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之国度

　　“你几时回来？”

　　“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你看了那照片居然还能这么淡定？真不像你。”

　　“你怎么知道他俩不会长久？你几时见过顾原森林那样，机场上人来人往他居然抱起那女人就走……”

　　“你就这么自信？”

　　“OK，是我多心了，但愿结果如你所愿。不过，大姐……”

　　“我跟你打赌，那个女人不会是第二个俞骄阳。”

　　话一说完，何丹叙不等那边回答便直接挂断电话。有时候，她真的很佩服她大姐的那种自信，像是高中时期她对自己说，她能不费吹灰之力将顾原森追到手一样。那种自信丹叙都不知道是打哪来的。

　　当时丹叙根本不信，她又不是不了解顾原森这人，这人在大姐学校是出了名的“三不会”。即不会笑，不会玩，不会与人相处，十分的没劲。

　　若非要有什么优点，那么除了个子高点，长相稍微好点，也就找不出什么了。丹叙还问过她大姐，一个连你前男友都比不上的人，你干什么要去招惹人家。

　　她大姐说什么，骂她肤浅，还说Wilson浑身上下都是宝。这话之前丹叙是一点也体会不到，不过随着日子渐久，她发现这个叫Wilson的男孩子身上的确是有着一种不一样的魅力。

　　这种魅力，往后达到了何种程度？

　　炎热的夏日，空气中吹来的风燥热难耐，他安静地坐在大姐身旁，在一众聒噪的，样貌堪比电影演员的年轻男女中，他竟然是最让人难以移开视线的一个。像极了北海道吹来的温柔海风，连带着发梢都是凝望着大姐的深情。

　　这个人，怎么就越看越顺眼呢？

　　她说过这句话，大姐说过，就连妈妈也说过。那时候丹叙以为大姐那样喜欢他，两人定会在一起长长久久。谁知真实情况是两人之间的感情逐渐变得索然无味——尤其是在大姐一直想要定居英国的计划面前。

　　那个陌生国度的一切，好与不好都极其吸引大姐想要不顾一切前去。这一路上不会有顾原森的同行，因为他不同意。丹叙有时真觉得他那人思想十分迂腐，与时髦前卫的大姐相处太长时间，却是大姐十分之一的新进思想都没学到，骨子里一如既往越发严重的守旧思想。一支原子笔能从小学用到大学的人，是绝对接受不了不在自己预料之内的新鲜之物的。

　　丹叙认为人是需要试着接纳这样的新生活，对于顾原森来说好像不行。大姐说这个男人太固执，硬说自己的根出了这片土地在异国他乡不会生长，即便去了，也不会恢复往日生机。大姐气他这般幼稚的话，任他态度坚决也还是不管不顾去了英国。日子一长，两人聚少离多自然也就分开了。

　　之后，大姐好像一点也不后悔似的，在英国呆了一年又一年。直到某一天，得知顾原森与俞骄阳结了婚。

　　那天，她一气之下买了机票连夜回国，却在走出机场没多久又折返回去，买了最近一班机票重新飞回了英国。丹叙明白她这种神经质的作为全然是她的孤傲在作祟，这份孤傲真是完好的保留到了今天。不，在前几天看到那张照片时不可避免已经有了碎裂的痕迹。

　　机场的那个女人是谁丹叙不知道，之前在江尉铭身边待久了，什么样的女人她没见过，只一眼，她就看出那个女人的不同。恰恰因这一点，丹叙觉得若是她姐姐再这么自傲下去，顾原森怕是永远回不了头。

　　时过境迁，顾原森再也不是当年模样，他也定不会再次默默跟在大姐身后。那个男人如今在C市的地位，他们何家现如今只有高攀的份。

　　“你姐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真是快被你们气死了。明明都不比别人差，却到如今连自己喜欢的男人都拿不住！”

　　“妈，你又来了。”

　　“怎么，不乐意听？早在你没争取到江尉铭时你就该预料我会这么说，但凡你稍微动点脑子今天成为他老婆的人也不会是那个韦凝！”

　　“妈……”

　　“我说的不对吗？还有你姐姐，我真不知道她是哪根筋不对，顾原森那样的都不要非跑去什么英国。当初她若听话现在两个人估计孩子都有了，我们何家也不至于要靠着容家在C市立足！”

　　“妈！大姐当初去英国你不也是支持的，怎到了如今你又换另一番说辞？你别忘了，是谁当初到最后还因为Wilson不愿意出国力劝大姐与他趁早分开来着！”

