一意埋头往如意坊里赶。

　　“哎呀！”火巷曲曲折折，雁今提着菜只顾埋头赶路，在一个转角处与迎面而来的人硬生生地撞上。雁今惊呼一声，刹不住冲力，跌倒在地上，提着的苹果咕噜噜地滚了一地。对方也撞得不轻，扶着墙痛呼起来。

　　雁今定睛一看，一个孕妇靠着墙，扶着肚子哎哟哎哟地直叫。雁今顿时慌了神，生怕她被撞出了什么问题，连苹果也顾不上捡，一股脑地从地上爬起来，扶着那孕妇，问：“这位嫂嫂，你还好吧？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那孕妇相貌和善平凡，此刻脸皱成一团：“哎哟，可吓了我一跳。……我的脚好像崴到了……”

　　雁今赶紧让妇人靠着自己，好让她站稳。雁今看她脸色煞白，急得手足无措：“这可怎么办啊？”

　　妇人指着巷子深处。虚弱地说：“我的家就在穿过火巷的対街，可否麻烦小姑娘扶我回去？”

　　雁今本就为自己的冒失感到愧疚，听到她这样提出，立刻就答应了。

　　雁今手提着菜，一手环着妇人的肩膀，搀扶着她往火巷深处走去。

　　雁今小心地扶着妇人，不时询问：“这位嫂嫂，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就和我说哈……这样的速度可以吗？”

　　妇人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平时雁今一个人走这火巷，只觉得眨眼间便会走到対街。今天扶着妇人，却觉得火巷幽深而曲折，弯弯的绕了好几个弯，却总也看不到対街的出口。

　　雁今绕来绕去，绕了好一阵子，也不见应有的出口，隐约觉得有几分不妙，不安地问：“嫂嫂，你的家在哪里啊？还得多久才到？”

　　那妇人顿足，转头瞧了瞧雁今，脸色晦暗不明，竟生出了几分阴霾。

　　雁今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搀扶她的手，后退几步。

　　妇人却一改刚刚笨重、行动不便的模样，劈手就朝雁今袭来！

　　雁今心中已有几分防备，弯腰一闪，躲开了她的袭击。转头一看，妇人手中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一击不成立刻继续朝雁今扑来。

　　火巷里空间狭窄，雁今堪堪避过她一刀，险象横生。妇人双手结印，朝雁今一指，喝了一声：“定！”

　　雁今的手脚霎时变得僵硬如石，任她怎么使劲也移动不了半分。

　　妇人手持匕首逐渐逼近。雁今急得满头大汗，心中惶恐万分，眼睁睁地看着那把闪着寒芒的匕首朝自己的心窝扎来……

　　这是危急之际，一道白色的流光條然出现，冲着妇人的手腕撞了过来，直冲得那妇人虎口一震，匕首掉落在地。

　　“雁今，没受伤吧？”

　　雁今看着胡三秋面带急色从天而降，简直如见到救命菩萨，大嚷：“三秋哥，救命！”

　　胡三秋来到雁今面前，伸手一挥，雁今便觉身体一轻，手脚也灵活起来。

　　胡三秋挡在雁今身前，一脸肃杀瞧着那妇人，手中光芒大盛，随时准备反击。

　　“三秋，许久不见。” 妇人抬头，平静地看着胡三秋。

　　胡三秋疑惑地看着她，快速地在脑海中搜寻对得上号的人。突然，一股昨天在雁今身上闻到过得气味隐隐从那人身上传来，灵光一闪，胡三秋心中忽如惊雷乍现，吃惊道：“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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