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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公公过世多年，婆婆一个人在老家也是寂寞，好不容易大孙子回来了，婆婆就拉着人坐在院子里说话，大半夜都还不去睡觉，小静却是撑不住，早早就上楼去了。
这边刚睡得香甜，就听见后面忽然传来一声惨叫。声音还挺熟悉，小静猛然间被惊醒，捂着胸口坐起来，然后就听见一声凄厉的喊妈的声音。
她心里一跳，也顾不上换衣服，就穿着睡衣那么跑下楼。婆婆和豆豆也都已经起身了，他们本来就还没睡，一个是老年人，觉少，一个是年轻人，熬夜。
一家三口没耽误就到了后面浩浩家，虽然多年不住人了，但浩浩前段时间从武汉回来，为了迎接倩倩，还特意将老房子给打扫了一遍，门口的路灯都又找村长通了电。
这会儿浩浩家的大门开着，一眼就看见倩倩躺在地上，浩浩跪在旁边，在另一边，扔着个农药瓶子。
“怎么回事儿？”豆豆连忙问道，浩浩已经顾不上回答了，手颤抖的拿着手机拨号，但手指头哆嗦的厉害，连续几次都没按正确的数字上，还是豆豆看不过去将手机给抢了过来。
这次没劳动豆豆爸爸，而是直接打的120。
救护车乌拉拉的过来，浩浩已经给倩倩灌了粪水了，可倩倩并没有吐出来多少。
坐在救护车上，浩浩扯着自己的头发自责：“我不知道她是去买农药了，她要要钱买牙膏，我就给了，她自己去的，她回来也没给我看买了什么，我不知道啊，我怎么这么笨啊，明知道她不聪明，我应该陪着她去买的啊，我应该一起去的啊。”
他拍打着自己的脑袋，痛哭流涕，声音就像是在哀嚎：“我都想好给她养老了，她为什么要这样啊？为什么啊？她就没有不舍得我这个亲儿子吗？为什么啊？”
倩倩早已经人事不知，她躺在那里，真的跟个尸体一样。
小静没跟过来，她和倩倩的友谊，早就被时间消磨的差不多了。她有那么多别的聪明的懂礼貌的会说话的好朋友，能记住每年去看一两次倩倩就很不错了，哪儿还能将这友情维持下来呢？
再者说了，婆婆年纪大了，老人家也受了惊吓了，她得陪着才行。
只有豆豆，一直陪在浩浩身边。
浩浩哭着哭着，忽然伸手从自己脖子上拽出来那铜钱：“你不是说你能满足我一个愿望的吗？你让我妈活过来！我要我妈，我要我妈妈活着！”
夏甜甜却不出声，她知道外面发生的所有的事情，她也同情浩浩，甚至心疼这个孩子。可是，她不是医生，也不是神仙。她的交换，变不成寿命和活力。
但是，她可以短短的维持几分钟倩倩的清醒，她的能力是入梦，既然有梦能入，那她自然也是能唤醒别人的梦的。
这得亏是了这么些年，她一直勤学苦练，半点儿没将自己的功夫给耽搁下来。
浩浩正哭着，就觉得自己的手被人给抓住了，他一低头就对上了倩倩的视线。愣了一下，浩浩赶紧喊：“医生，快快快，我妈醒了。”
就在一个车子上呢，医生自然也是看见了的，连忙围过来。
但倩倩死活不松开浩浩的手，浩浩只好挪到床头去。倩倩张张嘴，但带着氧气罩，谁也听不见她说了什么。
倩倩自己抬手去扯氧气罩，浩浩按着不许，但过了片刻，那医生忽然说道：“你还是听听吧，我看她这一趟，有点儿悬了，这会儿不听，怕是没机会了。”
这和浩浩当初还不一样，浩浩当初人小，又只是想生病，就没喝太多，可倩倩一心想死，一整瓶都喝下去了，要不是这会儿还有夏甜甜在，估计倩倩刚才就已经闭眼了。
“我不糊涂了。”倩倩一张嘴就是这个，浩浩愣了一下，赶紧点头：“对对对，我妈肯定不糊涂，我妈是正常人，那些说我妈的人才是傻子。”
倩倩也不辩解，又说道：“我心里，其实是明白的。我和你爸爸，其实并不算是夫妻，我们没有领结婚证，所以我要是死了，别和你爸埋在一起。”
那会儿农村虽然不许土葬，但大家伙儿还是能偷偷的埋在地里的。当然，不起坟，也就是给田的主人一点儿占用费，然后你自己记准了地方，等着清明上坟就成了。
王鹏虽然不是个东西，但丧事还是办了的。
“你爸爸，为了不和我领结婚证，当年你差点儿就上不了户口，还是去做了亲子鉴定，然后才上的户口。”倩倩说道，浩浩是有些没反应过来——真是真的不傻了？