　　“那我也是没料到他如今会有这番作为！你爸这个市院长的位置，没有他哪能坐得这般稳当。反观你姐姐在英国这么些年是一年不如一年，定居在英国有什么用？我们是中国人，在自己的祖国开花结果才是正理！”

　　“妈，你别说了！”

　　“不让我说你倒是将江尉铭夺回来啊！”

　　“尉铭又不是物件，夺什么。再说人家已经结婚了。”

　　“结婚怎么了？结了婚也可以离，谁说现在结了婚就没机会的。”

　　“妈！你这话越来越离谱了。”

　　“离谱你倒是做点让我觉得靠谱的事！一个两个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

　　…………

　　这样的对话，几乎每天都会发生。丹叙是真心不想再同她母亲争辩什么，其实她妈有些话也没说错，一个女人若是连自己喜欢的男子都拿不住，那是挺失败的。她自己倒还好，尉铭毕竟从没喜欢过自己，大姐不一样，顾原森对她曾经那是实实在在的心意。本就不怎么爱说话的性子，好像自大姐离开后更加沉默寡言。

　　即便是同那个俞骄阳结了婚，她也还是能从朋友的口中得知两人的婚姻并不和睦。她迫不及待告诉大姐，这个女人的心思丹叙真是猜不透，明明心急火燎想赶紧从英国回来，却还是耐着性子慢条斯理地从她这里一点点探寻到某人的信息。

　　她不是一点也不急么？那就拍张照片好了。那天机场的落地窗边，她站在那里用手机记录下她为之震惊的一幕。原来顾原森这个人，如今也有除了大姐之外心疼另一个女人的表情。

　　丹叙见过俞骄阳，是个从头到脚都十分亮眼的女人。而现在这一个，清秀得仿佛没有任何杀伤力，却比俞骄阳来得还要让丹叙担心。

　　**********

　　顾原森去了日本已经有二十天。

　　昨晚顾森与他通电话时，他也没告知会何时回来。顾森很想他了，挂电话时等顾原森那边挂了她才放下手机。

　　在第二天晚上看到琪琪和予安在沙发里互相依偎着时，她回到房间偷偷订了两天后飞去日本的机票。

　　她人还没上飞机，检票时就有些紧张。心情说不出的忐忑，又有些激动，在这之前她并未同顾原森说过，就这样冒冒失失跑去不知他会作何反应。这样想着，一颗心在飞机上就没平静过。

　　等到踏上日本的国土，忽然觉得自己是格外喜悦，一种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沸腾的喜悦。这种感觉的源头当然来自顾原森，小一个月没见，她为今天终于能够见到他而满怀期待。期待得那般姿态，走出机场时都不像是第一次来到日本，仿佛来了很久，长待在这里一样。

　　现在是北京时间下午四点十一分，而东京时间则是下午五点十一分，比北京整整快了一个小时。此刻顾森的心就像那不断前进的分钟一般，走一步微颤一步，头顶的夕阳照在她的面容上，她的每个毛孔似乎都在透着心跳如鼓的情绪。

　　她得知这个时间点他正在一家星级酒店开会，这是她提前问正东的。那家伙得知她赶过来，没有一点惊讶是不可能的。

　　“你还真是，够让我刮目相看的……”

　　电话里他这样说道。顾森起初还好，一听这话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本可以大大方方承认，然而就是有点不好意思，主要是李正东的语气有点嘲笑意味，这让顾森觉得自己有点死皮赖脸贴着顾原森，一点也不识大体的感觉。

　　慢慢地，她心里开始打鼓，想着顾原森会不会不喜欢她这样莽撞？会不会见到她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只有沉默？或是眉头皱着，不喜欢自己这般主动？若是那样，她可真是要尴尬死了。

　　或许，她该提前跟他报备一声，听听他的语气，揣摩他的喜好，也好比现在有些尴尬的立在原地不知是该往前还是退后。

　　“老板会开完了。”

　　“……哦。”

　　“你在哪？”

　　“我在……”

　　顾森报了地点给他，东京的街头她边走边小心翼翼回答。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小心翼翼，只知道自己现在人有些发抖，特别是握着电话的手。

　　“你在那里等我们。”

　　“哪里？”

　　正东报了一个地点，随口便说：“记住了吗？”

　　“嗯。”

　　“你就在那里别动，我和老板开车过来。别乱跑，找不到你你就死定了！”

　　“……好，好的。”

