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只奶狗回家养

　　周一早晨六点半，宁海澄将山地车停在肖文也家早点铺子对面。他一脚踩着车蹬，一脚撑地，手里拿着一包旺仔小馒头，一粒一粒捏着扔进嘴里吃着玩儿。
　　早餐铺子生意很好。店里没了空位，摆在人行道上的三张折叠桌也快要坐满了。铺子里有一个大约三十出头的女人，衣着打扮看似讲究却难掩俗艳，笑容满面招呼进进出出的客人，看模样应该是在负责点餐收银。肖文也跟他的母亲则一直在后面厨房里忙碌。偶尔到前面送餐，两人全都面色倦怠一头汗水。至于铺子的男主人，大概五六分钟前打着哈欠从楼上下来过一趟，拎了两屉刚出炉的小笼包，又骂骂咧咧上楼去了。
　　男人嗓门洪亮，宁海澄在马路对面，也把他粗鲁咒骂肖文也偷懒耍滑，没能及时给他送早餐的抱怨听了个大概。
　　肖文也在自己父亲的谩骂下深深垂下头，干瘦瑟缩的背影，看上去像根可怜的小豆芽。

　　这样的家庭相处模式，让宁海澄感到十分违和而奇怪。在他的设想中，男主人理应是一个家庭的支柱，必须要为家庭付出更多精力、承担更多责任。而肖文也的家庭，从他今天注意到的细节来看，明显不是这个样子。但宁海澄也不敢笃定自己的想法就是对的。他自小生长在没有男主人的家庭。柳依依没有丈夫，他没有父亲。他对男主人和父亲的想象，更多地都是来自于柳依依对他潜移默化的教育和影响。现实中，普通家庭里的男主人到底是什么模样，他从来没有见过。也许，他的设想才是一个误会？

　　宁海澄又扔一粒小馒头在嘴里挑在舌尖上，始终停留在铺子里的目光，渐渐变得有些犀利。脑中更在模模糊糊地想：如果寻常家庭里的男主人都像肖文也的父亲，那也难怪柳依依这么多年都不肯结婚了。照顾小孩子已经够辛苦，谁还想要再照顾一个有手有脚、好吃懒做的大男人？

　　六点四十五分，街面上慢慢开始变得热闹起来，铺子里的客人也越来越多。离早自习还是十五分钟，肖文也不能再耽搁时间，摘下围裙风风火火从后院推着自行车跑出来。
　　“宁海澄！”他跑到马路对面跟宁海澄会合，脚下还没停稳就急着解释，“对不起，让你等这么久。这个点客人正多，我妈一个人忙不过来。”肖文也的校服下摆沾了面粉，没来得及拍打干净。手指缝里也有面粉痕迹。
　　宁海澄随手扔给他一盒鲜牛奶，用力踩下车蹬，“知道。走吧。”
　　肖文也接住牛奶，愣了愣，立刻骑上车子追上宁海澄，“宁海澄，其实，其实你不特意来等我一起上学的。我觉得，刘魏城还不至于跑到铺子里来堵我。”跟宁海澄也算是有过共患难的交情了，肖文也对着他明显话多起来。跟在学校里阴沉木讷的模样，有了很大不同。
　　宁海澄没说话，只侧头淡淡看了他一眼。肖文也看懂了，抬起一只手抓了抓脸，不太好意思地道：“就算他再成心堵我也不怕。昨天那是巧了，被他们围在一条小巷子里。平时在大马路上，我跑得可快了。他们根本追不上我！”讲到自己擅长的跑步，语气里还不自觉带出一点小小的骄傲。
　　宁海澄暗自觉得有趣，面上却不露丝毫痕迹，口吻平淡道：“你那么能跑，开学前一天的晚上，不也还是被追上了。”
　　被宁海澄提醒，肖文也想起自己那晚的狼狈，面颊禁不住泛红。说起来，他在宁海澄面前，好像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光彩正面的形象，不是被追着打，就是被追着跑。再不然就是莫名其妙乱发脾气。
　　脸上不免更尴尬了，肖文也试图辩解：“那是，那是天太黑，看不太清楚路……”
　　“所以，若想真正解决问题，单单能跑是不够的。”宁海澄打断他，眼睛直视前方，“更重要的，是要能打。”
　　“能打？”肖文也疑惑不解，旋即双眼猛然一亮，“你是说我吗？你有办法让我打得过刘魏城？”
　　宁海澄一侧嘴角翘了翘，勾出一道极浅的微笑，“先去上早自习。走。”一手拖住肖文也的车把，加速向学校赶去。

　　早自习下了之后，食堂才开始放早饭。往常肖文也为节省时间，都是一个人在教室一边就咸菜啃馒头，一边见缝插针背单词。今天下课铃一响，宁海澄就把肖文也拖出教室，还把他攥在手里的单词本也夺过去扔下。肖文也刚要抗议，宁海澄便道：“还想不想变强变壮？想不想尽情殴打刘魏城？”肖文也立刻乖乖跟着他去了食堂。

　　宁海澄的早餐与午餐一样丰盛，一个保温桶，两只饭盒，全部取出来能摆满一小桌。肖文也犹犹豫豫，把自己的馒头和咸菜也放到餐桌上。
　　宁海澄盯着皱巴巴的馒头多看了几眼，到底因为还太年轻，没能彻底忍住心头的疑惑，貌似不经意般起了话头问肖文也，“你们家的铺子，是不是生意不太好？”
　　因为生意不好，所以必须节约成本，明明开着卖各式早点的店面，自家孩子的早餐却只能吃已经干裂的馒头。

　　肖文也听得懂宁海澄明面上的话意，更懂了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另一层意思。肖文也捏着手里的馒头，静了很久，没有再拐弯抹角，直接道：“弟弟明年要开始上学了。家里想送他去读私立学校。从小学到高中，私立学校要花很多钱。不过……我知道，这都不是最重要的原因。”肖文也抬眼直视宁海澄。他信任眼前的少年，于是他不再介意，把自己的伤口，打开一点给对方看，“最重要的是，我不是方勇智亲生的。他在我身上花一分钱，都会觉得肉疼。”
　　完全没有猜到会是这样的答案。宁海澄在肖文也倔强又难掩脆弱的目光下，察觉到自己的鲁莽。他没有说对不起，只把肖文也手中的冷馒头拿走，把自己的煎饺推给他，“快吃。”
　　肖文也没有再固执拒绝，他既然接受了宁海澄这个人，就会学着去接受他的好意。而不允许过于强烈自尊阻碍他们的友谊。
　　“谢谢你宁海澄。等我变强变壮了，我也要对你好。一定！”
　　宁海澄微微弯了下眼睛，抬头揉一揉肖文也的发顶，说：“叫我什么？”
　　肖文也面上一红，低下头去轻声说：“哥哥……”

　　吃完早饭离开餐厅，两人并排往教室走。宁海澄突然开口说：“我也没有父亲。我只随了他的姓。其他关于他的一切，我都不知道。”
　　肖文也惊讶停住脚步，抬起头看宁海澄的眼睛。宁海澄微微低头与他对视，嘴唇上挑，绽放出一个好看至极的笑容，说：“所以没有关系。没有父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们一样会好好长大的。”
　　肖文也静静听着，逐渐也露出微笑。他用力点头，笑着说：“嗯，没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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