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毫克欢喜

作者:北路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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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因为一个人,我想活下去



      大四的生活正式开始。
      因为害怕父母找顾言行的麻烦,程北路依旧住在宿舍,没有住到他家里去。
      没有了顾言行的课,两人见面的机会变少了。程北路偶尔会装成低年级的学生,混进顾言行的课堂,坐在后排,静静听他讲课。而他,则是一手插着口袋,一手拿着课本,装作不经意地从讲台上踱下来,走到最后一排,对她笑笑,然后又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地回到讲台。
      后来,在顾言行的劝说下,程北路成了顾言行的实验室助理,帮他管理实验室。顾言行这样做,是想让程北路从自己的小世界里走出来,无事可做只会让她更痛苦。
      而程北路的病情并没有太多好转,她依旧整夜失眠、耳鸣、头痛,依旧抽烟酗酒,依旧暴食厌食,但似乎各个症状都有所减轻,至少顾言行是这样觉得的。
      虽然程北路说过,抑郁症是不会痊愈的,但顾言行依然对她很有信心,因为有自己的陪伴,一切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大四下学期,毕业设计陆续开始,离毕业又近了一步。
      日子不紧不慢。
      程北路最终放弃了保研的机会,因为她厌恶读书。
      她仍然不知道自己毕业之后要干些什么,父母仍旧逼她出国,她在逼迫下无奈考下了托福和GRE。
      她曾经问过顾言行是否愿意她出国,得到的答案是,只要是她愿意做的事情,他都会支持。
      五月份,离毕业答辩还有两个星期,程北路收到顾言行的短信。
      “我在你宿舍楼下,下来一下,我有事跟你商量。”
      程北路跑下楼,一眼看见他。
      晚上九点多,宿舍楼前的人络绎不绝。程北路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转身走进僻静的小树林里。
      顾言行心领神会地跟过来。
      两人走到树林里,程北路看四下无人,便上前一步,抱住他。
      “咱们俩明明是男未婚女未嫁,为什么每次见面都像偷情似的?”程北路把下巴抵在他的胸口上,笑着说。
      “不会‘偷’太久了,等你毕业之后,就光明正大地给我当老婆吧。”
      “嘁,我可还没答应呢。”
      顾言行笑了,揉了揉她的头发:“好多天没见了呢。”
      “嗯,要不是赶论文,我肯定天天去蹭你的课。”
      “论文写完了?”
      “快了。”程北路说,“对了,你不是说有事跟我商量吗?什么事?”
      “最近国际上要开一个化学方面的学术研讨会,院长希望我跟他一起去。”
      “研讨会在哪开?”
      “墨尔本。”
      “哦,不错嘛。”程北路说,“去多久?”
      “大概一周多。”
      “哦,那你想跟我商量什么?”
      “商量要不要去。”
      “这还用商量吗?!当然要去了!”程北路不知不觉地提高了音量,“院长希望你跟他去,说明他很看重你,多好的机会啊。”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我现在不也是住宿舍吗?又不和你住在一起。”
      “但我们至少经常可以见面啊。”
      程北路笑了笑:“你是不是怕我趁你不在的时候自杀?”
      顾言行不置可否。
      程北路笑着摸了摸他的脸:“你不用担心我,我最近挺好的,按时吃饭,按时吃药,喝酒也少了很多。所以,不用担心我,安心去就行。再说,一周而已,很快就过去了,别搞得像生离死别似的。”
      顾言行低了低头,没说话。
      “去吧,”程北路继续劝他,“你如果因为我不去,我会觉得愧疚的。”
      顾言行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点了点头:“好吧,我会经常打电话给你的。”
      “好。”
      “记得经常给手机充电,不要不接我电话,不然我会什么都干不进去的。”顾言行说。
      “知道了。”程北路笑着说,“对了,你离开的期间,我去你家看家好不好?”
