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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惊变
自日月神教前教主任我行失去踪迹，黑木崖上很是萧瑟了些时候，今日却有战鼓急擂，却是教中各方堂主香主齐聚，要见证长老们决出代教主之位。
当然，神教曾经的左使曲洋不在其中。毕竟早在数日前，他就已被教主夫人的异母妹妹凌望月指认为谋害姐夫的凶手——只是他实在武艺高强，昔日同僚谁也没本事将他抓了祭旗。
然而彤娘知道，这一切都不过是旁人有心构陷。且再过不久，那个忠义磊落的汉子就将闯入场中，掳了圣姑去洗了记忆，又认作女儿悉心教导，以免任教主唯一的血脉再遭崖上内奸所害。
至于她曲红萦这个出身冤孽的亲女儿么？反正东方不败虽野心勃勃，却十分大度，自曲洋落魄以来，不仅不计较从前种种不合，反而很念她跟着同母姐姐任盈盈硬蹭来的那点情分，一力庇护，叫旁人轻易不能迁怒——此后将她在黑木崖上一丢十二年，想必他心中也无甚愧疚。
“向叔叔，救我，向叔叔！”直到任盈盈惊惶的哭喊冲击耳膜，彤娘才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她本非此世中人，可或许是难得重来，对上一回那些事情竟多多少少在意起来。
“曲洋，放了圣姑！”右使向问天第一个越众而出，声色俱厉地斥道。而她只瞧见此时尚还只是香主的东方不败一挥衣袖，暂止了手下教众们拔剑围攻的举动。
哈，太久不见，竟有些忘了，东方叔叔变作东方姨姨前，可也是个英武睥睨的好男儿。与圣姑年纪相仿，连样貌也有七八分相若的小丫头静静瞧着最前头那个头戴皂冠，身着灰黑男衣的身影，一时竟有些稀奇。
不久，曲洋果真便带着圣姑逃之夭夭——途中或许也看过自己这个站在圣姑边上做女侍的亲女儿几眼，但她只顾备好满面可怜，泪汪汪地瞧着东方叔叔手臂，别的并未留意。
混战尾声，不知道又是哪个教众的刀剑向小姑娘撩来，彤娘半真半假地低呼了一声，忽而感到身子一轻，却是终于如愿被匆匆回护的东方叔叔捞进怀里。
只见他四下里瞧了一圈儿，便逼退了大半教众们各怀叵测的眼光——此刻他权位尚在右使向问天之下，却已然是神教上下第一等的威风。
“哈，小萦萦，没吓坏吧，走，待叔叔此间事了，咱们便摘果子玩去。”还没有变成姨姨的东方声音比记忆里粗粝许多，尽是鼎盛意气，丝毫不见后来那些女儿家的愁情，唯独瞧她的眼光已有五六分记忆中的柔和。
彤娘便满眼崇敬地点头，墨画似的眉眼也终于破开愁云，懵懵懂懂露出一星笑影来。
她记得的，东方姨姨后来喜欢孩子，最宝贝的便是那番纯洁天性。而自己此番溯源重生，虽非当真心如稚子，与人家做个可心的孩儿却也十分容易。
但彤娘未曾想到，正是因为她太可心，偏又是“谋害先教主凶手”的女儿，以至于带累偏宠自己的东方叔叔也给先教主死忠教众们攻讦，迟迟不能服众。
说来，别人不知，她却知道，东方叔叔确实设计害了任教主，教内近来那些风言风语也算歪打正着。倒是她生父曲洋待前教主分明一片忠心，十足冤枉。
但人么，便是再有慈悲心肠，也总要分个亲疏远近。而恰好，在她心里，至少到此刻，一百个曲洋也休想比上东方叔叔一根汗毛。
因此，当她发觉东方叔叔为维护教中稳定，竟提前数月对自己下了那两刀，心中便好似打翻了五味瓶，一时间又骇又愧，却还有一丝卑鄙的喜悦——因为自此过后，她视若亲母的东方姨姨才将要渐渐成了。
那夜的天气十分奇怪，像是特意的预兆，明明前半夜还只有时大时小的秋雨沥沥，后半夜却忽然起了大风，天上也电闪雷鸣，情境十分骇人。
自然，彤娘虽不怕，却不肯辜负天公美意，当即抱了枕头往隔壁东方叔叔房间跑去。
或许那夜东方叔叔是吩咐过手下把守门外，不许人进的。
可神教上下谁不知道，东方教主最宠她曲红萦这个奸人之女，而她又向来知情识趣，从不擅闯教中重地。何况，小女儿家家夜里怕雷，往教主房间里跑本是常事……
总之，机缘巧合一般，那晚谁也没反应过来，就这么让彤娘一路闯到了东方不败床前。
门早在看清床上情形时，就被彤娘假作镇定地关严实了。她脚步轻快地跑了一路，从门口到床前这几步却狠狠摔了一回。她也不在意，只踉踉跄跄奔行到床前。
东方不败的武艺很好，下刀其实也很痛快，房里的血腥味并不浓重。只是小孩儿进来时，他刚好才对自己脆弱处下了刀，一时也只得勉强将伤处连同沾血的小刀一起捂进被子里，便疼得倒在床上蜷成一团。