　　为什么？

　　为什么她觉得李正东这语气不像是生气，倒像是担心她一人不安全？找不到自己，自己就死定了，是自己死定了吗？怎的他那语气更像是怕被顾原森骂呢？

　　随后的时间，顾森乖乖地站在约定的地点一步也不挪开。

　　她环视一圈，她所站的这一处正是一段路的下坡，坡道往上是几家很有特色的日料店。屋前点亮的红灯笼现在于顾森看来，破有种归家的错觉——暖和的，像是为她点着的一样。她怀着这样奇异的感觉，一直等着，直到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从坡道上行驶下来。

　　“你开来这里做什么？”

　　顾原森下车后，看了一眼周围。

　　“因为这里有特别的东西。”

　　“什么东西？”

　　“我也是半小时之前才得知的。”

　　“别废话，说重点。”

　　“那边。”

　　正东指向下坡的某个地方，顾原森顺着看过去，他什么也没看到。

　　“你会上打的瞌睡还没醒吧，开了半小时的车就为让我看那路灯？”

　　“老板你确定只有路灯？”

　　“你到底要干嘛？”

　　“你往那边看哪，路灯底下不是正走来一个人。”

　　那时候正东真怀疑他老板是不是会开得太多，眼镜戴久成了老花眼，要不然那么个大活人他看不见？

　　“那是……”

　　这下，借着那路灯他逐渐看得一清二楚，随后他往前的步子慢了下来，直到立在原地没有任何言语的对着路灯底下那人望着。

　　那是谁呀？

　　看呐，那一身明黄色的小裙子，俏生生地站在风里，对他这边望着的人是谁啊……

　　顾森那边，她往前的脚步也在触及到顾原森的目光时不可避免地停住了。就在前面，就在前面那个坡道上，她日思夜想的人就站在那里把她望着。他似乎有些比惊讶更甚的吃惊，你看，他都不会往前走了。

　　傍晚的风从那条长长的坡道吹了过来，他的头发都快被吹乱了。他背后是一望无际的天空，透着一种近乎凄美的淡紫色，他立在那里，黑色西装映衬下不断翻飞的蓝领带，就是顾森此刻无比波动的心。

　　渐渐地，他侧过头，再渐渐地，他背过了身。却不是不开心，顾森分明在这边看到，他嘴角向上的弧度控制不住了这才不看她。

　　顾森心里那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名为喜悦至极的花啊，刹那间彻底绽放。

　　“老板？boss？”

　　正东还真是第一次看到顾原森这个模样，想笑却又不想那么明显，想回头却逼着自己不要回头，立在原地背着那个独自一人跑来日本的姑娘就那样傻模傻样地站着。

　　“老板？”

　　“你回去，车留下。”

　　陡然一下，他转过身来，接着毫不犹豫走向下坡。

　　正东都呆了，不假思索喊道：“车留下，那我怎么回去？”

　　“我管你。”

　　“……”

　　那天傍晚，在顾森的心里一直有着非常重要的模样，充满着无限的期待与希望。他走向自己的那一段不长的路程，仿佛让她等了很久。他的出现，导致以往出现在她生命里的一切都变得黯淡无光。这不是俞朝能够给予的感受，她断定以后再也不会有一人能够给她这样的感受。只有他，只有顾原森。

　　她的脚步早已不受控制迎了上去，满怀欣喜，笑容满面地扑进他双手早已张开的怀抱。

　　“你可真是……”

　　“真是什么？”

　　顾森从他的怀抱里抬头，顾原森却说不出话。他觉得怎么就那样凑巧呢，他这几天连开会都会不自觉想着她，她怎么就忽然出现了呢？

　　“顾先生。”

　　“嗯？”

　　“你很开心是不是？”

　　“谁说的。”

　　“你看你嘴巴都合不拢了。”

　　“哪里，是会开得太久要多呼吸些新鲜空气。”

　　“哦？用嘴呼吸？”

　　“……”

　　他凝视着她，目光由浅及深。望着望着，忽地抬头仰望天空，慢慢笑出来。

　　“今夜星星很美是不是？”

　　“哪来的星星？”

　　顾森觉得此刻的他有些反常，不，是从见到自己的那一刻开始变得反常。这根本不是平常老成持重的他，这样的他透出点孩子气，像是得到自己中意的糖果，剥开一颗放进了嘴里，满足到甜丝丝的模样。

　　“有的。”

　　“哪里呀？”

　　“我的眼里。”

　　“……”

　　她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开心的，羞怯的眼神都不知该往哪里瞧，他可是第一次这样不正经的夸她。