      “看家?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有点想念你家,你家里有你的味道。”
      “好,”顾言行看着她笑了笑,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交给她,“不管我在不在,你随时都可以去。”
      程北路点头,放开他,理了理他衬衫的衣领,拍拍他的胸口说:“走吧,一周之后见。”
      “好。”

      两天后的早上,顾言行出发去往墨尔本。
      晚上,程北路简单地收拾行李,来到顾言行家。
      刚下过一场雨,地上湿漉漉的,空气倒是很清新。
      程北路掏出钥匙打开门,看到熟悉的门廊,熟悉的客厅,以及熟悉的只属于他的味道。她走到卧室里,被子整整齐齐地叠在床上,她的枕头还原样地摆在那里。
      晚上九点多,程北路觉得有些饿,走到厨房,刚打开冰箱,只见一盒牛奶直直地从冰箱里掉了出来。
      冰箱里塞满了食物,可以说是不能再满了。
      程北路心里一暖,她知道,那是顾言行特别为她准备的。
      她吃了些面包,又喝了一大罐啤酒,觉得有些反胃。
      她跑到阳台上抽了几支烟,盯着楼下的路灯发了一会儿呆,之后掐掉烟走到书房里,准备将最后的一点论文写完。
      她打开书房的灯,一切如旧,整洁的书架、暖橘色的台灯、还有书桌上摞得整整齐齐书和教案。
      她饶有兴味地翻看顾言行桌子上的书,又看到了那本抑郁症康复指南和暴食症康复指南。她翻开书,发现顾言行早就把这两本书看完了,密密麻麻的笔记从第一章一直记到最后一章。
      曾经,就是在这里,他说,他要治好她。
      不知不觉,程北路的嘴角凝起笑意。
      她打开桌子下面的抽屉,突然愣住。
      抽屉里只有一件东西,就是她的那个小小的黑色笔记本。
      程北路盯着笔记本,想了又想,还是没能想起这个笔记本为什么会在顾言行的抽屉里。
      她翻开本子,看到最后几页上写的“写给电疗后的自己”,立刻明白了——这是她在电疗之前写给自己的,上面写的全是自己和顾言行的点点滴滴。
      她曾经因为电疗而丢掉的那一个星期的记忆,终于在这一刻被她拾了回来。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快一年了。
      她玩味着自己曾经写下的一字一句,回想着自己曾经的样子,不禁漾起笑容。
      那天晚上,她没有吃医生开的助眠药,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午夜时分,旁边传来顾言行均匀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程北路下床,走到顾言行的书房。
      她决定把他们的事情写下来——与其浪费时间去担忧,还不如把一切都写下来,这样就不会忘了他。
      一整夜,程北路伏在顾言行的书桌上奋笔疾书,像个刚学会写字的小孩子一样,又认真又固执,一笔一划地写着每一个字,又不肯漏掉任何细节。
      等她写完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后来,她接受了电疗,并没有将顾言行忘掉,却因为妈妈的一巴掌提出分手。再后来,一次泄题事件,坏事成了好事,让他们重新走到一起。
      看来,这个世界不是只会虐待她,偶尔也是会善待她的。
      程北路仔细端详着笔记本的那几页,那几页的页脚已经褶皱泛黄,看来这几页已经别顾言行翻看了一遍又一遍。
      程北路笑了笑,把本子合好,放回抽屉里。既然自己没有忘掉他,这个本子就算作是自己送他的礼物好了。

      顾言行回国的前两天,程北路接到妈妈的电话,让她赶快回家一趟。
      傍晚,程北路回到家,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回过家了。
      她打开门,爸妈正坐在沙发上等她。
      她换好拖鞋,破天荒地十分平静地坐在沙发上,一反往日的剑拔弩张。
      “你被美国一所大学录取了。”爸爸说。
      “什么?”程北路诧异,“我从来没有申请过国外的学校啊。”
      “当然是我们帮你申请的,”妈妈不满地说,“我们还能指望你自己申请吗?”
      “……”程北路无话可说。
      “你自己准备一下吧,七月末去学校报到。”爸爸说。
      “我不想出国留学。”程北路说。
      爸爸顿时瞪圆了眼睛:“你不出国,想干什么?”