“东方叔叔，东方叔叔，你怎么了？”彤娘虽急急忙忙凑到跟前，却惊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只抖着嗓子焦灼地唤他，幸而还聪明地压低了声音，没叫旁的人听见。
今次她却是真的又惊又怕。
上一回东方不败已做了许久教主，开始惦记子嗣，才与已是豆蔻年华的彤娘亲近起来。因此，她并不曾亲见自宫惨状——竟远比之前东方姨姨临去时狼狈百倍，叫她便是早知结果，仍怕这人挨不过这一遭……
东方不败捱过最初那一阵儿剧痛，其实就已缓过神来——至少，处理掉彤娘这么个武艺粗浅的小丫头完全不成问题。
可瞧着小丫头急得整张小脸挤成一团，泪珠子“啪嗒啪嗒”直往下掉的丑模样，东方不败杀气一放即收，终是没下得了手。
“萦萦不怕，叔叔无事，只是练功练走岔，发了急症。”他手心紧攒着被褥，面色阴晴不定，半响，一阵阵冒冷汗的面颊上才强行挤出点儿安抚的笑意来。
“那，那要我去找平老头来吗？”彤娘像是毫无所觉，一面扯起衣袖细心替他擦拭脸上汗渍，一面犹犹豫豫地问。
东方不败闻言，不免惊讶抬眸——若他没记错，红萦这娃娃从前跟亲父曲洋学得最是怜悯生灵，后来自己多多少少也纵着，并不强求她见识教中那些酷烈手段。
因此，她对杀一人才救一人的平一指向来颇有微词，平常宁可自个儿钻研典籍，给鸡鸭兔子瞧病试药，也不肯去请教这个现成的神医。
“平老头虽然规矩古怪，不似仁医，毕竟医术高明。红萦瞧您脸上殊无血色，必是伤在紧要处……若无要因，还是叫他来瞧瞧的好。”小丫头看上去有些窘迫，却还是认真解释，言语间面上惊色渐渐褪了，竟很有些专注沉静的医家风范。
是了，这丫头年纪虽轻，于岐黄之道却很有天赋，便是未见关窍，自己这般信口胡诌又哪里瞒得过她。
东方心底苦笑。他确信小丫头已撞破了自己最不堪的秘密，不知为何，心底反而轻松，甚至模模糊糊生出个大胆的念头来。
“不必了，萦萦，叔叔这功夫乃是历代教主不传之秘，如今先教主罹难，教中本就不稳，更不便叫旁人窥探虚实——平大夫的药在枕头边上，你……拿来替叔叔包扎一下，好么？”东方不败眼光闪了闪，哑着嗓子叹道。
待寻常六七岁的孩子，他是不会说这些的。可红萦这丫头素来早慧，他并不担心她听不懂。
果然，小丫头听着听着就神情含愧，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可，可我从前只给兔子和小猪包扎过伤口……”彤娘本能地驳了一句，却迅速败在面前人好似孤注一掷的眼光下。
“好，红萦一定照顾好叔叔。”她又央求地看了东方不败一小会儿，才用指天盟誓般的语气应道。
应下这一声，两人都好似松了一大口气。彤娘也不敢磨蹭，立即去拿膏药，瞧见备在旁边的还有小叠布巾，也一并拿了来。
她轻轻掀起薄被，先摸起那把沾血的短刃扔到一旁，房间里的血腥味儿顿时浓了些许。东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视线里有意无意便只剩下小丫头乌黑的发顶。
“要，要留着么？若要，红萦这里有个从古书里瞧来的炮制法子，可保血肉离体数百年不腐，只是会干瘪些。”一切事毕，小丫头甚至还体贴地重新打水为他擦了遍身，才状似平静地问。
东方不败没有接话，面上神情悲喜难辨。
“那我待明晚再悄悄带出去，此事毕竟隐秘，今夜……”
“天快亮了，上来睡吧。”东方不败侧了侧身，低声道。
彤娘愣了愣，还是放好手上物什，依言爬进东方叔叔怀里。自然，体贴地为伤处留了些缝隙——就好似当初东方姨姨临去前，自己小心翼翼扑进她怀里一般。
此时离曲洋掳走圣姑，东方不败代教主其实已近两年，曲红萦也是将近八岁的大姑娘了。
古语云：男女七岁不同席。只是从前她年纪还小，钻惯了东方叔叔怀抱，日月神教里也没人非要来触霉头，才到今夜还能与之共枕。
经了今夜，却不知往后待如何了。
“你毕竟是女孩儿家，那东西就不要理会了……我在床头花瓶下压了册子，你空了瞧瞧，能不能找着头绪——叔叔炼这门功夫需与炼丹药配合，那法决却不完全，以原本的方子配合，虽也勉强能用，却难免后患……切记钻研时多加戒备，莫叫旁人将方子探了去，知道么？”
曲红萦团在东方不败怀里想了半夜心事，天光欲曙时，忽听他低声道，面上却丝毫不显，仍是闭眼假寐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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