　　“是不是很好看？”

　　“不知道。”

　　“你知道。”

　　“不知道。”

　　她瞬间推开他的怀抱，笑得眉眼弯弯就往坡下跑，顾原森站在原地大笑。

　　“你跑反了，我住的地方要往上走。”

　　“谁说要去你那里。”

　　“要不然你去哪？”

　　“回去。”

　　听及此，他小跑几步跟了上来。

　　“你确定？你来日本不就是为了看我？”

　　“我看到了，现在要走了。”

　　“你舍得？”

　　“舍得。”

　　“可我不舍得。”

　　一把将她拉了回来，他表情倒是很认真。顾森虽愣住，内心却是止不住的甜意，那甜意在她的心头萦萦绕绕，直把她甜晕了过去。

　　“陪我走走，就沿着这条坡道。”

　　他伸出手，她望着，下一刻就握了上去。

　　坡道上不时吹来夜风，似乎还有大海的味道。顾森闻着闻着，内心突然有了一种想法，就在她考虑要不要同顾原森说时，很神奇的顾原森替她说了出来。

　　“北海道，你想去吗？”

　　顾森陡然停住脚步，觉得极其的不可思议。瞧见她的神情，顾原森渐渐唇角一勾。

　　“看来，真的很想去。”

　　“你怎么知道？”

　　“猜的。”

　　“那么准？”

　　“不准你的表情也告诉了我是准的。”

　　顾森笑了出来，握着他的手静静向前走。

　　“你和我一起吗？”

　　“当然。”

　　“何时去？”

　　“明天。”

　　“真的？”

　　“嗯哼~”

　　这个尾音一飘出来，顾森激动的心险些要跳出胸膛。某人突然间释放出的性感魅力，简直令她无法招架，心里默默重复了好几遍他刚才的语气神情，夜色的笼罩下，脸不自觉泛着红晕。一种极其欢喜的，在爱恋之人面前一个女子该有的娇羞红晕。她又是特别的，无一点矫揉做作，自然而发。

　　后面走着走着，她问：“这条路通向哪里？”

　　他不正经：“你猜？”

　　“猜不出。”

　　“我的心里。”

　　“……”

　　坡上的风猛然袭来，她差点没听清。她脸更红了，他看着又笑意盈盈重复一遍。

　　“我的心里。”

　　霎时间，一种无法抑制的喜悦席卷全身，紧接着她心里巨大的甜意拼命往外冒，她裙子的明黄色在这样动人的夜里，蓦然散发出清纯至极的性感，她还在发着呆，眼亮如星盯着他瞧。

　　面前高大的男子，一如既往她熟悉的面容，棱角分明，每一寸肌肤都有着令顾森着迷的魔力。他含蓄内敛，俊雅如斯，顾森从未奢望他这样的性子能对自己说出多么动情的话语。但今天他说了，他一说顾森就痴了。

　　良久，顾森才开口，满眼的不相信。

　　“你还是顾原森吗？”

　　“我是。”

　　“你还真是……”

　　“真是什么？”

　　顾森一时回答不出，顾原森就笑，搂着她的腰在她眼前肆无忌惮地笑。

　　“森森你很开心是不是？”

　　“谁说的。”

　　“你嘴巴都合不拢了。”

　　“哪里？那是我在呼吸！”

　　“嗯，用嘴呼吸。”

　　“……”

　　东京的夜色迷离，那条长长的坡道上两人久久的并肩而行。那一双握着的手，在那样璀璨的灯光里好似永远不会放开，会随着身后不断远去的繁华背景，只留一抹最真的记忆。记忆不会消散，更会随着坡道上带着海味的风，永远镌刻在两人的心底。

　　**********

　　两天后，大陆那边的何家。

　　何丹叙刚刚沐浴完，床上的手机就响了。她坐在床边那个模样，好像并不打算立刻接起。等电话响了有一会儿，她才微笑着慢慢悠悠划向接通键。

　　“知道急了？”

　　“你确定她跟去了日本？”

　　“你不相信？”

　　“我五天后回来。”

　　“你早该回来了。”

　　丹叙欲挂断电话，那边又说了一句，看似很平缓的语气里着实深深隐藏了什么。

　　“丹叙，你觉得女人的青春宝贵吗？”

　　“当然。”

　　“不错……”

　　英国某别墅庭院里，一个身段异常高挑的女人眼望着落地窗外，缓缓说道：

　　“Wilson，便是我的整个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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