      “毕业之后,我想休息一段时间,然后找工作。”程北路说。
      妈妈一拍桌子,说:“你不出国,考托福和GRE干什么?!”
      “我不考,你们会放过我吗?”
      妈妈气得说不出话来,爸爸不留余地说:“这事由不得你,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程北路没说话,拍拍衣服站起来。
      “怎么?!要走啊?!我们话还没说完呢!”妈妈以为她要走,气冲冲地说。
      没想到,程北路停了一会儿,竟跪下来。
      爸妈傻住,他们第一次见程北路这样顺从。
      “求你们不要再逼我了,我现在很想活下去,因为一个人。”程北路语气平和,她想起顾言行,牵牵嘴角,笑了,“这六年多,这还是我第一次萌生想活下去的想法,因为一个人。所以,求你们不要再逼我了,让我活下去吧。”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再逼你去死是吗!”爸爸厉声说。
      程北路摇摇头:“不全是这个意思,我想说的是,请你们尊重我的选择,哪怕就这一次。从小到大,我一直按你们的意愿活着,即使千般不愿意,到最后也还是屈从了。所以这一次,就让我自己选择吧。”
      “你说的那个人,是你的顾老师吧?”妈妈质问她。
      “是。”程北路不想再回避,一口承认,“就是因为他,我想活下来。”
      妈妈冷笑:“没有他,你还能去死吗!我告诉你,少拿什么狗屁抑郁症当借口,你不愿意出国留学,就是因为你懒,不上进!”
      程北路跪得膝盖吃痛,她欠欠身子,笑了,笑着笑着流出泪来——自己这般委曲求全,依然没有得到父母的理解。
      爸爸继续说:“出国留学,多好的机会,多少人想得都得不到这样的机会,你为什么不去!你凭什么不去!”
      沟通无果,程北路在父母的责骂声中夺门离去。
      夜幕降临,程北路拦下一辆出租车。
      “去华江小区。”
      “好嘞。”
      程北路把头转向窗外,初夏微醺的晚风透过窗缝,吹到她的脸上,吹得她的脸一片冰凉。她用手摸了摸脸,发现自己竟是一脸泪水。她苦笑了笑,又流下泪来——她想要的其实并不过分,只是一点点理解而已,然而她的父母无论如何都不肯给她。
      程北路靠在椅背上,低声笑着,转而无法控制地抽泣起来。

      回到顾言行家里,程北路的情绪愈发不好。
      她跑到阳台上,抽掉半盒烟,依旧觉得心烦意乱,于是回到客厅,找来手机,给顾言行打电话。
      然而,顾言行关机了。
      她又打了一遍,依旧关机。
      程北路沮丧到了极点,丢掉手机,回到卧室,准备睡觉。
      她吞掉两颗安眠药,躺到床上,辗转反侧了一会儿,只觉得头晕,却毫无睡意。她起身,又吞掉两颗安眠药,又回到床上,依旧毫无睡意。
      她忍无可忍地再次起身,把自己攒的一整瓶安眠药“哗啦”地倒在手上,就着半瓶酒,一口气吞掉。
      做完这些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这样做,可能会死掉。
      不如,就这样死掉?
      其实这样,也好。
      她紧闭着双眼,安静地躺在床上,任凭睡意肆意袭来——她这次也许再也不会醒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程北路觉得有一双温暖的手,在轻抚自己的脸颊。
      她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吃力地睁开眼睛,却看到顾言行。
      “醒了?”顾言行笑着,收回手,“本来没想吵醒你的。”
      程北路呆住。
      她用尽所剩无几的一点力气,艰难地说:“顾老师,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应该两天之后才回来吗?”
      “事情都结束了,我就提前回来了。”顾言行温和地笑着,“还是放心不下你。”
      程北路抖了抖,差点落下泪来,他温暖的微笑像是刺在她的心上一般——他为了她,满心欢喜地提前回来,而他并不知道她刚刚吞掉了一整瓶安眠药。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也许,她这样死掉就不会再拖累他了,而如果她真的就这样死在他的面前,他会疯吗?
