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只奶狗回家养

　　肖文也努力憋着气，才能把浮上眼睛表面的，那一层雾蒙蒙的水汽压回去。他紧紧抱着饭盒，一动不敢动，更不敢抬头。看上去倒像是有些犯了倔脾气不肯领情。

　　宁海澄却已经很满意，起码小孩儿这次没有再气鼓鼓得跑没影。很不错了。他把还拎在手里的袋子一并塞进肖文也怀里，理直气壮吩咐道：“吃完把饭盒刷干净。”

　　该说的都说完了，宁海澄转身就走。肖文也急忙抬起头，嘴巴张了好几次想把人喊住道声谢，喉头却屡屡被一股酸涩的气流堵住，让他什么都讲不出来。于是他只能傻乎乎站在原地，眼看着宁海澄一步一步越走越远，最后变成操场上一个看不清身形的影子。

　　肖文也又低下头看装满食物的饭盒。可怜兮兮的胃再次向他发出抗议似的鸣响。吸了吸鼻子，肖文也终于挪开脚走到近旁的一条长椅上坐下。

　　他误会过宁海澄的好意，敏感的自尊心作祟，让他无法理智思考。走出牛角尖之后，再次面对宁海澄的关怀，肖文也还是会感到有一点点不自在……甚至是一点点尴尬。但是现在，以他对宁海澄的了解，他可以确信宁海澄只是真心想帮他。就跟帮他逃脱刘魏城的殴打、帮弱小的狗狗带食物一样。只是单纯得想帮他而已。

　　肖文也小小地抿了一下唇角，尽量克制想要连同饭盒一口吞下的冲动，很郑重得把饭盒捧起来。然而此时，肖文也才后知后觉发现，他没有筷子也没有勺子。这可怎么吃？就算再不讲究，总不能直接动手去抓吧。若是回食堂拿餐具，难保不会有多事的同学发现，宁海澄居然把自己的午饭让给他吃。到时候谁知道会传出什么闲话来。肖文也对自己的人缘很有自知之明。他不在乎自己被随意编排，但他不愿让宁海澄受牵连。

　　把饭盒放回长椅上，肖文也下意识拿起宁海澄交给他的手提袋翻了翻。不想竟然真的找到了他需要的东西。袋子里有一瓶矿泉水，一双密封的方便筷和塑料汤勺。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就连餐巾纸，宁海澄都细心地准备好了。

　　肖文也眨了眨眼睛，凝视着袋子里面的东西默默坐了好一阵。而后他拆开方便筷，捧起饭盒大口吃菜。太久没有尝到过如此鲜美的食物，肖文也起初还能稍加克制。等第一口食物经过食道滑至胃部，食欲像饥渴的野兽被瞬间激发。

　　肖文也细瘦的身体深深弓起来，抓紧饭盒狼吞虎咽，一口饭菜还没有咽下便迅速再塞进一口。喉咙来不及吞咽，引发阵阵生理性干呕。直到嘴巴实在装不下更多食物，肖文也才不得不暂时停下筷子。饭盒以极快的速度空了大半。眼睛紧紧盯着饭盒里的煎鱼块，肖文也艰难咀嚼满口的饭菜。

　　嚼着嚼着，忽然有一滴水珠落在饭盒里。随后是第二滴、第三滴。更多水珠雨滴一样争先恐后坠落下来。肖文也表情空白平静，珍重而小心得把口中的食物咽下去，而后他打了个饱嗝，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瘦到双腮凹陷的脸颊早已被泪水湿透。厚重镜片后的一双眼睛，也被眼泪打湿，浸透成浅红色。肖文也摘下眼镜，低头牵起衣角擦拭。眼泪像止不住的水龙头，又扑簌簌落在镜片上。肖文也停下动作怔怔看着，嘴唇不自觉颤抖一下，终于皱起脸庞，露出孩子般委屈的神色，将头埋进蜷起的双膝间，低低呜咽着哭出声音来。

　　肖文也回教室时已经快要打上课铃了。课间人太多。一直等到下午的课结束，肖文也才找机会把饭盒还给宁海澄。
　　宁海澄接过去，淡淡点了点头，随口说：“表现不错。”就跟肖文也当真老老实实接受了他的惩罚一样。
　　肖文也睫毛颤动，小巧的脸蛋还是硬邦邦地板着，但依稀就是有种蛮开心的气场。

　　宁海澄收拾好书包，转过身看这小孩儿还堵在自己座位前边，又向他点下头道：“下周见。”
　　二中的高三年级，每三个星期可以歇一个周六日。这周刚好赶上轮休，放学的铃声刚响，整个高三楼层几乎就跑没了人。上紧发条，一连二十几天都在书山题海中挣扎，学生们早就盼着假期到来好冲出牢笼放松放松喘口气。就连宁海澄也烦透了天天窝在教室一角摆弄画册，早早就期待起明天一早去户外的写生。

　　只有肖文也不同。他听到宁海澄说下周见，刚刚还隐约透着喜色的小脸重新阴沉下去，整个人仿佛瞬间被乌云包裹，周身都散发出的消极沉郁的气息。

　　或许富有艺术天赋的人，对外界的感知总会更敏锐。宁海澄察觉到肖文也的情绪变化，不禁挑了挑眉峰，问：“不想休假？”没等肖文也回话，他便打开书包，右手伸进去再拿出来，握拳伸到肖文也面前，“做错事要惩罚。表现好也有奖励。”
　　肖文也这回一双眼睛都亮了，忽闪忽闪眨着眼，还极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小小声问：“给我奖励？”
　　“嗯，伸手出来。”
　　肖文也里飞快将两只手都摊开伸出去。

　　宁海澄松开拳头，一个小巧玲珑的白色物体跌进肖文也掌心。马上拿到眼前细看，肖文也发现那是一只很精巧的瓷器摆件。摆件造型是一只几个月大的小奶狗，通体雪白，只有尾巴尖有一截黑色。

　　肖文也惊喜道：“这是……”他忽然想到什么，立刻闭嘴把后面的话掐断。
　　宁海澄接过话头道：“这是我自己捏了烧着练手的。给你拿去玩儿吧。周末开心点。”说完跨出座位没再停留，单肩背起书包走出教室。

　　肖文也将新得的奖励小心放进口袋，也背起书包往教室外跑。他要追上宁海澄正式向他道谢。
　　跑出教室，肖文也却被中途返回的林晓雨抓个正着。女孩抓紧他书包带，耍赖一样让肖文也把剩下的笔记借给她看。
　　肖文也瞪她，心道事儿都办砸了怎么还好意思跟自己要笔记。但他现在没工夫跟林晓雨纠缠，急忙自书包里抓了笔记塞给林晓雨，扔给她一句：“不许给别人看！”快步跑下楼。

　　一路急追赶到校门口，却看到宁海澄在马路对面上了一辆轿车，被人匆匆接走。
　　肖文也站在校门边，注视轿车发动急速驶远，方才还轻快鼓动的胸口，突然变得空荡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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