“我一开始，确实是想和他好好过日子的。可他不想过，他要的是另外一个女人，还是个寡妇，我连个寡妇都比不上，我这心里，自然是不高兴。”
她拉着浩浩的手：“我那会儿脑子糊涂，你虽然重要，但你大多数时候都是你奶奶带着的，我心里，还是更看重你爸爸的。”
浩浩有些呆滞。
倩倩又说道：“我杀他，是为了不让他走。”
浩浩忽然就开始掉眼泪，他这会儿总算是反应过来为什么倩倩要不停的说这个话题了——自从王鹏死了，他心里就沉甸甸的压着这件事儿，他总觉得，倩倩是为了那几亩地的产出，为了他上学的学费，为了他的衣服，为了他的玩具，为了要王鹏的工资，这才气怒之下，杀了王鹏的。
“你看，我现在，也是为了你爸爸。”倩倩喘了一大口气：“我恨他，我想问问，一日夫妻百日恩，为什么连儿子都有了，他就是不能安心的和我过日子呢？就因为我是个傻子吗？那既然我是个傻子，又为什么要和我生孩子呢？”
夏甜甜有些撑不住了，倩倩再次大喘了一口气，浩浩忙将氧气罩给她按上去，好一会儿，倩倩自己又哆嗦着手摘下来：“再说，我也是给你爷爷奶奶赔罪，毕竟，王鹏虽然不是个东西，却是他们辛苦二十来年养活大的，你爷爷奶奶对我好，我不能这么没良心，杀了他们儿子，还去他们眼前晃悠。”
浩浩痛哭出声：“爷爷奶奶已经原谅你了，他们知道我这次就是来接你的，他们已经给你准备好了房间了，妈，妈，妈！”
倩倩笑：“是吗？爷爷和奶奶，还好吗？”
浩浩使劲点头：“好，他们的身体好着呢。”
倩倩点头：“那就好，你替我和他们说，我不孝，没能当个好儿媳。日后，但愿他们一辈子都别遇上我了，又操心又伤心，几乎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下辈子啊，一定要找个聪明人当儿媳妇，就像是豆豆妈妈那样的。”
说着说着，气息就弱了下来，浩浩手忙脚乱的将氧气罩给按上去，倩倩却死拦着不带：“你要好好的，妈就希望你好好的，你一辈子有出息，过的幸福了，我就是在地下看着也安心。你别担心我，我去了那头，还能找你爸爸打架呢，你自己，安安心心的过日子就行了。”
到了这会儿，浩浩反而是哭不出声音来了，只是那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他看不见车子上的心电图在变平缓，他看不见医生做最后急救的动作，他什么都看不见，整个视野里，就只有倩倩那枯瘦的脸颊。
夏甜甜飘回到铜板里面，也只是暗暗的叹口气。
她真没想到，倩倩的心里，其实是一直明白着的。
只是她很不赞同倩倩最后选的这条路，都已经熬出来了，为什么要去死呢？人的性命，又不是能重复再来的。活着多好啊，看浩浩成亲，看浩浩生子，那么个渣男，值得她殉情吗？
不不不，也不能说倩倩是为渣男殉情了，要殉情，早在看守所就能殉情了，何必等到最后呢？
怕是这最后，也是为了不拖累浩浩？
夏甜甜将自己的猜测埋在心里，不想去听外面的哭喊，也不想去看浩浩伤心的样子，就索性闭上眼睛继续练功去了。
倩倩的丧事，也是在老家办的。王虎和二娥也回来了一趟，他们到了最后，还是原谅了倩倩，没办法，谁让倩倩傻呢？谁让当年，做主让倩倩过门的人，是他们呢？
若说这事情里面，王鹏有七分的罪，那剩下的三分，有两分是他们夫妻了。倩倩也就只是占了一分而已。
可倩倩，还给他们生了个优秀的孙子，所以，功过相抵了。
随着倩倩的死，王虎这一家子，也就只成了村子里的谈资了。不过，时间总在往前走，过个几年，有了别的谈资，王家这事儿，就不算事儿了。
他们人都不在村子里了，讨论起来也没个什么意思对不对？
豆豆扶着奶奶上了车子，和自家老爸打招呼：“我找工作用几天车子行不行啊？”
爸爸很奇怪：“不是打算回武汉找工作的吗？车子开到武汉太远了吧？”
“在家这边找，不去武汉了。”虽然舍不得浩浩这个好朋友，但是，父母才更重要，他们上了年纪了，自己该多陪陪他们才是。还有妹妹，要不了几年就要嫁人了，这样的相处，也没几年了，得好好珍惜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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