      “我去洗个澡,然后回来陪你。”顾言行摸摸她的头发,说。
      程北路拉住他。
      “别洗了,就这样睡吧。”程北路说。
      “总不能不洗澡就睡吧。”顾言行笑着。
      “那就等我睡了再洗,好不好?”
      “好。”
      “你抱着我睡,好吗?”
      “好。”
      顾言行脱掉外套,轻轻放在地板上,躺下来,把程北路揽到臂弯里。程北路挪动两下,把脸贴在他的胸口。
      “你今天怎么这么蔫?”顾言行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程北路违心地说,又问,“你刚刚给你打电话了,你怎么关机了?”
      “我刚才在飞机上,所以关机了。”顾言行说,“你给我打电话,有事吗?”
      “没有,”程北路摇摇头,“就是……想你了。”
      顾言行笑了,问:“今天吃助眠的药了吗?”
      程北路顿住,片刻,摇摇头说:“没有。”
      “现在不需要吃助眠药了吗?”顾言行欣喜地笑了笑,抚抚她的背,像哄小孩子似的说,“我们家北路表现越来越好了。”
      程北路突然哽咽住,眼泪差点掉下来。
      “顾老师,我在你书房的抽屉里看到我的那个小黑本子了。”程北路说。
      “哦,我还以为你早就把它忘了呢。”
      “我因为电疗丢掉的那一个星期记忆,我找回来了。”程北路说。
      顾言行搂紧她,笑笑说:“其实你找不回来也没有关系,我们之间的记忆远远不止那一个星期,不管是从前,还是将来。”
      将来?他说将来。
      如果自己死在今天,他们还会有将来吗?
      程北路心如刀绞,终于没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她害怕他看见自己的眼泪,把头紧紧埋在他的胸口。
      安眠药的药效在发作,她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全身的力气被一点点抽干。
      “是啊,我们有好多回忆呢。”程北路说,“虽然我们在一起只有一年,但总是觉得我们已经在一起很久了,就像……一个世纪那么久。”
      “嗯。”顾言行笑着,点头。
      “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是什么时候吗?”程北路问。
      “嗯……大三的有机化学课?”顾言行说。
      “不是,是大一的迎新晚会。”程北路说,“其实我那个时候也没有注意到你,我是后来才想起来的。那天你和院里其他几个男老师合唱了一首歌。”
      “哦,我想起来了。”顾言行说,“可惜我当时还不认识你。”
      “你那天穿了一身黑色西装、黑皮鞋、深蓝色衬衫和银色领带。”一行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喉咙哽住,她停顿一下,调整好呼吸,继续说,“你那天在几个老师里很显眼,因为你长得最高、最帅、唱歌也最好听……”
      顾言行挪挪身子,与她贴近些,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记性不错啊,这都能想起来?”
      “因为跟你有关,我才会想起来。”
      “我记得我那天唱得不太好。”顾言行说。
      “不,那天几个老师里,就你唱得最好了……”
      顾言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下巴抵在程北路的头顶:“你今天怎么了?你突然老是夸我,让我特别不适应。”
      “是吗……哦,我以前好像的确很少夸你哦。”程北路笑笑,心酸地说,“早知道,以前应该多夸夸你的……”
      “以后也不迟啊。”
      程北路听着他的话,心像是被撕裂一般,胸口一抖一抖地啜泣起来,她紧咬住嘴唇,害怕哭出声来。
      “你到底怎么了?我还是觉得你有点反常。”顾言行晃晃她说,“让我看看你,好吗?”
      程北路慌忙摇头,贴在他的胸口,一手攥着他的衣服不肯松手:“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她觉得身子越来越软,她知道,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顾老师,我困了,先睡了。”
      “好。”
      她缓缓闭上眼睛,呼吸减慢,流干了最后一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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